莳生家与我家在同一条街上,我们两人的母亲走得蛮近的。
小时候的我个性内向,几乎不理会邻居的小朋友,老是一个人关在家里,而且我家附近几乎都是男孩子,根本没有什么玩伴。我的内向会让当小学老师的母亲十分担忧,她坚信“朋友多的孩子才是好孩子”,所以她强迫我必须多结交朋友。
讽刺的是,这道指令反而形成我的压力,进入幼稚园就读之后,我变得更孤僻,虽然还是会乖乖参加团体活动,但我老是想不通为什么一定要读幼稚园?对我来说,不论在幼稚园或与其他小朋友玩游戏时,这世上都只有我一个人。
直到那一天,有个小孩突然出现在我的世界。
那天,我照旧站在紫藤花棚下注视飘落的花瓣,突然有个男孩穿过庭院,出现在我面前。这个紫藤花棚原是我专属的贵宾席,现在却出现一个不速之客。
“节子,我们一起玩吧?”
对我来说,这个不远之客简直就像外星人。
不过,那男孩看起来很乖,而且很有诚意,听他这么说,我只是愣愣地看他。
“我们要玩什么?”
他又对我说了第二句话,我依然不发一语。
“你不想玩吗?”
他觉得不可思议,又问了一句,语气中没有责怪,但我仍静默不语,因为我很少与同龄的孩子说话,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回答。
“好吧,那再见。”男孩说完,再度回到小朋友聚集的地方玩耍。
我呆呆地目送他离去。他那时的背影闪闪生辉,与其他小朋友看起来就是不一样。他似乎对自己扮演的角色、该做什么、该去哪里,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这是我与辻莳生第一次见面的印象。
那天之后,他总是有意无意地闯入我的贵宾席,我依然对他不理不睬,他却从未露出不愉快的神色。直到有一天,我终于开口点头回应他。
他的一句“我们去玩吧”,终于成功打动我。
“要玩什么?”他看起来很开心。
“我们去沙坑玩。”我故作镇静地答。其实,那时我的心跳得好快,为了说出那句话,不知耗掉我多少力气。
“好,我们走吧!”他点点头,牵着我的手就往砂坑走去。
其实我早就想到沙坑玩,却因为那里有太多人而一直没勇气走过去。
他在沙坑角落占了一块空间,一直与我在那里挖洞、玩沙子。我们没怎么交谈,各自在沙坑中玩得很起劲。从那次之后,我渐渐能与其他人玩在一起,因为莳生会带我加入其他人,他总是站在小朋友中间,很理性地对大家说:“让她也一起玩。”
那个时期的莳生就像我的英雄,全身总是散发闪耀光辉。
不过,他的英雄形象在某一天被瞬间破坏。
就像电影中总会出现坏人的角色,有一天,一个任性又坏心的小女生出现了。我忘记她叫什么名字,当然,她非常喜欢莳生,也以莳生最好的朋友自居。一开始,她对莳生经常照顾我这件事不以为意,后来发现大家一起玩时,我与莳生的互动过多,大概就产生了危机意识。虽然她只是个幼稚园的小女生,对感情这种事却十分敏锐,再加上她发现我将莳生当成王子般崇拜,危机感更遽,当然对我产生了敌意。
然后,在五月一个明亮的午后。
紫藤花棚仍被紫色花海淹没,我来到久违的贵宾席,出神地看着花瓣如雨点飘散于闪耀光辉的风中。我的世界就是在那时染上了色彩。
“你看,这是我妈妈亲手做的蛋糕,给你吃。”
忽然响起的声音让我吓了一跳。花棚后面有座小小的假山,我现在才发现莳生与那个女生就在假山后面,不自觉地竖起了耳朵。
“将这块蛋糕分给大家一起吃吧!”
“不行,这块蛋糕不够分。”
后来,我还听到她邀莳生一个人去她家玩,但身为孩子王的莳生,自然不可能答应。
“可是,如果大家也一起去,是不是也要邀节子?”她终于说出真心话。
我吓了一跳,全身轰地一下子热起来。
“有什么关系,我也要带她一起去。”
莳生答得很干脆,我似乎可以感觉出她的不满。
“小莳,你喜欢节子吗?”
“什么?”
“你一直都对她很好。”
“嗯。”莳生点点头,“因为我妈妈要我多找节子一起玩。我妈与节子的妈妈是朋友,她妈妈希望我可以多照顾节子。”
“原来如此。”她的语气忽然变得开朗。
“而且我也不喜欢那种女生,老是阴沉沉的,不论问什么都不回答。”
我心中的偶像就在这一击之下完全粉碎。
那一瞬间,我完全听不到其他声音,全身僵硬地看着不断飘落的紫藤花瓣。
我不确定“阴沉”这个词汇对幼稚园的小孩来说,究竟算不算难,但我能肯定莳生一定是从大人的言谈中听来这个词汇,并试着用上它,而这个“大人”一定就是我母亲与他母亲。
我忘了自己在花棚下站了多久,只记得飞舞飘落的花瓣是如何绝美,而偶像一旦幻灭,再也小可能恢复。
我离开莳生的圈子,再度变成一个人。
但这次的一个人与之前的不一样,虽然我不清楚心境上是如何转变,但我开始试着构筑属于自己的世界——我不属于任何一个团体,只与合得来的人交往,重视一对一的互动。我不依赖任何人,也不去利用他人的权威,不向任何圈子的领导者低头以求得接纳。虽然离我告别黑暗少女时代的时间还很久,却是造就今日的我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