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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画 信仰(19)

柯寻紧紧盯着牧怿然跑出去的身影,看着他飞速地冲向远处的帐篷,看着那巨影将手臂由帐顶伸入,又看着有人哭叫着被它拎出来,八只手齐齐握了上去,凄厉的惨叫声从指缝间乍泻即止。

最后看着牧怿然冲进了那顶帐篷,巨影手中洒落下飘蓬血雨,沥沥拉拉地浇在帐篷上,接着是被破开的头颅,缠绕着一头纷乱的长发由帐篷顶端滚落,砰地一声滑掉在地面,而后是断口参差的胳膊,腿,肋骨一根根掉落,巨影像在拆一只钟表一般,耐心地,一个零件一个零件地拆解着手中的人体躯干。

黎明到来之前,巨影扔下了手里被拆得七零八落的残破身体,一副被掏空了的骨架挂着几片飘荡开裂的皮肤被丢在帐篷顶上,巨影带着它得到的一副血淋淋的内脏,回到了头顶的浓黑中。

柯寻第一个冲向了那顶帐篷,掀开挂满血丝的帐帘,看见沙柳在帐角吐得死去活来,耿妈晕倒在毡毯上,牧怿然望着帐顶的花纹面无表情。

“有发现吗?”柯寻问他。

牧怿然转头看他:“我们需要把所有的小帐篷都集中起来。”

没有人有心思吃什么早饭,秦赐和牧怿然把赵丹的残肢凑在一起用毡毯盖住后,大家就一起动手,将所有的小帐篷都挪到了一起。

然而白天的光非常散,此刻在帐篷内仰头看,仍然全是模糊不清的图案。

“需要等到晚上,”牧怿然道,“在天黑之后,巨影下来之前,我们必须把这些帐篷按顶上的图案拼合好。”

“拼合?”秦赐敏锐地察觉了话中之意,“你的意思是,这些帐篷顶上的图案是由一个完整的图案,割裂成数份,然后分别绘在了这些帐篷的顶上?”

“我想应该是的,”牧怿然微微颔首,“昨晚我观察过咱们那顶帐篷和耿太太所在的那顶帐篷,发现都是不完整的。”

“看来关键就在这些帐篷顶的图案上了。”秦赐思索着,“我却仍有不明白之处,为什么紫茉莉可以抵御巨影?”

“这个问题等我从娑陀庙里回来,也许就有了答案。”牧怿然准备动身。

“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耿爸忙问,“之前那些祭品肯定是不能用了,那要怎么完成那个人给的任务?”

牧怿然看着众人:“现在你们要做的是搜集以下东西:第一,酒。据我所知,甘雄地区的住民会制青莎酒、葡萄酒、米酒、马奶|子酒,这些都算上,能弄几样弄几样。

“第二,米面和酥油。甘雄地区有小米、稻米、大麦、小麦、豌豆,不管哪一种,有就弄来。

“第三,香料。甘雄地区大概可以找到樟脑、旃檀木、松香,和其他种类的香料,不管多少,都需要。

“第四,天葬台那边,秃鹰的羽毛。

“天黑前,尽早赶回来。”

众人没有多问一句,事实上到了此时此境,已经没有人还有多余的精力和心力再去质疑什么,一连几天,众人几乎没有怎么入睡过,此刻生理机能只剩下“听话行事”功能还勉强残存着。

“我去天葬台。”柯寻说。

在白天,最危险的地方怕就只有天葬台了。

牧怿然看向他,难得地说了一句:“注意安全。”尽管脸上的神情仍然拒人千里。

柯寻冲他一笑,转身上路。

天葬台一去一回,需要将近一白天的时间,柯寻脚程快,但算上收集秃鹰羽毛的功夫,回到帐篷区的时候也已经不早了,其他人都已经到齐,卫东甚至还睡了一觉。

小帐篷前面的空地上,摆满了众人按牧怿然要求搜集来的东西,耿妈和沙柳在旁边用米面和面,并且捏成糕的形状。

“多姆?”柯寻问。

“可能是吧。”沙柳低声答。

“小牧,现在人到齐了,可以给我们讲讲你的思路了吗?”秦赐望向牧怿然。

牧怿然刚才正在点检众人带回来的东西,此时正好点完,听秦赐这么说,点了点头,众人就都停下手,齐齐地望向他。

牧怿然的目光扫过众人,面色有些意味深长:“我们一直以来最大的难点,就是无法确定这幅画所描绘的,究竟属于娑陀教的哪一个支系。由于娑陀教本教和各支系的神系不尽相同,我们也无法确认每晚出现的那只八臂怪,究竟属于哪一系的神。

“神系不同,神的属性也就不同,无法确认属性,我们就无法做出相应的应对。

“我们知道,娑陀教自创始之初,归化融合了多教派的教义和神系设定,经历千百年的发展变化,又衍生出数支分支教派,各自发扬壮大,有了独立的教义和神系,既游离于本教之外,又与本教密切相关。

“这其中很有几支支系教派后来者居上,繁荣一时,其名声和影响力,甚至有盖过本教的势头。

“于是很多人都忘记了最初娑陀教本教的教义,其中一点,是不杀生。”

众人直听得齐齐一震。

不杀生,娑陀教其实——不杀生!

那、那么——自己这些人又干了些什么?!

“然而就算是娑陀教本教,祭品中也是有‘肉’这一项的,”牧怿然说着,指向地上摆着的那一片东西。

其中几样,是他昨天留在娑陀庙里的,被庙中的修行者加工过后,刚才全部拿了回来,“但在正统的娑陀教本教教义中,肉可以以植物代之。比如,紫茉莉,代表狗肉,当归,代表马肉,天门冬花根,代表象肉,刺蒺藜,代表孔雀肉,黄精花根,代表,人肉。”

看着牧怿然手指的方向,沙柳的脸刷地一片惨白。

秦赐看向牧怿然:“小牧是怎么知道哪一种植物代表哪一种肉的?”

“昨晚我在咱们帐篷的顶部,看到的花纹就是这些,”牧怿然平静地答道,“花纹分内外两圈,一圈画有植物图案,一圈画有动物图案。开始我并没有意识到这两圈图案是一一对应的,只以为这是某种对主图案的修饰,但当我继续往下看时,发现有几个图案画的是粪便、尿液、脑髓等等,我意识到,这些图案似乎就是沙柳曾经说过的,五慧露和五贡肉。”

说到这儿,牧怿然看向沙柳:“你所从书上看到的那些血腥祭品,也没有什么错处,只不过那本书的名字,你大概忘了告诉我们,介意现在说一下么?”

沙柳颤抖着嘴唇,没敢去看众人盯向她的目光,低着声说道:“书名……书名是《青教祭仪诸物开示》。”

“青教?”耿爸愕然。

“青教就是我们所说的娑陀教的一个分支,”牧怿然面无表情,“经由千百年的发展,逐渐脱离本教独立存在。这一支教派,更偏向于崇拜凶神,其下属寺庙中多供的是怒相凶神,而教内无论是祭祀仪式还是行巫仪式,也都是偏门邪类,异常凶残血腥。”

话音刚落,耿妈已是冲到沙柳面前,狠狠地照脸抽了一巴掌:“都是你!都是你误导了我们!让我们去弄那些——那些没人性的东西!是你害了我们,是你让我们变成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

卫东和耿爸连忙把情绪激动的耿妈拉开,沙柳低着头,扶正被耿妈打歪了的眼镜,低声说道:“可我所说的这些祭品,不也一样起到庇护的作用了吗,至少马振华的死可以证明,没有准备这些祭品的人会死。”

“准备了的不也一样会死!”耿妈嘶吼着,“周彬准备得够全了吧?!不是被献祭了吗!”

“可这不也说明,这个黑尸天,确实是青教的凶神,我们所在的这个地方,是青教的信仰属地。”沙柳咬着嘴唇辩解。

“那么,昨晚身边没有祭品的我们也同样活了下来,又怎么解释呢?”秦赐问向她。

沙柳答不上来。

牧怿然没有再看她,只继续说道:“那个巨影,的确是青教里提到的怒相凶神黑尸天,它也的确以沙柳所说的那些血腥祭品为供奉,用以壮大自己的神力。然而许多人并不知道,或是早已遗忘,在娑陀教本教最初的教义里,黑尸天是位一体两面神。它,原本生有八只手,两张脸。一张脸生而怒相,另一张脸,生而善相。”

“善相!”一直没说话的柯寻忽然打了个响指,“在进画之前,我隐约看到画上有一对慈眉善目的眼睛,难道就是黑尸天善相的那一面?”

“黑尸天在娑陀教的教义里,是异教恶魔皈依娑陀教后才具有神格的,怒相一面,仍保留着其凶恶残暴杀生的本性,善相一面,则为娑陀教最高神所驯化度引,成为护法之神,庇佑信徒。”牧怿然说道,“根据帐篷顶的图案推测,怒相神和善相神所喜爱的供奉,虽名字相同,实物却有不同,同样是‘五贡肉’,怒相神需要的是真正的肉,善相神则以植物代替,这就是区分二者的标志。”

“所以……”秦赐恍然,“我们拿着紫茉莉才得以逃过昨晚那一劫,紫茉莉是善相神的供奉,它一定程度上中和了怒相神的凶戾之气。”

“所以前天晚上我之所以能够独自一帐还没死,也可能不是我的什么信仰之力,只是因为我怀里揣着紫茉莉?”柯寻摊手,“好吧,装逼失败。”

牧怿然看了看他,抿唇按下了刚想出口的话,重新望向众人:“据我推断,如果血腥祭品能够令黑尸天的怒相一面壮大的话,那么与之对应的以植物为主的另一类祭品,能够壮大的应该就是黑尸天的善相一面,换句话说,我们或许可以因此而召唤出善相黑尸天,让这个画中世界,转换到这幅画的本来画面上去。”

“原画上那对慈眉善目的眼睛!”柯寻说。

“是的,”牧怿然点头,“这可能就是我们离开这里的唯一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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