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时是中午在外吃过饭回家才知沈瑶在医院的,匆忙往医院去接人,临出门前也给方远的两个孩子备了红包。
到医院时恭贺一番,红包塞进了孩子的襁褓中,临到要离开的时候,萧明兰拉着沈瑶很是不舍得,直说沈瑶带着福气,这要不是本来就亲近的血亲,都想让两孩子认个干娘。
这话有六七分真心,说萧明兰迷信都成,她就觉得自家儿媳妇这表妹命里都带福,这早不发动晚不发动,她来了就发动了,之前都说只有一个孩子,生出来却是双胞胎。
想想沈瑶生的两对都是双胎,她能不多想点啊,不管真假的,沈瑶带福气是没错的了。
她送沈瑶出来,方远也送贺时,母子俩直把人送到楼梯口,站着说了几句话这才分开,沈瑶和贺时离开医院,方远和萧明兰则是回病房照顾王巧珍和两个孩子。
二楼上三楼的楼梯上,徐向东停住了上楼的脚步,等人都走了,他鬼始神差没有继续往三楼去,而是转身下了二楼。
看着方远进了一间病房,他走到离护士台两三米远处止了步,刚才听几人说话的话音,王巧珍她生孩子了。
他过去能说什么呢,说祝福的话吗?她大概并不愿意收,或许他的出现与她而言都是一种难堪。
有心想转身离开,只是想想到了三楼要面对什么,脚步又沉得厉害。
只是这么犹豫了片刻,听到了护士台那边两个中年护士低声八卦。
“206房那个产妇,刚才我进去交待注意事项时觉得那女的特别眼熟,刚刚才想起来,九年前还是十年前,她在咱们医院住过,当时梁院长还在的时候,她那时候是打胎哎,没想到现在嫁得这样好,你看到那男人的肩章了吗?上校啊。”
护士都是女人,二婚还能找着这样的,哪里忍得住不八卦,小护士们都干活去了,只两个中年女护士,说起八卦来也没太顾忌,声音虽说压得低,可徐向东离得近,还是听了个清楚。
他脑子有瞬间的空白,她们说的那个人,是谁?
上校,他没注意方远的肩章,可前妻再嫁的男人,大概的情况他还是知道的,方远在军中的职务,军衔差不多就是大校。
徐向东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怎么个状态,他觉得自己脑中一片空白,可大脑还在自主运转,他走到护士台问:“我有个朋友,叫王巧珍,我想问问她在哪间病房。”
中年护士一听王巧珍,脸色就有几分不自在,低着头查找了一下,看到上边的206三个字,眼神闪烁不敢直视徐向东,老话还真是讲得好,背后莫说人是非,看吧,才不过说了几句,人朋友撞上来了,也不知他听是没听到。
看了看徐向东神色,好像不大对劲,可他并没有说什么,女护士硬着头皮道:“206病房。”
徐向东听到206,不死心又问了声:“206是单间还是多人间?”
这问题就很古怪了,只是那护士背后说人长短现在正心虚,也没多想,再说也不是什么不能回答的问题,直言相告了:“是单间。”
这话无疑是一记响雷劈在徐向东头上,他人都晃了晃,王巧珍怀过他的孩子,他不敢信,木木问那护士:“你刚才说的话,都是真的?206病房的人十年前来打过胎?”
女护士白了脸,这话哪里还敢接:“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徐向东见她不肯认,闭了闭眼也没再问,在这里闹将起来,难堪的是谁,他喉头发紧,梗得难受,一言不发转身走了。
他想找梁佩君问问,不,找沈瑶问问,沈瑶刚出去,跑快些还能追上。
他大步往外跑,脑中全是已经被时光淹没尘封的记忆,他找不到王巧珍,去找沈瑶沈瑶也说不知道。
他以为王巧珍是回了老家,问了贺时才知道并没有,他那段时间似乎频频和王巧珍吵架,他说离婚那一次,王巧珍失踪了很多天。
所以,她是在医院里……
他抑不住手直颤,抬手捂了捂眼睛,重重按了按才放下。
医院大门外不远处,徐向东追上了沈瑶二人,他挡在二人身前,甚至顾不得去跟贺时打一声招呼,盯着沈瑶问:“沈瑶,你给我一句实话,十年前,巧珍她是不是打掉过我的孩子?”
沈瑶见徐向东眼睛微红、失魂落魄问出这样一句话,有些诧异。
徐向东怎么在医院,而且瞒了十年的事,十年他都不知道,现在却来问这事算怎么回事。
她抬眼看他,不答反问:“你问这个,有什么意义?”
徐向东目光像是没了焦距,沈瑶这话,其实能听出答案了吧,是啊,他现在问这个还有什么意义。
他想说话,喉咙却紧得说出的话声音都像随时能破碎:“我只是,想知道真相而已,至少,至少我该有知情权。”
他该知道,自己曾有个孩子。
沈瑶看了看他,忽然到:“也罢,虽然太晚,不过你想知道我还是告诉你,表姐来医院的初衷不是堕胎,是保胎,孩子差点没了,是因为你推她撞到了树上,或者说,那是个诱因,表姐自怀孕后的心情和身体状态也不算好,这也占一部分因素吧。”
他不是想知道吗,那就别光知道堕胎这事,前因后果都叫他自己知道知道。
沈瑶说到这,见徐向东眼中有痛色,顿了顿,说:“原是送表姐到医院保胎的,后来表姐怎么做了离婚和堕胎的决定,这个想来你心中有数,也轮不着我一个外人多说。”
徐向东木然点头,靠在树杆上,仰头向着天空才能将流出的泪逼回眼眶。
贺时拍了拍他的肩,还是劝了一句:“过去那么多年的事,你放不下也回不来了,想想缘由,想想以后的路怎么走好。”
徐向东不知道他是怎么跟贺时夫妻别过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步步走向住院部三楼的。
二楼妇产科,而三楼,心血管科。
他靠在三楼的走廊,看着他妈住的那间病房房门,身上的力气像被全部抽走了一样,抬不起脚,跨不过去。
徐良才拄着拐杖走出病房,想看看徐向东来了没来,就看到人就在门口不远站着,脸就沉了下去:“现在嫌我和你妈是累赘了,巴不得我们早点死了吧。”
徐向东张了张嘴,说不出话,徐良才没感觉到儿子情绪有异,他比徐向东还生气,绷着脸拄着他的拐杖进病房去了。
徐向东过了一会儿跟了进去,他知道,他不跟进去的话,事会更大。
等进去了,果真见自己妈拉着脸不说话,而他爸这会儿坐在另一张空病床上,六十多的男人,这会儿竟是在抹眼泪。
搁从前,他看不得自家爸妈这样,这会儿肯定会宽慰。
尤其他爸,中风后情绪不算太好,徐向东因此对父亲更依从和关心,就像医生说的,他的病情,不能受到什么刺激。
可这会儿他没有那样的心情,听他爸妈俩人你来我往一句又一句的,他妈明着没指责林芳半点不好,可暗里全是那意思。
他爸则是直接,红着眼圈抹着眼泪说些大概意思是养老无望的话。
徐向东脑子放得很空,越是放空,有些记忆就越是明显。
比如当年的王巧珍,他们似乎也来了这么一场,可他这些年,为什么半点没看明白呢?
他思绪半空,听着他们你一句我一句,跟张秀兰说,让她在这里等检查结果,他单位还有事,得先回去,晚些再到医院。
他妈的病,是心病,心里不舒坦了大概就病了,徐向东知道没什么大碍,不想在这里继续耗下去。
回到办公室,林芳却等在乡镇府门口,见到徐向东眼睛就亮了,小跑着过去,问:“你妈怎样了。”
徐向东看了看她,无心多说什么,只说了声还好。原想着这就进去上班,哪料到林芳还有话和他说。
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后说的却是张秀兰拿维生素当药片儿,不是真的有病,林芳说得委婉,意思是她只是想提醒一下徐向东,医院住院做检查什么都贵,别浪费了这个钱。
徐向东定定看她一会儿,忽然道:“要么就算了吧,其实你心里清楚,咱们俩清清白白的,我家里的情况其实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好,嫁给我,过不上什么好日子的。”
林芳惊呆了,完全不明白徐向东怎么会突然说这样的话,她愣了愣,追问:“徐大哥,你说什么?”
徐向东却是无意多说,这一次,不是为了他妈,而是因为很多事,从前隐隐知道却不愿意看透的事,今天从内心中直面了。
也是因为这一刻足够清醒,也清楚知道,林芳和他妈太像了。
徐向东倦了,何必呢,他不想生活中同时对着两个这样的女人,也不想害人害己,而林芳,他也给不起她想要的生活。
他说完抬脚进了办公室,林芳想追上去,却不敢在徐向东办公室讨论这样的话题,毕竟,她一直给大家营造她和徐向东感情极深的印象,徐向东今天不知道被老太婆怎么刺激了,林芳直觉这会儿找他继续谈不是个好主意。
晚间,徐向东回了家,张秀兰已经出院了。
那住院就是她自己要求的,所谓出院也是个笑话,他想回房静一静,被他爸叫住试图开始新一波谈心。
徐向东摆了摆手,说:“放心,婚我不结了,我想休息会儿。”
和林芳认识这一年多,不是没有好处的,比如,这女人时时刻刻找准机会点点他,他妈之所以拦着不让他们结婚,那是因为家里的房间不够,想让他弟弟先结婚占下房间。
呵呵,从前听不入心的东西,今天才发现,其实都刻在骨子里,只是他刻意忽略,刻意掩藏,选择看不懂。
徐家消停了,因为张秀兰目的达到了,老三已经处上了对象,年底就结婚,也就是一个多月的事情。
而林芳却不是那么好说话,一年多,虽说后边有徐家两老的明里暗里各种阻挠,她和徐向东没能更进一步,可她时间和名声都赌进去了的,也是有投入的。
徐向东现在没有想和她结婚的意思了,林芳哪里肯,口口声声拿名声说事。
徐向东看了她好一会儿,笑了笑,两人间怎么发展的,谁主动些的,他已经不想分说。
王巧珍和这位比起来,真的太过纯良,她如果也肯这样费尽心机留住那段婚姻该多好,可惜,她不喜把心神用在这里,骨子里太过刚硬,宁愿自己去拼个头破血流,也不肯有一丝委屈,屈就与他。
当然,事实也证明,他不值得,好女孩能遇见更好的人。
他看看林芳,想着他妈没少挂在嘴上的林芳一大罪状,说:“流氓罪?这个倒谈不上,不过把我弄得没了工作怕是能成,想做就去做吧,没关系。”
是的,没关系。
这个城市,从前觉得是家,如今,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