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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画 Restart(28)

“《山海经》的成书年代不可考,但在《史记》里就已经提到过这本书,有一种说法是战国中后期到汉代初中期的楚国或巴蜀人所作,甚至还有人认为更早一些,是禹或伯益所作。”邵陵道,“而在宋朝时期,金石学兴起,复古风盛行,出现了很多仿古或临摹制作出的器物。所以我的意思是,我们或可从中圈定整件事起源的年代,至少也是从战国时起,至清末这段时间皆有可能,但我们或许可以重点考虑战国、汉朝时期和两宋时期这几个时间段。”

“分析得在理,”柯寻说,“但还是无法解释,为什么那个时期产生的莫名力量,要把《山海经》弄到我们的骨相上,这是打算让我们帮忙把这本奇书传世下去?”

众人:“……”

“我看不如这样,”邵陵道,“接下来的几天,咱们抓紧时间查询与《山海经》有关的史料,以及在战国、两汉和两宋时期曾发生过的离奇事件——尽管可能找到线索的希望渺茫,但也总要试试。”

众人没有异议,辞别了太姥姥,一众人去了下榻的酒店,抓紧一切时间上网查询。

下一幅画的入画时间正赶上大年初一,距那日还有几天的时间,众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就不再回各自所居的城市了,免得把时间都浪费在来去的路上,索性直接集体飞去柯寻家,在那里住到入画前两三天,再集体飞往下一家美术馆所在的K市,然后先踩点,把所有资料调查准备充足,再准时入画。

当然,如果能在此之前就破解整个入画事件的幕后推手,及时终止这可怖的事件,那就再好不过了。

飞往Z市的飞机在下午起飞,众人抵达Z市时已是晚上七八点钟,先由柯寻带着去饭店吃了饭,然后把几个女孩子送到柯寻订的酒店,剩下一帮男人浩浩荡荡地去了柯寻和牧怿然的家。

邵陵朱浩文都带了各自的笔记本电脑来,罗勏的笔记本是上飞机前现买的,牧怿然把自己的笔记本让给了秦赐用,柯寻用电脑,几个人开始通过各种渠道和网络平台搜集关于《山海经》和战国、两汉、两宋时期曾发生过的离奇事件。

牧怿然则辅助着卫东把手机上拍到的骨相图在纸上画下来。

卫东一直画到了小半夜,总算画完,大家就暂时停下手头的工作,凑过来一起看。

“现在直观地看到这些骨相上的图,我更加可以确定,这些图像的风格绝对不同于市面上流传的古本《山海经图》,”邵陵道,“目前我们所能见到的古本图,是明清时代流传的绘本,更早一些曾有南朝时期的画家张僧繇和宋代的舒雅绘制过十卷本的《山海经图》,可惜,这两人所绘的版本都没能流传下来。

“而如果再往上追溯,那就该是最古版本的《山海经图》了,鲁迅曾在《中国小说史略》中指出,《山海经》是古之巫书,而巫书则是巫师用的祈禳书,所以,它的作者是巫。这版作者是巫的《山海经图》应该就是最原始最早的版本了,但也早就亡佚。

“再看我们骨相上这些图的风格,比明清版的线条更简利、更朴拙,更有一种因为至极的‘简’,反而至极的深奥的玄奇诡谲感。所以我认为,我们骨相上的图纹,它的年代应该更早,至少也得是南梁或宋朝时的版本,甚至还有可能是……最原初的版本。”

“祈禳是什么意思?”柯寻问。

“字面来说就是祈祷和化解灾难,属于道家的一种法术,”邵陵道,“祈祷的内容包括祈晴、祈雨、驱蝗、祛病、除瘟等等,禳灾的内容包括化解火灾、水灾、旱灾、风灾、地震、流年不利等等。”

“且慢……”卫东说,“《山海经》里讲的不都是山山水水奇珍异兽什么的吗,里面还有道家法术呢?”

“与其说是道家法术,不如说是巫术更恰当。”邵陵道,“《山海经》里有相当一部分内容,据说都是根据上古时的巫师祭祖、招魂、送魂、通天达地进行祭祀等仪式时,所使用的巫图或巫辞写成的。

“《山海经》最原初的版本,其实就只是图谱,当时还没有出现文字,巫辞也只是口头相传。

“后来的文字版本,都是根据图谱化成文字描述而已,就好比诸如‘两手各操一鱼’这样的句子,都是在描述图的内容。”

“我还一直以为《山海经》是先有了文字,后人后头给配的图呢,”柯寻一脸长了新姿势的表情,“原来竟然是先有了图的,所以,原初版本才是真正的正版的话,就是说,《山海经》其实应该是……一幅画?”

“一幅画”三个字直如醍醐灌顶,让众人齐齐一激凌。

刚才只顾着对《山海经》的来历和内容做分析,众人一时都没能往这方面去想,现在听柯寻这么一说,眼前的思路似乎一下子被开拓得更宽了。

“所以《山海经图》是否就是整个入画事件的源头?”朱浩文看着那几张图纸,“如果它也是一幅画,那么是否这里面所有记载着的山水、神兽、精怪,都是……”

“都是《山海经图》这幅画拓展出的画中世界的景象?”秦赐接了他的话,两人对视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底难以言喻的情绪。

罗勏更是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哆嗦,往柯寻的身边挤了挤。

“一幅出现在上古时期的画,它可以拓展出一个画中的世界,这个画中世界约有四十多个奇异的国家、五百多座山、三百多条水道、四百多个精怪神兽,它还囊括了地理、天文、气象、植物、动物、地质、海洋、矿物、物产、巫术、宗教、医药、民俗、经济……甚至科学、哲学和人类学等多种领域的资料和组织结构,”邵陵抬眼望着大家,眼底是和秦赐朱浩文同样的难以言喻的情绪,“这简直……这简直就像是另外一个和我们现在所处的世界一样的大世界,不同于我们之前进过的任何一幅画,它的体量更大,世界观更恢宏严密,它具有逻辑性和严谨的坐标轴,无论是从横向还是纵向来看,它都成熟且完善,它所设定的世界几乎无边无际,没有尽头。”

“换句话说,它就像是多宇宙论里的另一个宇宙,”朱浩文道,“而画框,或是画轴,就是通向这另一个宇宙的时空之门。”

“我有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想法。”柯寻说。

“你们说,我们所生存的这个世界和《山海经》图里的世界,哪一个才是真的?”

柯寻的这句话,让所有人都在意念里倒抽了一口寒气。

“如果所有美术馆的坐标连起来是一个签名,那么是不是意味着,我们所生存的这个世界其实……是一幅画?”柯寻没有要照顾大家惊惧的情绪的意思,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继续在大家的神经线上抛下更让人不想直面的猜想炸弹,“如果我们的世界是一幅画,那我们又是什么?这幅画之外的‘真正的’世界又是什么样?

“那个‘真正的世界’里生存着的、把我们创造出来的‘人类’,又是什么样?

“我们一直以为自己才是万物之灵,是生物链的顶端,是世界之主,但其实,也许我们只不过是被真正的‘万物之灵’创造出来的一堆……一堆符号?

“然后按照他们给我们设置好的命运和人生轨迹,从出生一直走到死亡,无论怎么挣扎和思考,永远都在他们的套路里,永远都在这条轨道上,永远也无法脱轨和逃脱这个次元……”

罗勏的眼圈红了,却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从心头升起后席卷了全身的一种莫名的悲哀。

——原来我们只是一堆符号。

在那个“真正的世界”里,我们甚至连最低等的生物都算不上……

我们的喜怒和哀乐,我们的回忆与憧憬,我们所有拼尽一切努力过和肝肠寸断告别过的,都……都只是一堆符号,可笑悲哀又卑微的一堆符号。

罗勏把头埋在膝上痛哭起来。

“你,你别把孩子吓着了……”卫东白着脸,用颤抖的手去拍罗勏的肩。

“所以,”朱浩文的声音也微微带着干涩,“《薛定谔的猫》那幅画,是否是我们之前推测的,那两股互相博弈的力量中的一股对我们的暗示?

“它暗示着在我们这个世界之外,有一种意识体是高于我们这个物质世界的,所以对于我们来说,意识创造了物质。

“而我们之于那种高级意识体,就相当于二维生物之于三维生物,在我们的二维世界是看不到三维生物的,我们只能感受到它们的投影……

“就像科学界的某种说法——高维生物对于低维生物来说,就像是神明一般的存在,它们加诸在低维世界的作用力,在低维生物看来是非常不可思议和无法想象的,是只有神才能做到的事,因为低维生物永远无法想象得出高维生物的样子,和它们的属性,或者说是能力,就如同我们永远无法想象得出四维空间、十一维空间的样子一般。”

“如果咱们的命运已经是被那个高级意识体设定好了的,那咱们现在所做的一切努力还有什么用?反正结果是注定了的,该死的都会死,咱们还有什么好挣扎的?”卫东失魂落魄地道。

柯寻狠狠用双手搓了搓脸,笑起来:“我错了,都怪我,传播悲观思想。兄弟们,这仅仅只是个猜想,入画事件也许有千百种可能,这只是其中的一个而已。

“打起精神来,我家怿然说了,意识体也是一种精神力,精神力这种东西和物质不一样,它没有上限,谁也不知道自己的精神力能强到什么样的程度,在精神层面上来相较的话,咱们不一定输。

“先暂停一会儿吧,都放松放松,那什么,要不一起看片儿啊?正好女同胞们都不在,我这儿有最新的欧美猛男基情四射大片,就片头有FBI警告语的那种……”

众人:“……”

卫东:“你滚!好好儿的悲伤情绪让你给破坏了!”

柯寻起身:“都歇会儿,我给你们整点儿夜宵去,柯氏美味,绝壁让你们吃了一夜好睡,春梦连连。”

众人:“……”

柯氏美味夜宵是热腾腾金灿灿香喷喷的羊肉小米粥,上面撒了碎碎的胡萝卜细丁和小葱末,还点缀着几颗红艳艳的枸杞。

金橙绿红,鲜明的色彩和白腾腾的热气顿时冲淡了笼罩在众人心头的悲哀与压抑,连一向生活习惯颇为自律的牧怿然、秦赐和邵陵,都忍不住拿起了勺子,打破了自己晚上八点以后不进食的习惯。

“有干粮吗?”卫东可能是吓的,一时胃口大开,现场点餐。

柯寻进厨房又热了十几个鸽子蛋大小的牛奶小馒头。

罗勏一边吸着鼻涕一边吸溜着被粥烫着的舌头,柯寻坐到旁边歪头看着他:“瞅你这点儿出息,几句话都能给吓哭了——哎卧槽!你鼻涕!快他妈掉粥里了!能去擤擤吗先?!”

“怕啥啊我……”罗勏仰头又一吸鼻涕,“反正我是个符号,我鼻涕也是个符号,掉粥里就当我吃进去的都是符号好了。”

柯寻:“……”

隆冬夜里一顿热腾腾的粥点,让众人从生理到心理都放松了不少,吃完后就都坐在客厅地板铺着的厚厚的地毯上,继续整理关于《山海经》的线索。

“我想我们可以先抛开‘高级意识体’和‘画外画’的想法,”牧怿然道,“否则我们的思路容易被束缚在这里。不管我们是否只是一个高等世界画作里的‘符号’,我们都应该在我们自己的世界里努力求生,寻找破解的方法。”

“怿然说得对!”柯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