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花厂开起来,压力并没有王云芝想得那么大,要找做半成品加工的人,她先就问了跟家里关系比较好的傅主任媳妇,等傅主任问到做一朵头花的手工费,看工艺复杂程度从两分到六分都有,还有什么说的,她自己就喊着要先接点儿试做做。
拿六分钱的来说,一天做十朵那就是六角,要是做熟了,能做个二三十朵的话,一天近两块钱收入,比国营工厂普通工人都不差了。
王云芝一百个乐意,当下拿了那几样成品出来告诉她做哪种是什么价,由得她自己挑一样。
傅主任媳妇挑了五分钱一个的那种,王云芝也没说应不应,拿出材料来教她做了一次,等人学会了才问要领多少份。
这花样儿的笼共也就裁了五百多份,傅主任媳妇领走了一百份。领手工活原是要交点押金的,但两家交情在这里,王云芝就没收。傅主任媳妇也领情,说一定保质保量的做好,提着一袋子的材料走了。
这样的好事向来是传得最快的,都没用王云芝琢磨怎么找人,傅主任媳妇从二楼到三楼的功夫,手上那一袋色彩鲜艳的布头太招眼,邻居们就都跟她打听。
等知道贺家还有这样的手工活能领,问清楚价格和厂子在哪里后,几个人就央着傅主任媳妇介绍她们过去,就靠这么相互介绍着,一天的功夫原本裁好的两千多朵头花半成品就都发了出去,十三个领手工活的,八个都是贺家住的那栋楼里的邻居,还有五个是那八人中其中几人的亲戚。
王云芝教了一天的手工,然后就没在厂房里呆了,小丫头胆儿肥得厉害,她这带队的大人没她那么心大,女儿女婿放任着小丫头折腾,一是因为这些钱大半是小丫头自己赚回来的,二个也是锻炼孩子,碰碰壁也不打紧的意思。
她趁着孩子们放学前供销社里转了一圈,看了看那柜台里头的东西确实比不上自家做的那些好看,可是她左看右看,那一柜台摆的杂七杂八的东西里头,头饰顶了天二十个。
两千个啊,那要卖到什么时候去,老太太对这地方还算不上熟,可也知道就算是供销社里都能铺上货,两千个也够呛。
这还是第一批,卖不出去的话,往后就不做了吗?那裁片的机器和厂房房租,那不都是钱嘛。
想到这里往闺女新厂子的工地去了一趟,化妆品厂的厂房已经在建,家具厂已经进了正轨,沈国忠大多时候在那边照看着。
王云芝在工地找到人,把她担心头花卖不出去的事跟自家男人说了,沈国忠听了笑笑,说:“没事,就让那小丫头自己折腾去,等她碰壁了咱再帮忙想法子销货。”
王云芝横他一眼:“说得容易,往哪销去?这是第一批,也就五天十天的货就都能交上来,这一批卖掉都困难,后边还做不做了。”
沈国忠笑着拍拍她:“你要实在是担心,明天空闲了你就往火车站那一带多转转,也就不愁了。”
王云芝疑惑:“什么意思啊?往那边转转能卖货?”
看沈国忠这时候还卖关子,拍了他一下:“赶紧的说,没看我这着急上火啊,卖什么关子。”
沈国忠看她确实愁,笑道:“今年不一样了,别看其它城市明面上个体户还没多少,可是做生意的人多了,咱这里是最早起来的,火车站边上现在有几处地方做起批发了,批发知道吗?就是大批量拿货,东西比零售便宜些,那边衣服鞋袜小商品什么都有,所以你放心,你愁的那些事好解决,你自己没事往那边转转就知道了。”
说到这里又道:“月月那丫头能上天了,这事你先别吭声,看看她怎么卖货,真要卖不出去了你再帮忙。”
沈国忠看来,外孙女儿天赋绝对有,可胆子真的太肥,也是一开始卖绣帕卖给国外人,人家对中国的绣艺很是惊艳,给的价高,所以给了她做生意特别容易的感觉,适当的让她碰碰壁很好。
王云芝听说有批发市场,心里倒没那么焦虑了,去接了孩子回家做饭,次日上午坐公交车到火车站一带打听了一番,转了一上午后简直像看到了新世界,看着过来拿货的人一蛇皮袋一蛇皮袋的扛走货物,老太太不愁了。
没几天陆续有人交货了,有做事仔细的,百分之九十多的头花都做得挺好,也有那事情做得糙的,前半部分的还成,后半部分的为了赶工明显手工要差点儿。
王云芝给做得好的人当场结算了工费,至于那做到后边糊弄起来的人,她把不过关的单独给剔出来,让带回去返工,心里也把做事糊弄的人给记了下来,看返工情况,返工好下次少量给些看表现,返工不好的就不会有下一次了。
成品出得多,销售就迫在眉睫,小丫头第一桶金都是在中英街捞的,这一回要销这些货,她第一反应就是带着外婆提着货物杀向中英街。
东西做得精致,卖也能卖出去,不比从前的绣帕成交差。
可是绣帕那时候才多少,头花又有多少,卖了一个多小时,小丫头会过意来了。
不对,这样不对……
头花生产得这么快,可她卖头花的速度跟不上啊。
意识到这个问题,她吆喝都不是那么积极了,难不成还找个十个八个人帮着卖?可中英街就这么点大,其它地方她也不是很熟,再说了,头花不贵啊,真要请人帮着卖,人工费都不够的吧。
又琢磨了半晌,给她想出了个办法,找中英街的店家给她代销,一下子又跟打了鸡血似的,也不摆摊了,拉着她外婆开始逛店。
小丫头卖绣帕那些日子在中英街算是混了个脸熟,街上人大都认识她,见她进了自家店里也能跟着聊起来,小丫并没有不犯怵,直接兜售起自家厂子做的头花来,介绍自己产品的同时还不忘介绍自家的小工厂,把店老板稀罕得,竖起了大拇指:“小丫头还开工厂了?了不得!”
小丫头自开厂子后,这还是头一回给人夸,眼睛笑成了弯月牙,道:“是啊,所以伯伯,我给您些赚头,您帮着我卖卖货成吗?”
王云芝站边上瞧着,批发呀……
她没吭声,看小丫头跟店家那熟稔样儿,也不用她吭声。
那店主看了东西确实好看,再说,这小丫头有意思得很,笑呵呵应了,一一问了进价,挑了八种头花,每样要了二十个,共计一百六十个。
说要给人家赚头,那自然不能照着零售价来,小丫头也实诚,就照着自家卖东西的半价来给,一毛到五毛不等,共计收了四十多块钱的货款,瞧着那四十多块钱,这小东西受打击大了,脸上那点沮丧挡都挡不住了。
一百六十多个头花啊,才这么点儿,比她的绣帕差太远了……
小丫头卖绣帕多暴利这条街上闻名,店老板一看她这神色就猜出了什么,笑道:“这个可跟绣帕不一样,这个虽说做得精致,但是学起来并不难。”
小丫头点点头:“我知道的,不过我这一次做了两千多朵呢。”
后话她没说,可那一脸沮丧人家也瞧出来了,那店家也是没见过像她这样的小孩儿这么财迷的,这些本该大人去愁的东西,在她一个小姑娘脸上瞧着还挺有意思。
“伯伯给你再找条路子啊。”他指了指他家店门对面的那条街,道:“我家里有亲戚呢原来住街对面,不过现在已经不住那儿了,搬走了,但是两家还有联系,他们一家子在那边做生意的,你这些头花做得也还好看,要不我给你联系联系,看能不能把东西销到那边去。”
说起来,以往他都是靠着亲戚把那边的一些寻常东西弄到这边当稀罕物卖,这还是头一回从深圳这边往那边倒腾东西。
小丫头一听这话,眼睛都亮了,“那可谢谢伯伯了,不管成不成都谢谢伯伯费心了,我再送您几朵好看的头花。”
说着爽利的掏出几朵店主原先觉得太贵没挑上的头花,她自己零售要价一块八一朵,因为用料好,设计和做工也都精细。
店家乐得直笑,这小丫头,是真早熟啊,就这机灵劲儿,他家几个二十多岁的小子都比不上,笑着接过那几朵头花,道:“成,都说拿人手短,伯伯这下收了你好处,怎么招都给你办成喽。”
他亲戚家里也是做生意的,做哪些东西他有数,头花也能带着一起卖,敢收这小丫头好处,他这心里其实是有谱的。
中英街不长,找了街头这一家合作,小丫头又到临近街尾的地方谈成了一家,卖了三百多朵头花出去,小月月摸着口袋里不到九十块钱的钞票,这要搁以前一天赚了九十块,她得多高兴啊。
可从前那是她一个人单干,现在她可是个有厂子的人,不一样的啊,这点钱跟家俱厂那头一比,都给秒成渣渣了。
她也不在中英街留了,拉了王云芝离开:“外婆,咱再转转供销社吧。”
王云芝点头,“成。”
供销社她昨儿转了半圈了,今天陪着外孙女接着去,一家家找供销社的负责人,想要推销自家的头花。
有几家人听说一个老太太和一个小姑娘,直接就没让祖孙俩见着负责人,说笑话,这年头供销社主任那能谁想见谁见,回头不给主任骂死?
有几家倒是见了,可看是上门推销产品的,笑着把人请出去了,在外边跑了一下午,就一家供销社进了几十个头花,还都挑的便宜的要,小丫头收入十块钱不到。
这一天,进账了一百块钱,一百块钱,这个大大出乎王云芝的意料,可是小月月被打击得大发了,回家的时候蔫头耷脑的,没有第一时间跟自家妈妈和兄弟们炫战技,也没去抱她的小账本出来。
看外公和妈妈的家具厂做得风生水起的,没想到自己做起来这么难,抱着脸坐在桌子边做思考状,维持那状态好半天。
沈瑶眼神询问王云芝,没卖出东西?
王云芝摇摇头,母女俩到房间里小声交流了下,沈瑶听说小丫头今天四处碰壁就知道这丫头为什么这样了。
一百多块钱看着多,可这三家拿过货的不会每天都要,可能要隔一段时间才会再进,所以这样的销售额算不得好。
小丫头之前太顺,对工厂期望值特别高,期望大了现在失望也就大了。
她倒了杯水递过去,在自家闺女边上坐下,问:“今天第一回出去跑业务,跟妈妈说说收获吧?”
小月月看看她,外婆声音压得再小,房子就这么大,她能听不到吗?她长长叹口气:“妈妈,开厂子比我以为的难多了。”
沈瑶揉了揉小丫头后脑勺:“气馁了?”
小月月想想,要说不打击人,那是假的,闷闷道:“跟咱家家具厂比差远了。”
沈瑶笑道:“家具厂也不是第一天就有好成绩的啊,最开始只是几家供销社铺货,外公到处找渠道,加了出口业务,铺设渠道也慢慢增加,业绩这才慢慢增长起来的,你第一天能找到三家经销商,还有一家潜在经销商,已经很优秀了。”
“不是做什么事情都能一蹴而就的,大多时候是一丝一线慢慢成网,意志就是这样磨练出来的,你比大多数同龄人要更优秀,这一点难题相信不会难倒你的,厂子的开头很好,妈妈非常看好你,不要气馁,继续努力加油。”
小月月也不是个会一直沮丧着的性子,听妈妈这样说也开怀了起来,被磨灭的士气又起来了:“对,多少人能在九岁有自己的小工厂呢,我不应该想着今天被多少人拒绝了,而该看到我今天成功找到了三家经销商呀,我厂子里的头花这么好看,一定能卖得好的,下次他们还会找我要货的。”
“今天找到了三家,过几天继续去找,经销商会越来越多的。”她自己说着说着,那种自信心就又回来了,高兴的跑回房里拿出小账本,这一本已经不是原先那本了,是从开厂子起另建的一本账,掏出包里花花绿绿的钞票,仔仔细细数了两遍,记下了厂子里的第一笔收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