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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但她临走前又说,看你能救得哪个……到底是跑没跑掉啊?

姑姑养了我这么多年,我却做了这样的事。换了我是姑姑,怕也要怒极恨极吧?落到今天,也算是我自找,但我不后悔。

听得上头高台上的门响,一道金光叠闪而入。我抬眼,看到金甲羽振翼而来。他金色的眼眸此时变得有些深,可能是在这火笼深处,让他的肌肤都显得泛起了红光,只有他一个人。

不知为何,我竟一点都不意外。他伸手向着我,掌心有一颗金色的小珠。

离魂珠!

金甲羽慢慢蹲下来,神情带出一点无奈,说:“暂时用这个离窍吧。”

他静了一会,补充道:“救人尚要先自救,现在这样又何必。”

没有一脸不解的问我是不是有毛病,仍是那般平静至极的样子,仿佛我们仍在竹林,在瀑布前论招说式,谈论着今日的武学修行。

我看着离魂珠说:“烈火炙魂,形灭神销,暂离了窍又能如何?”

“入牡丹的梦,让她把花冠交给我。”金甲羽静静的说,“他们对我防备太深,我拿不回来。”

我一听就急了,捏起离魂珠便塞进口中。牡丹居然没带着朱孝廉走?那百合她们也没走吗?他们在想什么?难道还指望姑姑不再追究么?

金甲羽说:“姑姑的焕日神通已经快破九重界,当时她是感觉到七重天有异,不得以出关来查看。她现在动了真气,此时她必须先破界……”

我顾不得回答他,专心催动木系焕元之术,烈火之下我的招术极难施展。但是有离魂珠的帮助就不一样了,倏然觉得身体发飘,轻轻一纵竟快上了顶台。回眼见自己的肉身仍盘坐在浮台之上,火蛇攀缠满身。

复看自己,手足皆实,甚至掐一下自己还会觉得疼痛。这离魂珠,果然是好东西。

一只刑天兽向我飞来,不及我反应,竟已经穿身而去!金甲羽双眼由金泛红,在空中乱找终是锁定我的方位,他纵翅而上看着我,唇角微微的翘起来。原来他的笑容,也是这样的动人!

“在你拼命练功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想救她。当时你想救她,是因你觉得她这样死太不值得。而现在,却是想成全她跟朱孝廉。”金甲羽边说,边展翅向七重天外飞去,“她们都说你是无情的,其实你比她们都懂情。你现在也犯了倔,跟姑姑认个错,先回去多好?”

“他们要是都走了,我认个错保个小命又何妨?但现在……我总不能再掉回头去抓他们回来吧?”我无可奈何的说,我不是牡丹,虽然心不甘情不愿的,但低低头也无所谓。只是怕就算我认了错,姑姑也难恕我。她太了解我,一如我了解她。她要的那种一条心,实在太难做到了。

“你才不会。纵他们跑了,你也不认!”金甲羽哼着,对我的话不屑一顾。

我跟在他的身后,如今我只是魂,轻盈无比……也软弱无比。他必须将翼展开,将我布罩在阴影之下,而且还得小心建起护身法阵,不然我随时都会烟消云散。

金甲羽翼展数丈,凌飞于空,这一路,他为我遮风挡雨。有他引护,我们渡过了东海回到了玄武谷。

我很好奇地问:“你可过得东海,独下七重塔却没有法器护身,刑天兽居然不攻击你?”

他淡淡的说:“你没发现刑天兽的翅膀跟我很像吗?在它们看来,我也是它们的同类。它们虽然暴虐愚蠢,却没有自相残杀的兴趣。”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我无需再畏惧阳光对我的伤害。看着他慢慢收进骨骼里的翅膀,我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多。

到底还是最牵挂那人,不由地问:“他们怎么还留在这里?”

金甲羽看着我,答非所问的说:“你猜到了吧?当初你不拆穿姑姑的谎言,并非全因畏惧姑姑。你是想逼朱孝廉快些离开……可惜他不能体会你的好意,非要留在这里,姑姑是打算借种。”

这种种的异状,姑姑反常的态度……原来是要借种!

疾疾的掠动向竹林去,反正有金甲羽在身边护我的元神,也不怕速度太快被风吹散。

我一边念诀疾飞一边说:“百合她们闹不明白,牡丹还想不通吗?姑姑从未原谅过她的动情,如今她跑出来,怎么可能不追究?我让她一出去马上带着大家出乾坤门,她怎么不听?”

术由心发,肉身只是依持。只是没有肉身作傍,什么术也都无法对实体产生伤害,但像这种掠空术还是操持的很流畅。只苦了金甲羽,因为我明显比以前更快了。

他说:“当时姑姑感觉到七重天有异状,所以便带着我前去查看。之后就看到了你……姑姑动了丹元火,不得不再回去闭关通修。她派我带女兵去茶居,说牡丹的瞬移之术一定会落在那里,离林界最近……我去了之后,果然看到他们刚回来。我向牡丹要花冠,她不肯给我……”

“那怎么没走?姑姑让我气的动了丹田火,正是出去的大好时机。”

“朱孝廉不肯走,要见姑姑。”

那个大笨蛋!还见什么姑姑?他当时自己跟我说的,姑姑表现的反常,要注意要小心。现在他在干什么呀!大好的机会,他不肯走。他不走,牡丹当然不走了……让他不要再做傻事了,他还做个没完没了了!

夜澜深深,竹影娑婆。月华如涟,打下淡淡冷色的光晕。万花林一如的平静,仿佛一切都如常。但这平静,压抑着暗涛,随时都会惊天动地的汹涌。

脑子里一点点把这一切都过虑了一遍,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明白了。姑姑从不肯说她的来历,亦不肯告诉我她憎恨的因由。她教我们读书识字,却不允许我们因此生出向往,这根本就是自相矛盾,我们只能凭她的心意生存,多一步不行,少一步亦不行。

她说我们是花仙,是花中精灵。这里是仙境,而我们的责任是守护这片地方。都是谎言!

或者连我在内,都是姑姑用这种方法养育出来的生命。在合适的时机打开乾坤门,看哪个笨蛋误入这世外桃源。神魂颠倒流连忘返,最后心甘情愿把命奉上。

她真的很憎恨男人,憎恨却又不得不用这样的方式来培养后代。就跟教导我们的方式一样,前前后后都是自相矛盾。

一边希望我们机灵乖巧又聪慧,一边又不愿意我们生出半点与她不同的心愿。人心是控制不住的。她见不得真心,因她自己没拥有过,所以根本不相信!

她不相信的东西,我们也不能信。若有人信了,便是该死了。

真是荒谬。

或者她曾想过用别的方法,比如用这里的妖与我们留下后代。但产下了刑天兽那样的怪胎,多年来只有一个金甲羽是正常的。

难怪朱孝廉当初会有机会误入万花林,难怪姑姑发现了,囚禁了牡丹却仍不动声色。假意让我加封界门,实际要请君入瓮。她了解我们这里会在世人的眼前呈现出什么样的异景,不知这些年,她害了多少人?

最后的根源就在姑姑身上,她究竟经历了什么,让她的执愿如此的深厚?

我们接近了雅居,那里灯火通明人影绰绰。

金甲羽悄声说:“你快找个人入梦通信,拿到花冠才能打开乾坤门。若是姑姑压下心火破了界,我们就全都要完蛋了!我已经离开姑姑的小筑太久,我设的阵怕要耗尽了,得回去了。”

我点点头,看着他道:“谢谢。”

他倏而微笑,原是笑本不难。只是我们,都不曾真正快乐过。此时他的手抚来,却是穿透了我的肩。虽然他可以看到,却触而不得。但仍见他手掌微动,像是在拍我的肩膀一样,轻声说:“朋友。”

想到我们在林中对招,我点点头,是啊,朋友!

这世间的情,原有许多种。不管姑姑出于何种目的,何样的心态。这份养育教导,也是情。与姐妹们相伴多年,同样是情。与金甲羽,也是情!

金甲羽一走,我马上感觉到魂体移荡。丝丝风动,也让我觉得很难持。我默念固魂诀,“飘”到窗棂边,却看到书斋里牡丹和朱孝廉相拥的身影。

这副景象,太过完美曼妙,我甚至有些沉迷,来不及嫉妒。

牡丹一袭艳粉色的华衣,她又恢复了曾经的雍容与华丽。朱孝廉青衫如洗,身如修竹。两相拥偎,灯光晕黄月华流银,两相融柔景色旖旎。郎才女貌,不过如此。人间芳菲,情这个字,最是让人痴狂。

爱情这东西真是很奇妙的,来的时候无预兆,去的时候估计也是无提示。它要来便来,时间在它面前何其可笑。有缘的人未曾相识已经相知,一眼都觉太慢。

他们微微分开,一起看向窗外。我都不及躲闪,窘然间突然想到,他们也看不到我。他们不是金甲羽,没有那物化其魂的血眼之力。

但我觉得这样大剌剌的看人家也不好,正想着到别处“飘”一阵,等他们睡下了再来。

却突然听得牡丹说话,“姑姑最疼爱芍药,是不会把她怎么样的。”怎么在说我么?我不由的凝了神,看到牡丹的脸有些酡红,眼眸之中却有水色,连带声音都有些哽咽。这表情,怎么看起来有点悲伤?

“你先走吧,我要留在这里。”朱孝廉的目光穿透我的身体,投向更遥远的地方,“你们姑姑有些不对,她既然让金甲羽到茶居那里,说明她已经洞悉了一切。她现在不肯现身,我想定然是她自身有状况……你带着……”

“公子不走,后夏也不会走的。”后夏的身影闪了进来,后面跟着云梅。一会工夫,陆陆续续的,大家都聚在屋里。阳气顿时强盛起来,我忙大念固魂诀。都这么晚了,还叨叨什么呀,快睡啊!

朱孝廉看了一眼后夏,复又转过身来,只盯着我的方向。好怪,明明知道他是看不到我的,却又觉得他的目光在追着我跑。

“你在怪我当时一定……”牡丹拉着他的衣角,眼中流下泪来,“其实我早该想到了,你若爱我,当初就不会犹豫……”

不爱?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没有怪你,当时那么多人。那刑天兽又快醒来,自然要马上离开才是。”朱孝廉递过帕子给她,声音格外的温和,“况且是我连累了你,若非是我误入这里。姑姑怎么会把你关起来呢?我既然看到了,便不能当看不到。只是现在……我怎么能走?你们快走吧,若等姑姑现了身,怕谁都走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