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近十点,马丁·贝克在阳光下挥汗沿着码头朝闸门广场走。太阳其实不烈,而且风很冷,但他走得极快,身上的大衣都被烘暖了。
胡尔特要送他到国王岛街,可是被他婉拒了。马丁·贝克很怕会在车里睡着,觉得走走路大概能让自己清醒一点儿。他解开外套扣子,放慢步子。
到了闸门广场后,马丁·贝克走进电话亭打电话给总部,总部告诉他勒恩还没回来。勒恩没回来之前,他什么也不能做,至少还得等一个小时。如果直接回家,十分钟后就可以躺到床上,他真的累极了,很想回去打个吨儿,他可以拨好闹钟睡一个小时。
马丁·贝克咬咬牙,穿过闸门广场,走进贾恩托路,然后开始放缓步调。他可以想象,一小时后闹钟响时,自己一定还没睡够,必须勉强起床穿上衣服,拖着步伐出门。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能把衣服脱下来洗个澡也不错。
他在广场中央停下来,不知如何是好。他当然可以把自己的犹豫怪罪到疲劳上,但他还是挺烦躁的。
马丁·贝克脚下一转,朝斯克邦街走去,他不知道到那儿后干什么,不过一看到出租车,便有了主意。马丁·贝克决定找个地方洗桑拿。
司机看起来像个人瑞——颤颤抖抖,满嘴漏风,显然耳朵也不管用了。坐在前座的马丁·贝克心中暗暗祈祷老头儿可别也瞎了。看来老头儿是出租车公司的老板,已经很多年没开自己公司的车了,他老转错弯,有一次还开到左边车道逆行,浑然不知行驶方向已经换成右行了。老头儿一路絮絮叨叨,干枯老迈的身躯不时因咳嗽而抖成一团。当他终于把车停在中央澡堂前时,马丁·贝克立刻给了他一大笔小费,感激他安然将自己送达。看到老头儿那对抖如秋叶的双手后,马丁·贝克决定不跟他要收据了。
马丁·贝克在售票处前踌躇了一会儿,通常他都在有游泳池的楼下泡澡,不过现在他并不想游泳,因此只买了一张楼上土耳其浴的票。
为了安全起见,他请拿毛巾的澡堂服务员十一点钟叫醒他,然后走到最热的浴问,把自己烤得满身大汗,冲澡,很快在冰冷的小水池里浸一下,然后用毛巾擦干身体,用大浴巾把自己包起来,躺到小房间的床铺上。
他闭上眼。
贝克试着想点儿愉快的事,思绪却不断回到胡尔特身上,想到他孤寂而百无聊赖地坐在萧索的公寓中,连放假都穿着制服。胡尔特这辈子只会做一件事——当警察。把这件事从他身上抽走,他就什么也不剩了。
不知胡尔特退休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也许他会静静坐在窗边,手放在桌上,直到老死为止吧。
胡尔特到底有没有便服?也许没有。
马丁·贝克的眼睛又酸又痛,他瞪着天花板,已经累得睡不着了。马丁·贝克把胳膊放在脸上,努力想放松自己,肌肉却依旧紧绷。
按摩间里传来劈劈啪啪的声音,还有往大理石椅子上泼水的声音,附近小房间里传来低沉的鼾声。
他心中突然浮现尼曼的死状,想到科尔贝里告诉他尼曼训练手下杀人的事情。
马丁·贝克从来没杀过人。
他试着想象那种感觉,那种不靠枪杀人的感觉。用枪应该不会太难,因为只需轻轻扣动扳机,剩下的就交给子弹了。开枪杀人并不需要太大的力气,而且跟受害者隔了一段距离,还能让人接受。可是直接用双手、绳子、刀子或刺刀去杀死一个人,却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他想到医院地板上的尸体,那喉头上的切口、满地的鲜血、从腹中流出的内脏——贝克知道自己做不到那样去杀一个人。
警察当了这么多年,马丁·贝克常问自己算不算懦夫,而今,他越老就越肯定,是的,他是个懦夫,但他已不像年轻时那般在意了。
他不确定自己怕不怕死,他的工作是去调查别人的死因,做久了便麻木不再害怕了,他很少去想自己死去的那一刻。
服务员敲门说已经十一点钟了。马丁·贝克连一秒都没合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