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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画 绯色之兽(19)

有红色痕迹的这些人,并非所有人都愿意诉说自己的心事,即使要说,也是有选择性的诉说。

朱浩文就是面无表情一个字都不说的,也坚决不听其他人的故事,出了餐厅就往住处走去。

萧琴仙则是坚信自己没有兽记的人,她表情冷漠地独自返回了警察局宿舍。

赵燕宝说:“我打算尝试自我沉淀,其他人如果需要心理疏导的话,我可以帮忙。”

其他人也不剩几个了:秦赐,余极,罗维。

罗维说自己今天简直身心俱疲,就想回去休息。牧怿然趁自己此刻没有“忽视”掉这个伙伴,就随其一起往宿舍走去。

余极始终跟着秦赐不肯离开,仿佛把秦医生当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们的医院同事苏本心虽然心里也不平静,但毕竟属于没有兽记的人,此刻便与友人Lion在路灯下面聊着什么,还时不时拍拍对方的肩膀,似乎在彼此安慰。

柯寻和卫东都没有走,与秦赐就站在那棵高大的望春玉兰下面。

余极像个尾巴似的站在秦赐身旁,表情有些尴尬:“我知道我有点儿多余,但我不想离开秦医生,万一我突然什么地方疼起来,说不定秦医生能很快用手术刀把那玩意儿给清出来,能救我一命。”

秦赐很想说自己并没有随身携带手术刀,但看到余极那紧张得要命的表情,也没再说什么。

卫东望着秦赐的脑门,想起罗维形容的那一大块盖住了半个额头蔓延到眼睛的兽记,心里就难受:“浩文儿也不说,你也不说,说句难听的,池蕾走了还有赵燕宝替她开解开解,你们要是……我都不知道你们是为什么走的。”

秦赐倒并不在意:“其实我并没有什么秘密,罗维说起我额头上那块暗红色的痕迹时,我大概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卫东听着就有些急:“那你怎么还这么镇静啊,赶紧想办法解开心魔啊!”

“心魔并非说解开就能解开的,”秦赐不由地笑了笑,“再说我也不认为那是心魔,那不过就是一段无法忘却的回忆罢了。”

“秦医生,我我……是不是应该回避一下啊?”余极看了看不远处正在交谈着的苏本心和Lion,似乎并不愿意走向那边。

秦赐不置可否:“算不上秘密,也没什么见不得人。——我的爱人去世了,已经五年了。”

柯寻听见这话,怔了怔,一时也不知该怎样把话接下去。秦赐这样的一个人,善良,周到,有耐心,甚至还有些中庸,在自己以前的字典里,这样的人属于那种没什么亮点的“高学历成功人士”,自己甚至没有猜测过这个人会有怎样的故事——大概除了忙碌的工作之外,就是和教师护士公务员这类“特正派的”女士相亲吧?

秦赐居然有爱人,而且已经去世了。

“你说的爱人是,已经结婚了吗?”卫东忍不住问道。

“已经领了结婚证,还没有办婚礼。”秦赐的声音渐渐低下来,“死于一场空难事故,她当时是从另一个城市飞过来找我,为了给我过生日。”

柯寻走上前来拍了拍了老朋友的肩膀,没有说什么。

余极在一旁插嘴:“我爱人也去世了……难道咱们这种有着深色痕迹的人,都是因为爱人去世?那个外地小伙子也是这种情况?”

柯寻想到了罗维的情况,点点头,心里突然闪现出一道灵光似的念头,但又熄灭了,注意力又转移到了当下。

秦赐却露出一贯的亲切笑容:“我虽然一直忘不了这个人,却也并没有纠结于此,尤其是最近,我……好像又回到了以前,完全没有负担完全释怀的那种,这五年来,我的状态从没这么轻松过。”

柯寻看着秦赐的眼睛:“你说的这种轻松状态,是特指在心城的这两天吧?”

秦赐并不对这件事情深想:“对,就是这两天。”

一片片白色厚重的玉兰花瓣沉沉堕下,像积了一个冬天的雪。

柯寻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回声:“你,是不是不想回去了?”

秦赐:“我是个随遇而安的人,再说,咱们都在这里不好么?”

此刻大概是柯寻来到心城之后最惊惧的一回,虽然面前只有秦赐再从容不过的一张脸。

卫东似乎没有想那么深,又或者是已经被画同化了一部分,此刻只是劝阻:“别啊,咱这背井离乡的,再说咱们暂住证才十三天,确切说才六天半,要是不找到兽,咱说不定就得折这儿!再者说,你有那么大的兽记,万一出事儿就是大事儿。”

秦赐:“我并不觉得那兽代表邪恶,我的兽只是我的回忆和以前的时光,这种与兽的融合似乎能找到原来的自己。我不相信它会伤害我。——我从资料里看到过兽和宿主和平相处几十年的案例。”

“能测算出兽的年份?”柯寻抓住这句话问道。

“明天可能就出来结果了,通过兽身上肉眼不可见的纹理,能测算出兽在宿主体内存在了多久。”秦赐此时像是在讲述别人的事情,“我的兽,大概五年吧。”

此刻的秦赐越是平和,甚至安逸,柯寻就越是觉得难受,甚至恐慌。

……

萧琴仙掐灭了烟,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一声炸雷般的电话铃响起来,就像是一个叫花子在疯狂炫耀着他捡来的破铜烂铁。

萧琴仙没好气地拿起电话:“你谁?”

电话那边却是个熟悉的声音:“没事,我试试电话。”

若是别人还好,偏偏是那个自己最看不顺眼的外地人!那个外地人罗维,居然吃饱了撑的从隔壁给自己打电话!

萧琴仙直接在电话里喊道:“你丫有病吧!”

喊完了还不解气,直接奔向了隔壁:“你这是骚扰!”

隔壁房间里,罗维手里还拿着未放下来的听筒,他的身边不远处站着牧怿然。

罗维的表情并没有因萧琴仙的疯狂而有半分变化,此刻直面对方道:“我是在测谎。”

“你丫凭什么跟审犯人似的跟我说话!”萧琴仙发出破音,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这么气不顺。

罗维却像机器人一样保持着冷静:“你昨晚说接到了一个电话,是说谎。”

萧琴仙愣了一下,怒目再次瞪向罗维:“千!真!万!确!昨晚有个神经病男的给我打电话!”

“电话铃声震耳欲聋,我们不可能听不到。”罗维不紧不慢。

“睡得跟死猪一样当然听不见。”

罗维绕过门口的萧琴仙,指着外面走廊上的某处:“昨晚,就在这个位置,你吸着烟,我从牧怿然柯寻的房间出来,你说你接了一个电话,对方一直不说话,于是你就把电话线给拔了。——打电话的那个时间点,我们三个就在房间里,不可能听不到刺耳的电话铃。”

萧琴仙有些恍惚,甚至像为了配合情景再现似的又点了一支烟:“是,我还抱怨破电话没有来电显……”

旁边一直沉默的牧怿然终于开口说了话:“刚才的话有问题,昨晚还说打电话的人一直不说话,你刚才却又说对方是个‘神经病男的’。”

罗维一直冷寂的眸子终于亮了亮,感激地看了看牧怿然,自己真的没敢奢望与萧琴仙的这段对话能够被牧怿然“成功听到”并“正确理解”。

不负所望的牧怿然继续道:“到底有没有人打电话?打电话的人有没有说话?说的什么?”

萧琴仙有些烦躁地弄乱了自己的蘑菇头,嘴里叼着烟,那样子和昨晚罗维见到的不无二致:“我也不知道电话那头有没有人,听着模模糊糊就像电台信号不灵的时候传来的声音,好像是个男的,说的话听不清楚。我怀疑是电话串线了。”

“一句都听不清楚?能听清楚一个字也好。”牧怿然问。

萧琴仙冷静了一会儿,才说:“好像有两个字隐约能听到——左手,应该就是这两个字。”

萧琴仙说完就出了门:“我觉得特崩溃,我去洗澡了,你们最好一个字也别再问我了。”

牧怿然一阵沉默,回头看罗维似乎在一张纸上反复写着什么,走过去看,却是一些没有颜色的痕迹,就像是小孩子写作业时下面那张垫纸上留下的横七竖八的印记。

牧怿然拿过来皱着眉头看了半天,一个字都辨认不出来,但还是折起来收进了自己口袋。

罗维苦笑:“大概我坚持不到最后,就先崩溃了。”

“别急,”牧怿然让自己语气尽量柔和,“我已经听到了萧琴仙的话,关于我们听不到的那个神秘的电话,还有电话里说的‘左手’,这就是线索,我们已经可以轻微沟通了,是不是?”

罗维叹着气摇摇头,眼睛里似乎有些晶莹,但很快被他抹去了:“我能猜出我那个兽的样子,大概是个聚宝盆吧。呵呵,应该就是个聚宝盆,那一幕是我心上的阴霾,一辈子都挥之不去。”

牧怿然叹气,却自知无法劝慰。

“我实在累了。”罗维靠在自己的床边。

“先休息,我并不认为事态没有进展的可能。”

“好吧,晚安。”罗维疲惫一笑。

“晚安。”牧怿然走出房间,想着罗维的话,那个聚宝盆的兽,他那曾经死状奇惨的女朋友……

牧怿然感觉自己的心在一点一点收紧,回忆像是远方的鼓声渐渐传遍脑海,跳出心城,跳出画,画,画,画……

牧怿然突然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纸,赫然发现原本空白的纸上清晰写着一串人名:米伦,康莱,容让,LEX,洛槟,裘健,李浩京。

是签名,是曾经那些画家的签名。

我们想走出画,必须要找到签名!

罗维一次次在绞尽脑汁提醒着自己,这才是最根本的问题!

每个走进心城的人,都已经忘了来时的路,忘了最终走出去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