户谷回到医院已经很晚了,他在藤岛千濑那里耽误了太多时间。藤岛千濑性欲旺盛,加上和户谷很久没见,更是如干柴遇到烈火般熊熊燃烧。这时她根本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仗着在自己家里,无所顾忌,甚至对佣人光明正大地宣布:“我们现在有话要说,你们暂时别过来,有事会叫你们。”然后将隔门关上,不让任何人过来。
户谷起初难以接受这样的做法,不过最近慢慢习惯了。拉起防雨窗,再拉上窗帘,关上内侧的隔门,如同置身于夜晚,所以,户谷在藤岛那里待了三四个小时后再出来,也不会感到时间上的落差,因为房间里的状态和外边的黑夜已经自然而然地衔接起来。
户谷回到医院后,径直走进了院长办公室。他浑身疲倦,想去床上躺着,可是,晚睡的习惯让他无法马上入睡,虽然有点头疼,脑子却非常清醒。
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
户谷以为是寺岛丰,朝门口瞪了一眼,进来的却是一个年轻的护士。
“您不在的时候,横武小姐三次打电话过来。”护士说,“我告诉她,您可能晚上才能回来,她说到时再联系您。”
“嗯,知道了。”户谷点了点头。他料到自己不在时横武会打电话过来。今天是她丈夫的葬礼,那个男人即将在火葬场化为灰烬,横武可能是要报告现在的状况。不过,户谷觉得这些事无关紧要。他现在只关心槙村隆子那边的态度。下见沢要是昨天去提亲,不知她会做何反应。于是,户谷马上拨通了下见沢的电话,想早点知道结果。
“是我,户谷。”他对着电话道,“昨天你去了吧?”
“嗯,去了。”下见沢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不耐烦。
“谢了,谈得怎么样?我想尽快知道结果,以为你会给我打电话。”
“打电话你不在啊!”
“是吗?你打过电话?”年轻的护士只告诉他横武打过电话。“你跟哪个护士说的?”
“就是你那里的那个护士,不是有个什么护士长吗?”
户谷马上明白了:是寺岛丰接的电话。
“你都说什么了?”户谷有些慌了。
“只是让她传话而已。为了让你早点安心,我请她转告你,我跟槙村小姐提过了。”
真是对不恰当的人说了不该说的话!户谷心想。然而,事到如今,已无法挽回,寺岛丰肯定又在胡思乱想了。说起来,他今晚回医院后还没看到她。
“然后呢?”户谷催促道。
“嗯,那天受你拜托后,我立刻就去见槙村小姐,我把你的话完全传达过去。至于她的反应,只能说她听进去了。”
户谷稍微安心了一点。事实上,他害怕槙村隆子一开始就拒绝,但是,出于礼貌,她即使想要拒绝,也不会立刻回答。或者说,即使说她听进去情况也不容乐观。
“那她的态度怎么样?”从她的态度户谷可以判断大概情况,“是从一开始就很没心思回答,还是多少有点愿意?这个你注意到没有?”
“嗯,”下见沢沉默了,好像在琢磨着措辞,“我感觉,这件事也不一定不行。”他终于出声道,“她低着头,一边微笑,一边认真地听着。最后说,‘我考虑一下之后给您答复’。”
户谷很想知道她当时的表情和神态如何,但是电话里不便问那么多。“什么啊,不过是老一套,哪里有什么希望啊!”户谷故意失望地道。
“也是,这些东西我可判断不了,警察的脸色我还看得懂,女人的想法就不明白了。”下见沢一点都不呼应户谷的话,只是老老实实地陈述自己的想法,对于女人,他的确一无所知,也就无法完全了解槙村的反应,户谷不禁有些失望。
“她没说什么时候给你回复吗?”
“她说得想想,我也就不好说什么了,这种事又不像法律手续那样有固定期限。”
“那就拜托你了。”户谷放弃了追问。
“晚安。”下见沢简短地回了一句,就挂断了电话。
这样也算是有了一个机会吧,毕竟不是闹着玩,而是正式求婚,槙村隆子心里多少会有些动摇吧。这正是户谷想要的。
电话铃响了起来。
拿起电话前,户谷就预感到是横武,果不其然。
“是医生吗?”横武的声音很慌乱。
“嗯。”
“是我。现在说话方便吗?您身边有别人在吗?”
“没有。”
“我打了很多次电话给您。发生大事了!”
“怎么了?”户谷料想横武辰子应该已经从火葬场回来了。刚才他还想象着横武的丈夫被熊熊烈火吞噬的样子。现在能发生什么?户谷暗想,莫非丈夫死后,她因为兴奋过度有些神经质了?
“我丈夫的遗体没有火化,亲戚们阻止了。”
“什么?你说什么?”听到横武这样说,户谷的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怎、怎么回事?”
“详细的情况电话里说不清楚,现在家里已经乱套了。”
户谷的心脏突然剧烈跳动起来。
“医生,情况紧急,您能现在就过来吗?我想和您当面细说,我一个人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横武辰子的话音带着哭腔。
“好吧,我现在就出发,去哪儿?”现在不能置之不理,都是自己给她的“毒药”惹的祸。
“我在XX街的电车站等您。您大概多长时间能到?”
“三十分钟。”
“我等您。”
挂了电话,户谷倒吸一口冷气,究竟是谁反对火化?她虽然说了是亲戚,但并未说明理由。户谷让横武给丈夫吃下的不过是感冒药,怎么会有问题?但是,如果户谷给横武药这件事泄露出去,不管是不是给的毒药他都会被牵扯进去。难道是横武不小心,喂药时被人发现了?
阻止火化这件事非同小可,如果怀疑死因,警方就会介入进行尸体解剖,户谷虽然坚信自己给横武的感冒药绝无问题,却总觉得自己早晚会被卷入一场很大的风波。真是一场无妄之灾!事已至此,还是早点见到横武,打听清楚为妙,户谷看了下表,已经十点半了。
出了房门,户谷走向车库,他发动引擎,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后视镜,只见寺岛丰如同嗅觉灵敏的动物,正用警觉的目光看着他离去。
将近十一点的电车站人迹稀少,户谷刚把车停下,灰暗的屋檐下就蹿出一个人影。
“医生。”横武的呼吸很急促。
户谷四下看看,没有人经过,只有亮着前灯的出租车偶尔驶过。
“先上车。”他催促着横武,要是过往的出租车上坐着认识户谷的人,那就糟了。
“您知道有什么方便说话的地方吗?我没有那么多时间。”街道两旁的店几乎都关门了,只有中华面馆和寿司店的灯还亮着。
“就在车里说吧,这里很安全。”
横武坐在副驾驶座位上,她穿着黑色的丧服,头发乱糟糟的,身体不住地打着颤,双眼茫然地盯着路上来来往往的车。户谷觉得这个女人穿着丧服的样子还真是别有风情。
“究竟怎么了?”户谷一边转动着方向盘,一边问道。由于没有什么要去的地方,户谷在路上漫无目的地开着车。
“大家烧完香,遗体告别仪式结束后,小叔子忽然把我叫到了别的房间。”横武继续说,“我的小叔子在横滨做生意,平日里就看不惯我独掌这家店。他总觉得我会除掉丈夫,独霸商店,所以和我关系并不好。他恶狠狠地瞪着我,说无法接受哥哥的死因,扬言要找警察进行调查,把我吓坏了,他怕我在丈夫死后把家产据为己有,所以才这样恐吓我,他的性格和我丈夫完全不一样,非常狡猾。他对死因的质疑,让我大吃一惊,心里忐忑不安。我说医生已经写了死亡证明书,请他在葬礼上不要做这样对遗体不敬的事,但他完全听不进去,而且,丈夫那边的亲戚都站在他那边,我已经被孤立了。难道我的小叔子已经发现我给丈夫吃‘东西’的事了吗?”
户谷边开车边道:“他分明是在挑衅,怎么可能掌握什么证据?”感冒药怎会要了人的命?太可笑了。横武的小叔子怕是发现他们夫妻感情不好,才提出这一无理要求。说起来,这个男人对横武的言行倒是观察得很仔细。“后来呢?”户谷催促道。
“我据理力争啦!但是,亲戚们无论如何也不听我劝,最后,小叔子还是叫来警察,请求解剖丈夫的遗体。”
“他怎么跟警察说的?”
“他说怀疑哥哥是被毒死的,并解释说,虽然哥哥死于肺结核,但不该这么早死,而且他衰弱的速度有些异常。他知道,最近我给丈夫吃了不少治疗肺结核的新药,还接受了药物注射。所以,他怀疑我暗中下了毒。”虽然小叔子跟警察说的只是怀疑,但横武显得十分心虚。
“警方受理了吗?”
“嗯。葬礼结束后,警方就把丈夫的遗体运到医院的解剖室了。现在应该已经开始解剖了。”横武全身虚脱般靠在户谷身上。
“有人随同前往吗?”
“我小叔子和另一个亲戚去了。虽然我不答应,他们还是强行运走了丈夫的遗体,医生,要是真的检查出毒药怎么办?”听起来,横武的话音带着恐惧。
“你放心吧,绝对不可能。”其实,户谷现在完全可以坦承那不过是感冒药,但他觉得还没到时候,得让她有更多的负罪感才行。她越害怕,颤抖得越厉害,户谷的愉悦感才越强烈。
“真的没关系吗?”横武向户谷祈求安心感。
“没关系。只要按照我所说,一点点给他吃下去,绝对不可能检查出来。药物引起的内脏变化容易体现在肝脏上,但是,只要按照我的方法,即使解剖后进行精密检查,也不可能有任何发现,比起这些,你的态度最重要,你越害怕,越容易引起怀疑,他是在先动摇你的心理,而后试探你的反应。振作一点,你要有信心,这样才能对抗他的阴谋。”户谷鼓励着她。
横武必须振作起来,要是她精神崩溃了,恐怕会说出对他不利的事情。就算是为了自己,户谷也要诚心鼓励横武。
那天晚上,户谷被下见沢作雄叫了出去。两人去了一家很小的酒馆。不知为什么,下见沢虽然不是穷人,却从不选择去那些高级酒吧。
户谷为了听下见沢转达槙村隆子的回复,急急忙忙赶了过去。当户谷赶到的时候,下见沢正穿戴邋塌地自斟自饮。
“呀,你来得可真快!”他用锐利的目光盯着旁边的户谷。
“前天辛苦你了!”户谷对他去槙村隆子家的事表示惑谢。
“我要说的就是那件事,今天她到我家里去了。”
“这也太快了,她真的去你家了?”户谷吃了一惊。
“喂喂,就算我家里很脏,她也没有派别人来答复,她可是很懂礼仪的。”
“对不起了。”户谷老老实实地道歉,随即又迫不及待地追问道,“她怎么说的?”
事实上,户谷越来越沉迷于槙村隆子身上散发的魅力,这恰恰是藤岛千濑和横武辰子缺乏的。当初向槙村求婚不过是权宜之计,现在他却感觉自己已真心实意爱上了她。
“你真是个傻瓜!”下见沢说,“这种事情,哪有人会马上答复的?”
既然没有给出答复,槙村隆子又为何专程拜访下见沢?户谷心想。
“这些话我只和你一个人说啊。”下见沢一边喝酒,一边开口道,“说实话,她配你真是可惜,她又漂亮又有钱,而且非常能干,简直无可挑剔。她来到我那间破屋子,真有蓬荜生辉的感觉!”
这话一点不假。户谷偷偷地打量着下见沢,生怕他也喜欢上了槙村隆子,然而,向来就对女人缺乏自信的下见沢,此刻正面无表情地喝着酒。
“她到了我那里,”下见沢连喝几口酒后接着说:“她说想认真考虑户谷先生的请求。”
“是吗?”户谷激动得心跳加速,看来她也有结婚之意。
“你别高兴得太早了。”下见沢说。
“她是有条件的,她知道你是医院的院长,也大体上了解你的为人,但是她不知道你的财产状况,所以向我打听。”
“原来如此。”槙村的举动让户谷有些始料未及。
“她是个务实的人,不可能和没钱的男人结婚。她知道自己的条件很不错,所以一个地方医院院长的名头吓不倒她。她非常清楚,很多大公司表面上看规模庞大,实际上却资金拮据,经营困难。所以,不仅要关注表面,还要了解实际情况。她和没钱的男人结婚显然会吃亏。”
“那你是怎么说的?”户谷的心都快从嘴里跳出来了,他唯恐下见沢实话实说:“那家伙一毛钱也没有,医院老是亏损,债台高筑!”不,户谷马上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下见沢
既然是媒人,就不会这样说,不过,想来他也不会替自己说什么好话。
“我跟她说我也不太清楚。”下见沢说,“不管怎样,我太了解你了,所以,说话必须慎重。我对她说,虽然是好朋友,但我对你的经济情况并不了解,我要问了你才能告诉她。”
户谷这才松了一口气。然而,躲过和尚躲不过庙,今后又该怎么办?如果把真实情况告诉槙村隆子,她肯定会当场拒绝这门亲事。
“槙村隆子暂时相信了我的话,不过,两三天后我就得给她答复。”下见沢醉眼矇眬地盯着户谷,“她的财产不少,你想和她结婚,资产至少要和她般配吧,不然她肯定不会同意。”
“这可怎么办?”户谷有些痛苦地嘀咕着。
“据我推测,她的身家起码有两亿,你要娶她,至少也得有一亿的资产。要不然,她会觉得这样的婚姻不是门当户对。”
户谷的眼神开始变得忧郁,他陷入了沉思。一亿的资产简直是天方夜谭,他的医院徒有其表,实际上几乎一文不值。今天早上他刚刚收到通知,因为无法偿还贷款,作为抵押的山林已经被没收,而且事务长也刚刚向他报告了这个月的财政赤字。
如果没有藤岛千濑的资助,他的财政赤字只会比现在更严重,户谷想:是不是槙村隆子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经济状况,才拿资产当借口,婉转地拒绝呢?户谷本来打算通过求婚扰乱槙村隆子的心绪,结果适得其反,户谷的心情反倒被打乱了。为了让槙村同意结婚,户谷开始变得焦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