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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誓

槐蕊看着前面的玄衣少年, 脸上的愤怒之色已然不见,她突然笑道:“主上,是她, 对吗?”

澹台烬顿住脚步, 白色的梨花纷纷扬扬落了他一肩膀。

少年回头, 一双漆黑的眸犹如深潭。

伏香草和安魂灯在他袖中乾坤袋, 身上的伤无处不疼, 他始终沉默着, 背后仙剑突然出鞘,直指槐蕊。

槐蕊躲开仙剑,说:“主上别恼,若真是她,证明三百年前, 属下说的,可没有骗你。您现在知道了真相, 是爱她多,还是恨她多一些?”

澹台烬说:“闭嘴!”

槐蕊踩在梨花树上,眉眼间的轻浮不见,朗声道:“三百年前, 我最后一个从荒渊醒来, 按理说那时主上早该觉醒,三界该是我妖魔界的天下。可我找到主上的时候, 您在哪里呢?”

女子嗓音幽幽说:“主上在鬼哭河,身躯被万鬼吃得只剩白骨。您找一个不存在的魂魄,找了整整两百年。您本该有数万年来最厉害的邪骨, 却被那人抽走,六枚灭魂钉, 生生折磨了您五百年。”

“呵?神髓?那算什么东西。”槐蕊讥讽一笑,“上古神魔之战,一位魔神,便让无数老牛鼻子陨落,比起邪骨,神髓又算什么?她从来就不是五百年前的将女之女,她带着天命而来,是为杀你,对你好,予你神髓,一直都是迫不得已,她在骗你!一开始就在骗你!”

她话未说完,肩上猛地被一道金光刺穿。

槐蕊吐了口血出来。

蒲羿不敢扶她,沉默看着地面。

槐蕊抹了抹嘴角,踉跄一下,她抿了抿嘴,眸色坚定提醒澹台烬:“主上,您可还记得,三百年前重塑肉身时,您发过什么誓?您难不成要为了一个骗子,神魂消散吗?”

澹台烬碾碎一片落在他掌心的梨花,说:“用不着你来提醒我。”

槐蕊盯着他难看的脸色,后退两步,她到底还不想死,带着蒲羿逃也似的离开了。

只留下澹台烬一个人站在原地。

他的血滴落在梨花树下,开得灿烂的梨树瞬间枯萎。

他拿出乾坤袋中的安魂灯,眸中沉暗得像永远不见天光的夜。

澹台烬的手指拂过安魂灯,他冷漠地垂下眼睛,任由自己嘴角流出血,原来已经三百年了。

三百年前,他只剩一具金色骨架,槐蕊把他从鬼哭河背到魔域。他魂魄开始破碎,连体内的神髓也变得脏污。

几个上古遗留的魔,抽了自己所有的修为注入澹台烬体内,把他魂魄稳定下来。

他思维清晰那一日,无数妖魔围着他欢呼。

他没有看它们,重新回到了鬼哭河,执着伸手去捞河中沉浮的魂魄。

不是……这个也不是……

魔使槐蕊愤怒地握住他手腕,告诉他,他走不出的过去,不过一个可笑的骗局。

金色骨架的手顿住。

其实他何尝不知道,一切都有问题。

早在他还是周国质子的时候,那个叶夕雾愚笨不堪,被自己耍得团团转。可后来她变了。

变得强大,聪明,坚韧。

他伤不到她,杀不了她,他从她手中见过山川画卷,和她一起走过小镇月色。

他还有了只会流泪的眼。

叶夕雾不会画符,她会。

叶夕雾恶毒乖戾,她不是。

她那么诡计多端,像透过指尖的风,心肠却比人间那两年冬天下的雪还要冰冷。

澹台烬从来没问,也没有去探究那具身体里是怎样的魂魄。以前没有情丝,他不屑在意。

后来有了情丝,他沉浮在鬼哭河里,憎恨真相。

他要怎么去相信,世上唯一带着他往光明走,保护他,他亲手许一生一世的人,从最初来他身边,就是一场取他性命的骗局?

澹台烬不信。

他不会轻易放过她,任由她就这样消失。

他同时立下仙誓与魔誓,还他肉身和无上修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复活一个死去的人,然而等待他的,依旧是三百年空荡荡的魔宫。

他看着魔宫里的红枫一年年老去,一年年更加恨她。

没有她的气息,仿佛世上从来没有这样一个人。

他决定入修真界那一年,已经恨她到了极致。凭什么呢,凭什么这样对他!她有什么资格!

澹台烬其实知道,不可能找到她。

入道以后,他才知叶夕雾已经在天雷之下魂飞魄散,他怀着一腔恨意,来修真界找仙器和残存神器,塑一具肉身,再亲手毁了这个困扰他五百年的心魔。

从此,他大道通途,不管修神还是修魔,都与那段人间往事再无瓜葛。

可是偏偏――

他冷冷捏碎安魂灯的灯芯。

他遇见了她。

五百年的光阴,他从过去镜中再次看见了那个可恨的少女。

黎苏苏,叶夕雾……

她为他的邪骨而来,从始至终,都没有爱过他,甚至现在依旧想杀了他。

冰冷的面色下,是他自己不敢承认的悲哀与难过。

澹台烬站起身,把乾坤袋的仙草全部嚼了。魍造成的伤口不会痊愈,显得狰狞可怖,他用玄衣盖住自己的伤口,寻了个方向离开。

*

苏苏走出药林,看见满脸苦色的藏海,还有不耐烦的岑觅璇。

她走过去:“藏海师兄,岑师姐。”

藏海眼睛一亮:“黎师妹,你没事吧,我出来没有看见你们,小师弟也不见了,生怕你们遭遇了不测。我进去找人,只看见扶崖昏迷在锁链旁,就把他背了出来。”

他让开身子,苏苏果然看见树下昏迷的扶崖。

苏苏真心道谢说:“谢谢藏海师兄!”

藏海说:“小事,黎师妹无需挂齿。”

他左右看看:“黎师妹,你看见我的小师弟了吗?他可别处什么事,不然我藏海无颜回逍遥宗。要不黎师妹你在这里照顾他们,我去寻师弟。”

苏苏拉住他,神色复杂。

藏海至今还不知道,澹台烬入逍遥宗别有居心。

“藏海师兄,我看见他与两个魔修在一起,那两个魔修看起来还是他的下属。”

藏海瞪大眼睛,立刻咧咧道:“不得了不得了,小师弟一定出事了,魔修想对小师弟做什么,不行,我要去救小师弟回来,黎师妹,赶紧给我指个路……”

苏苏:“……”她都不想打击藏海,逍遥宗的人真是单纯得过分。这话要是放在别的宗门,第一时间就要怀疑宗门弟子与妖魔道有染。

苏苏干脆扔出重磅:“扶崖受伤和澹台烬有关系,我也因此掉下断崖,藏海师兄,澹台烬不是什么好人,逍遥宗查过他的来历吗?”

藏海瞠目结舌:“这……这……小师弟怎么就不是好人了呢,他天分那么高,如此懂事听话。”

藏海摇摇头:“不行,我要找到小师弟,不管情况怎么样,我得亲耳听听小师弟怎么说。”

苏苏笑了笑。

这藏海真是有颗难得的赤子之心,她倒也没有强硬劝说藏海。换位思考,如果有一日有人去公冶寂无面前说自己和妖魔关系匪浅,公冶寂无也必定不会轻易听信他们。

同门师兄弟的情谊,有时候比一母同胞还要可贵。

就是不知道依旧选择与妖魔为伍的澹台烬懂不懂这个道理,会不会恩将仇报伤害逍遥宗。

扶崖还在昏迷,藏海背起他,与苏苏和岑觅璇同行。

岑觅璇瞥了眼苏苏,又看看昏迷的月扶崖,眼里有一丝很浅的担心。

苏苏有几分诧异,扶崖先前做了什么?岑觅璇对扶崖的敌意竟然不见了,如果没看错,岑觅璇还有几分别扭的关心。

藏海没背多久,月扶崖就醒了过来。

岑觅璇眼睛亮了亮,凑过去:“喂,你没事了吧!”

月扶崖没理她,看见一旁的苏苏,这才松了口气。

岑觅璇咬唇,赌气不讲话了。

一行人没走多久,遇见了赤霄宗的人。

赤霄宗的弟子看见岑觅璇很高兴,尤其是媵庄,连忙过来:“岑师妹,你没遇见什么危险吧。”

岑觅璇扁了扁嘴,见了他们,大小姐脾气又上来了。

“靠你们保护,我早就尸骨无存了。”

媵庄有几分尴尬,不过也习惯了岑觅璇的说话风格,没有与她多计较,抱拳对苏苏等人说:“多谢诸位仙友照顾我小师妹,觅璇给大家添麻烦了。”

岑觅璇不满地说:“你说什么呢媵庄!”

藏海乐呵呵说:“不麻烦不麻烦。”

媵庄要接岑觅璇走,岑觅璇看看月扶崖,月扶崖手握仙剑,整个人冰冷如玉。

她再看向苏苏,苏苏眨眨眼,也不说话。

岑觅璇发现没人留她,她咬唇说:“走就走,媵庄!”

她转身离开,媵庄等人连忙跟上。

苏苏道:“也不知道衡阳宗的弟子在哪里。”

月扶崖说:“历练和修行都是个人的,皆是造化。”

苏苏点点头。

澹台烬的事像一座沉甸甸的山压在心里,苏苏时时刻刻保持警惕,生怕他带着两个魔修回来,好在这个人消失得彻底,一直没出现,仿佛已经知道在藏海这里败露,不再回来了。

傍晚在林间,一条巨蟒在追一只毛茸茸、像颗球的小灵兽。

灵兽慌不择路,撞到藏海肚皮上。

藏海心善,乐呵呵接住它。

小灵兽惊慌失措,抖得不像话。

藏海的仙剑飞出,刺向巨蟒,巨蟒觉察到危险,忙不迭钻入林中。

藏海不欲追杀它。

那畜生还没开灵智,只是生活在秘境中的普通生灵,蛇吃灵兽天经地义,他机缘救了灵兽,总不能将蛇斩杀。

苏苏也没有说什么。

她看向藏海手里的灵兽,那灵兽还是幼年期,比巴掌大一些,身上灰色的绒毛蓬松,一双耳朵耷拉着。

藏海打量片刻,发现这小东西挺可爱的。

他撸了两把,灵兽僵硬着躯体。

藏海说:“莫怕莫怕,我们不会伤你。”

他要放走它,灵兽却不愿走,咬住他袖口。

藏海乐呵呵说:“竟然已有几分灵智。”

见苏苏也在看灵兽,少女本就生得美,想到她年龄不大,藏海干脆把灵兽递过去:“黎师妹可愿养几日?”

苏苏伸手,揪住灵兽。

她举起来,眯眼与灵兽对视,看见一双无辜到水汪汪的眼睛。

它软得像个毛球团子,灰色茸毛被风吹得飘呀飘,一双圆圆的眼睛却像是黑葡萄。

长得确实可爱极了,是个少女都会喜欢的那种可爱。

岑觅璇若在,恐怕得尖叫。

灵兽舔了舔她手腕。

苏苏手腕一麻,不知道为什么,被它触碰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她狐疑凑近它,轻轻嗅了嗅。

它半眯起眼睛抖了抖。

苏苏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想了想,她提议道:“赶了几日路,要不我们把它烤了吧。”

灰毛球骤然抬起头,冷冷看着她。

苏苏心里一笑,没错,就是这种眼神。

今天必须烤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