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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画 绯色之兽(1)

天气说凉就凉,几场秋雨过后,转眼就到了穿毛衣的季节。

“本心艺术馆”位于一座三线老城市,难得在这里有一条学术气息浓郁的街道,更为难得的是,这里的店铺均为私营。

本心艺术馆坐落于本心图书馆和本心电影院之间,从名字来看,经营者应该属于同一位老板。

老板似乎非常任性,艺术馆的营业时间居然在晚上21:00到第二天清晨9:00,门票30元。

这还是几人经历的第一家收费美术馆。

卫东瞅了瞅美术馆门上的营业时间:“涨姿势了,头一回看见夜店风美术馆儿。”

更多人的目光则是被门口醒目的广告牌所吸引——本周末艺术展主题:深秋,谈一场成熟的恋爱。

旁边另有小字写着:美术馆深夜食堂同时开放。

穿着同款套头毛衣的牧怿然与柯寻站在一起,仿佛追求小资情调的情侣,已过了紧张和试探,正准备“谈一场成熟的恋爱”,两个人的颜色也很符合深秋——牧怿然是深骆驼色,柯寻是暖米色。

“周末正是咱们进馆的日子,”朱浩文面无表情地念叨着画推的狡猾,“也就是说咱们无法提前看到画作。”

“除非咱们提前联系上艺术馆的主人。”说话的是秦赐。

“其实已经联系上了,主人是个叫苏本心的年轻女孩儿。”牧怿然暴露出自己这几天的“研究线索”。

“那女孩儿怎么说?”柯寻也是头一回听牧怿然说这个。

牧怿然的表情有些无奈:“她说,欢迎大家踊跃提供画作,这个艺术馆是以自由创作为本心的,只要觉得合适,谁都可以把自己的艺术品摆在里面,上面再标上自己认为合适的价格。”

“这么一来,艺术展的流动性就更大了,说不定在展出当天都有可能随时挂上新的作品。”秦赐本想蹙眉,但抬头看到天上的新月,以及一望无垠的晴朗夜空,却忍不住弯了弯眉毛,“听天由命吧,爱谁谁。”

众人都被秦医生难得的豁达乐观所感染,柯寻甚至提出去旁边的电影院看看,反正等也等不出个鸟儿来。

于是,六个男人来到了旁边这座简约风格的小电影院,罗维走在最后,这个人本就不爱说话,经历了上一幅画的离别,愈加沉默寡言。

电影票很便宜,15元,院线美食也并非俗套的可乐爆米花,而是热的咖啡和枣子蛋糕,以及小包的橘红糖。

电影一共三部,循环播放,片名分别是:《天地玄黄》、《客途秋恨》、《茜茜公主》。

卫东坦承道:“就看过最后一个,我妈爱看这片子。”

“我也是,”柯寻看看牧怿然,“第一次一起看电影,没想到赶上这么一波儿另类的片子。”

“挺好的。”牧怿然一笑,仿佛深秋里的春风。

柯寻屁颠儿着就去买票了,时不时还回头问大伙:“这儿还有自制小豆冰棍儿呢,谁吃?”

谁也不吃,都嫌凉。

于是,大家端着各自的热咖啡走进影院,各自根据视力和喜好选择了合适的座位——牧怿然柯寻坐在倒数第二排里面,罗维坐在最前排离门口最近的边儿上,其他三人则坐在观影角度最舒适的中后排正中。

整个影院只有这六个成员,卫东忍不住腹诽:“感觉就跟入画儿了似的。”

“人数不对。”朱浩文无表情接茬儿。

秦赐无声一笑,就在旁边闷声吃橘红糖,带着甘草陈皮味道的糖在口中慢慢变软,仿佛童年味道。

影院灯光暗下来,大银幕出现了影片名称:Baraka。

“这是不放错片儿了?第一部片子不是叫《之乎者也》嘛?”卫东十分疑惑。

朱浩文面无表情道:“是《天地玄黄》。”

“那都差不多~现在这串字母也太扯了吧,虽然我英语不怎么灵,但这串字母应该和天地玄黄没什么关系。”卫东说到这里顿了顿,望着影片里无声无息的长镜头,坚持了一会儿,没看明白怎么回事儿,又继续说道,“是吧,放错片子了吧。”

“这不是英语,是古伊’斯兰语,Baraka的意思是祝福。”

卫东愣愣地望着令人一头雾水的影片场景,努力思考了一会儿,还是费解,“古伊’斯兰语?没看出来啊浩文儿,你还懂这个呢?可祝福和天地玄黄有什么关系呢?”

“我不懂伊’斯兰语,这也是从影评上看到的,等你把整个影片看完,就会觉得天地玄黄这个翻译挺贴切的。”

卫东懵懂地看了一会儿:“实在受不了这种不言不语儿的片子,弄得跟纪录片儿似的。”

“这就是一部纪录片。”

“……是吧。”卫东还有很多疑问,比如纪录片为什么没有解说之类的,但还是咽下去了——这世上令人疑惑的东西太多了,比如画这件事,还能有比这更令人疑惑费解的吗?

这样的电影放过去,卫东一分钟也看不下去,这会儿却丝毫不觉得枯燥,电影里所表达的那种无法言说的东西,或许只有出入过画中才能更深切地体会到。

生死无常,轮回有道。

影片进行到后半段,朱浩文轻轻站起身来,无声息地离场,打开侧门发现风很凉,用风衣帽子兜住头,双手插在口袋里,用脚轻轻将门带上。

等候厅小而简陋,朱浩文索性走到影院门口,在夜风里点了支烟,眼神平和地望了望夜空,依然面无表情。

不一会儿,又有个人影从影院走出来,是罗维。

两个男人站在夜色里,许久都没有讲话。

“你认为,‘画推’这次会摆一个怎样的局?”没想到,最先开口的是罗维。

朱浩文看着夜空上的寒星:“我们谁也揣摩不透他的用意。”

“我以为你是最乐意猜测的人。”

“面对这一场浩劫般的游戏,我们每个人都不惜绞尽脑汁,因为所有人都惜命。”

“你惜命,但又享受于这场游戏。”

朱浩文笑了笑:“也许吧。”

“正因为如此,或许会有不同于其他人的观点。”罗维死寂的眼神里有着超然于本性的求胜欲,这一场倒霉催的‘被动历劫’,似乎更愿意被其演绎成‘主动复仇’。

朱浩文看向罗维的眼神有几分严肃,但心里也清楚,此时的所有告诫都不会被眼前这个人听进一星半句,此时偏过头去,猛吸了几口烟,看似调侃地转了个话题:“你知道山本耀司吗?”

罗维显然也没有预想到对方的‘神转折’,想了想道:“是个,日本人?写推理的?”

“一个日本设计师,其风格被称为反时尚风格。”朱浩文每次想到这个‘反时尚风格’都觉得有些无厘头——偏偏‘反时尚风格’被‘时尚界’所津津乐道。

作为一个理工男,罗维对设计师之类的领域并不了解,也不感兴趣,此刻直接了当:“你想说什么?了解这个日本人对我们下一步的入画有帮助吗?”

“或许一丝帮助都没有,又或许帮助很大。”朱浩文想让对方沉淀一下自己,所以并不急于揭晓答案。

很显然,罗维心情不爽,这份不爽自从女朋友死在画中之后就一直持续着,不薄反浓:“我不认为大家现在应该沉下心来‘看电影’,美术馆就在前面,我们要进的画就在美术馆里,只要想进,我们现在有一百种办法可以进去!根本不必等到周末21:00!”

朱浩文不急,看着罗维:“我以为我们还在进行山本耀司的话题。”

罗维攥了攥拳头:“这个日本人对我们有什么帮助?”

“他有可能会帮助我们认清楚自己。”朱浩文的语气依然平和,但眼睛却完全盯住了罗维,“我从来不认为我们入画是为了别人,我是指,任何的别人。”

罗维紧蹙的眉头并没有松开,但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些:“自己,这个范围太广,有时候自己这个定义是可以囊括别人,甚至囊括世界的。”

朱浩文微微一笑,并没有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而是语气淡然地道:“我们还说回山本耀司,这个人曾经说过一段话——‘自己这个东西是看不见的,撞上一些厉害的东西,反弹回来,才会了解‘自己’。所以,跟很强的东西、可怕的东西、水准很高的东西相碰撞,然后才知道‘自己’是什么,这才是自我。’”

很久,罗维都没有作声,朱浩文也不再说什么。

苍茫的夜色下,两个男人站在老城的旧影院门口,仿佛一幅搁置了很久的写生画,墨色褪成一种苍黄,又像是某夜不小心打翻落下的茶渍,擦不掉抹不去,就这样带着烙印被压在玻璃板下,一压就是很多年。

夜色吞噬了一切,但朱浩文还是听到对方说了一句:“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