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恩靠在门框上咯咯发笑,马丁·贝克一脸不解地看着他。
“你在笑什么?”
“我刚想到,你在找警察,而我也在找警察,搞不好咱们俩找的是同一个人。”
“同一个人?”
“不会啦,应该不是。”勒恩说,“埃里克松是埃里克松,胡尔特是胡尔特。”
马丁·贝克想,他是不是该叫勒恩回家去了,因为根据今年初发布的新规定,警员每年加班时数不得超过一百五十个小时,任何一季以内则不得超过五十个钟头。勒恩现在还待在这里,不知算不算违法。理论上,这表示警察薪水照领,班不准加,只有一种状况除外——非常紧急的状况。
这算非常紧急的状况吗?应该算吧。
也许他应该把勒恩抓起来,因为本季才过了四天,勒恩已经达到加班时数的上限了,警史上加班冠军的头衔非他莫属。
除了这件事,侦察工作正常进行,斯滕伦格伦已经搜出一大堆陈年报告,而且还不时翻出更多的文件。
马丁·贝克越看越烦,脑中也浮出更多想跟尼曼太太请教的问题。
可是当他拿起听筒时,却又犹豫了,这么快又打电话过去,会不会太打扰她了?能不能让勒恩打?不过,反正最后他还是得打电话给她,这么一来反而更麻烦,不仅自己得表示歉意,还得帮勒恩道歉。
想到这种惨状,马丁·贝克顿生勇气,举起听筒,第四次拨电话给尼曼的遗孀。
“喂,尼曼家。”
每次听到尼曼太太的声音,马丁·贝克都觉得她精神又好了点儿,似乎在慢慢恢复正常。这证明人类的确非常具有韧性。
马丁·贝克打起精神。
“喂,又是我,贝克。”
“我们不是十分钟前才说过话吗……”
“我知道,实在很不好意思,我知道讨论这件事,对你来说一定很不愉快。”
天哪,他难道不能想到比较婉转的说法吗?
“我已经开始习惯了,”她冷冷地说,“这次又怎么了,贝克组长?”
这一回,她倒是很清楚马丁·贝克的职位。
“我想再讨论一下那通电话。”
“胡尔特队长打来的那通吗?”
“是的,没错,你说那不是你第…次跟他谈话,是吗?”
“是的。”
“你认得他的声音吗?”
“当然不认得。”
“为什么?”
“如果我认得,就不会问他是谁啦。”
天哪!就这么简单而已,他真该让勒恩打这通电话的。
“你难道没想到吗,组长?”尼曼太太问。
“没有,老实说,我还真没想到。”
大部分人大概已经羞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了,可是马丁·贝克不然,他面不改色地继续问道:
“那么那通电话也有可能是别人打来的?”
“不会有人没事打电话来自称是帕尔蒙·哈拉尔德·胡尔特吧?这不是很奇怪吗?”
“我的意思是说,打电话的人很可能不是胡尔特。”
“那会是谁?”
问得好,马丁·贝克心想。
“你能听出打电话的人的年纪吗?”
“听不出来。”
“能不能描述一下他的声音?”
“嗯,那声音很清晰,有点儿粗哑。”
胡尔特的声音确实是如此,粗哑而清晰,可是很多警察都这么说话,尤其是有军方背景的人。当然,不仅限于警察。
“直接去问胡尔特队长不是更方便吗?”尼曼太太问。
马丁·贝克没接茬儿,只是继续穷追猛问。
“当警察的人,几乎无可避免会树敌。”
“是的,我们第二次谈话时你也提过。你知道吗,组长,这是我们在十二小时内的第五次谈话了。”
“我真的很抱歉。你说你不知道你丈夫生前有任何敌人。”
“是的。”
“可是你应该知道他在工作上有些问题吧?”
听起来她好像在笑。
“我真的不明白你的意思。”
没错,她真的是在笑。
“我的意思是,”马丁·贝克残忍地说,“是不是有很多人认为你丈夫是个坏警察,而且滥用职权?”
这招果然有用,尼曼太太立即正色道:
“你是在开玩笑吗,组长?”
“没有,”马丁·贝克把声音放温柔了点儿,说:“我不是在开玩笑,许多人对你丈夫颇有微词。”
“什么微词?”
“说他欺压无辜。”
她倒抽一口冷气。
“莫名其妙,”她说,“你一定把他跟别人搞混了。”
“我不这么认为。”
“尼曼是我见过的最温和的人,例如说,我们一向养狗,而且是好几只,一只接一只地养。我们有四只狗,尼曼很爱它们,他非常有耐心,狗没训练好的时候也是,他会在它们身上花好几个星期的时间,从不发脾气。”
“真的?”
“而且他从来不打孩子,尤其孩子还小的时候。”
马丁·贝克以前常打孩子,尤其他们还小的时候。
“那么,他从没提过自己在工作上的问题?”
“没有。我已经跟你说过,他绝口不谈工作的事,还有,你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你一定弄错了。”
“可是,他一定有些意见吧?我是指对一般事物的意见。”
“有啊,他认为由于政府的关系,弄得社会道德沦丧。”
集团若有机会改革社会的话,绝对会越搞越糟的。
“还有别的事吗?”尼曼太太问,“我真的还有很多事要做。”
“没有了,目前没有。真的很抱歉一再叨扰。”
“没关系。”
她的语气听起来很有关系。
“不过,我们可能会请你来做声音辨识。”
“胡尔特队长的吗?”
“是的,你觉得现在还听得出来吗?”
“有可能。再见。”
“再见。”
马丁·贝克推开电话,斯滕伦格伦拿了更多的文件走进来,勒恩站在窗边往外望,眼镜滑在鼻头上。
“真不错。”他静静地说。
又过了十五分钟。
“胡尔特以前是哪个部门的?”
“骑兵。”勒恩说。
恶霸的天堂。
“埃里克松呢?”
“炮兵。”
有十五秒没人说话。
“你是在想刺刀的事吗?”勒恩终于说道。
“嗯。”
“我想也是。”
“你这话什么意思?”
“任何人都可以到军品店买到那种东西。”
马丁·贝克没说话。
他一向不怎么欣赏勒恩,可是他从没想过,勒恩对他的看法或许也一样。
有人轻轻敲门。
是梅兰德。
世上也许只有这位老兄会存讲门前敲自己房间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