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秀兰讨了个没趣,道:“也不是这样说的,乡下女孩子哪里比得上城里的,风吹日晒粗手粗脚的,不就只会种地嘛,到城里来干嘛,城里又没有地给她们种,所以啊,该是哪还是适合呆在哪。”
梁佩君听得笑起来了:“你可操心得太多了,照你形容的那个样,我家贺时也看不上啊,我相信东子也看不上,他们能看上的也不会差到哪去,你啊,别操这个心了。”
她笑着看张秀兰一眼,这人吧,你说聪明她有小聪明,你说她很聪明,其实也没有,几句话聊下来,梁佩君心里有数了,十之七八是东子在乡下处上对象了,怪道心急火燎来找她要电话,最后那俩句,她也是刻意说给张秀兰听的。
张秀兰尴尬笑笑:“我有什么好操心的啊,就平时听得多了,跟你闲聊两句。”
说完作势看看手表,就要告辞:“成吧,这么晚还打扰你真是不好意思,有空上我家坐坐啊。”
梁佩君和她客套着一路送了她出去,回到屋里关上门才进书房跟贺安民说:“这下不止我们家贺时,我看东子十之**也处对象了。”
她摇了摇头:“我看东子和那姑娘,这回够呛。”
贺安民放低报纸透过眼镜框看梁佩君,看得笑了起来:“你怎么没说我们家贺时和那个叫沈瑶的小姑娘也够呛呢?我们梁佩君同志不也挺厉害。”
梁佩君气得一把夺了他的报纸:“尽胡说八道,拿我跟张秀兰比?我是那样人吗?”
说完心里也颇有些不是滋味:“我还不是为了他好,也是为了咱们这个家好,臭小子,一点体会不到我的良苦用心,现在跟你倒是亲近起来了,跟我这当妈的都生份了。哎,你说养儿子管什么用呢,小时候能上房揭瓦,你为他操不尽的心,好容易养大些吧,有喜欢的姑娘了,我这当妈的还是得靠边站。”
贺安民看得好笑:“呀,你这跟未来儿媳妇酸上了,连我都酸啊?”
想想贺时所谓的跟他亲近,电话通了通篇夸人小姑娘,到他自己吧三两句概括了,他自己说爽了就要挂电话,压根没想着问他这个当爸的一句工作累不累忙不忙呢,就是专门给他塞狗粮来的,就这还酸。
他拉了梁佩君到自己跟前:“你可出息点,你不是有我呢吗?你儿子宠他将来的媳妇你有什么好酸的。”
梁佩君给他说得脸热,却也没甩开,横他一眼道:“你有出息,儿子不就给你打过几回电话,你看看,还贺时将来的媳妇,这就认了?”
贺安民笑笑:“没有,这不是人还没见过吗?哪里能这么早就下定论,你也别太武断,就咱们现在听到的这些来看,那姑娘很不错的,至于你担忧的问题,虽然有一定的道理,可是你也要适当考虑儿子的意愿,咱们把最坏的结果都告诉他了,他还是选择那个女孩子的话,说明他非常喜欢那姑娘。”
“佩君啊,”他难得的叫了她的名字:“换个方向想想,就连主席他老人家都说,人活着是需要一点精神的,如果没有了方向,没有理想和追求,他是不会有什么大成就的。”
“贺时长这么大,你看他对什么上心过,一个是当兵,另一个就是这个叫沈瑶的姑娘,甚至,为了沈瑶他连进部队都可以毫不犹豫放弃。他给我打电话的时候,隔着电话呢,我都能听出他有多喜欢那姑娘。咱们因为老大的牺牲压了他这么几年不许他进部队,现在他喜欢上一个姑娘,咱们要是又生生拆了,怎么忍心啊,我刚才在屋里听你劝东子妈别操那么多心,说得还挺好的,怎么事情到了自己头上了,你反而看不透呢?”
梁佩君被他说得软了心肠,语气也软了两分,半嗔半怨:“还说没认下,这都帮着做起说客来了,长篇大论的,不惜连老大都提了出来,你说的都在理,可是……哎,哪那么容易啊。”
他是贺时亲妈,又不是后妈,难道还不疼自己儿子吗?“你让我想想,再看看吧。”
事实上这些日子,她也下意识看类似的病例,儿子都这都跟她冷战了吧,两个多月没联系了,她哪里能真没点感觉呢。
贺家夫妻俩讨论起儿子婚事倒还和风细雨,体谅居多,徐家就没这么太平,简直讨伐大会。
徐家老三进部队了,家里现如今住着的就是张秀兰夫妇俩和老大家两口子并一个孙子。
这会儿除了那个两岁的小孙子还听不懂大人们说些什么,一家子都在说徐向东在乡下要结婚的事,气愤居多,张秀兰这是知道手上的电话现在打过去没人接没辙,不然这会儿她都得带着一家子出去给老二打电话问问清楚。
这心事憋在她心里,憋得难受,也没怎么太骂自己儿子,尽骂村里女人不知检点勾搭她儿子了,又说徐向东真敢结婚她饶不了他一类的话,徐家老大在边上给他妈拍背顺气,一边拍背一边讨伐徐向东不懂事。
徐家大嫂抱着儿子坐在那里听着,勾勾唇角没说话,小叔子找个农村对象这事,婆婆闹腾好些日子了,她只看着,偶尔附和两句,并不发表什么实质性意见。
听老太太在那里一口一个她们家多好,她也只在心里撇撇嘴,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想抱儿子进屋睡觉,刚才说得唾沫横飞的张秀兰一见她动作,叫住了她:“你等等,涛涛不能跟你睡,你晚上带不好,我抱他去睡去。”
从大儿媳手上一把把孙子抱过来,笑眯眯问:“涛涛是不是困了啊,奶带你睡觉去啊。”
徐家老大媳妇一口气憋心口堵得上不上下不下,难受得要死,她的儿子她带不好?
可她拿这老太太没辙,脸色难看回了自己房间,因为到了徐涛睡觉的点,徐家的讨伐大会这才告一段落。
次日八点,张秀兰特意让男人晚一两小时去单位,跟她一起找一家离她们住的大院远一些的邮电局给徐向东打电话,让乡公社这边给帮忙喊徐向东接电话。
革委会主任差点没呸她一脸,当他吃得闲呢,你家奴才呢,是个人就让他跑腿啊?
可坐在这个位置上,他也是谨慎惯了的,没摸不清电话那边人的路数前,生生给忍了,委婉的表达了沈家村离他这儿来回十来里路呢,不方便。
张秀兰搬了她男人的单位出来,不顶用,把贺家人给搬了出来,说电话就是贺家人给的,革委会主任才买了账。
徐向东上午正出工呢,村里大喇叭广播让他到乡公社接电话去。
这当口,他猜也猜得到是他妈,贺时到乡公社接过好几回电话,估计是他妈找梁姨要到了号码。
他想到要接家里的电话就头痛,说来说去总归就是那些套话,他都能背了。可不接还不行,借了贺时的自行车往乡里去了。
张秀兰确实没说出新花样,就是警告徐向东,这亲事她不认,她们全家人都不认。放完狠话开始哭,哭徐向东的不孝,说徐向东要娶那女人,就是让她这个当妈的去死,就是不让她活……
她哭闹完一通,电话换给徐向东他爸,徐良才拿了话筒对着徐向东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大意是你这不孝子把你妈都气成什么样了,你要忤逆你妈的话,也不用认我这个爸了。
张秀兰听着差不多了,把那电话接了过来,跟徐向东说:“你休个探亲假回来,你大姑给你介绍了个姑娘,邮电局上班的,正式工,你回来相看一下,人姑娘北京人,一米六几的个子,端铁饭碗的,你娶了她不比娶个农村姑娘强?她现在是年轻,再做个两年单位分套房,不比什么都强?听妈的,妈不会害你!”
徐向东整个人早不复月前的意气风发,压抑又消沉,他看了看办公室里没人,几近哀求低声道:“妈,我求你了,别再闹了,我和巧珍已经在一起了,我必须娶她,而且我也是真心喜欢她的,什么邮电局什么局的,工作再好不是我喜欢的,您别折腾了成吗?”
他这话说得很是隐讳,张秀兰却是一下子就听明白了,人几乎炸了起来:“我管她,那是她自己不检点,怨得了谁,你去休个探亲假,回来相看我给你看的那姑娘,看得中我就去托贺家给你弄回来,你当初也是跟着贺时才会下了乡的,他们会给你找关系办回城的。”
一句是她自己不检点,触到了徐向东的痛点,自己喜欢的女孩子被他妈说得这么难听,他是真接受不了,原先对母亲的尊重,也被这些日子的闹腾磨得淡了几分,是累了,真累了。
何况当时怎么个情况,他最清楚,说起来是他不好,现在却连累巧珍背了这样的污糟名。他妈还在那里说王巧珍这不好那不好,徐向东已经听不下去了,他眼睛赤红,忽然低声喝道:“妈!我不会回去,也不会去相什么亲,求你别再说那些难听话了,巧珍没那么不好,不堪的是我,求你让我做个人成吗?”
他这突然的大喝,把张秀兰满嘴的污言秽语堵住了,她嘴唇抖着手抖着,深吸一大口气,才一下哭了起来:“你这样跟我说话啊,你这样跟我说话?我这都是为了谁啊,我一把年纪还被自己儿子这样骂啊,骂我不让你做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