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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1章 蚁川的不在场证明

搭乘省线电车在原宿车站下车,穿越环状道路后,就能看见通往稳田一丁目的石阶。这附近过去就像山手地区一样,属于高级住宅区,但在空袭中,遭到了严重的破坏,直到最近,重建工作仍然在持续进行中。

蚁川爱吉家的门柱上,有块陶瓷的门牌,找起来一点儿都不费力。或许是因为鬼贯警部已经事先知会过的缘故,涂了白漆的低矮门扉敞开着,玄关门上的水晶玻璃,在门廊灯的照耀下,闪闪发光。虽然因为四周昏暗,看不出房子的外观,但应该是一栋西洋式的平房。

鬼贯警部伸出拇指,用力按下了门铃。过了一会儿之后,蚁川爱吉便出现了。他单手拿着海泡石烟斗,身穿灰色长裤与绿色毛衣,加上背心以及领带,展现出一种素雅而简朴的风范。

“我等你很久了,没有迷路吧?”

“没有,这里很好辨认呢。”

蚁川爱吉是一名鳏夫。他去年冬天丧妻,两人也没有孩子,因此他的家里非常寂静。门厅旁的起居室中,只有一台煤油暖炉正烧着,发出阵阵声响;暖炉前排着两张主人与客人用的椅子。蚁川拿来一只托盘,上面放着威士忌、苏打饼干以及奶酪。

“很冷吧?来,喝一杯吧!”

“不,不用这么费心。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我不喝酒的。”鬼贯警部笑着摇了摇头。

“哦,你还在禁酒吗?抽烟怎么样?”

“我也不抽烟。”

“呵,你还是一样不近人情啊!……那么,我泡杯茶给你吧!一到晚上,帮佣的大婶就回去了,没办法好好招待你。我记得好像有立顿的红茶吧……”

蚁川一边念叨着,一边忙着把手中电暖气的插头给插上,然后又拿出杯子排到桌上。

等到他坐回座位后,鬼贯警部用平缓的语调,开始了询问:“那个,我之所以今晚特地来叨扰,还是为了上次那件事。你去年夏天在二越买了一个皮箱,对吧?而且还跟膳所那只是同一种款式的。”

“没错,我是买了。当时是为了亡妻买的。”蚁川爱吉淡淡地回答,声音中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情感。

“那么,那箱子现在还在你这里吗?”

“嗯,还在这儿啊!……”蚁川爱吉点了点头。

“其实我就是为了那只皮箱过来的。你最近带着那只皮箱外出过吗?……”鬼贯警部仔细问道,“或者说不是你自己,而是借给了某个要出外旅行的人……”

“只要我出远门,基本上就带着那只皮箱。有人说:要对付乡下人,就得要用外表去吓唬他们,事实上也真是如此。住旅馆时,穿得越漂亮,态度越嚣张,得到的服务就越好,所以要谈成生意,一身光鲜气派的西装,是绝对不可少的。我曾经在一周的谈判中,换了七次衣服,最后,终于成功地让对方向我低头。但因为我这次出门,只是为了举办一场宴会,所以并没有把它带出去。”

“不好意思,可以让我看一下那只皮箱吗?”

“好的,没问题。”

蚁川爱吉一派轻松地回答后,便起身离开了起居室。很快他便抱来了一只黑色大皮箱,并将它重重地放到了鬼贯警部的身边。

“就算是空的还是一样重啊!”

“多谢了。”

鬼贯警部蹲在皮箱前检查着,不错过任何蛛丝马迹;他还把两条皮带解开,开了锁,然后掀开盖子,仔细察看了皮箱内部。这只皮箱跟Z皮箱完全相同,就算两者在中途互换,恐怕也不会有人发现。

这只皮箱就是X皮箱吗?……鬼贯警部一想到这件事,就更加用心地检查了每个细节,但缝上蓝色丝绢的黑色皮箱,内部一尘不染,连一点儿新发现都没有。

“怎么了吗?”本来吃着苏打饼干的蚁川爱吉,在鬼贯警部坐回座位后,开口问道。

“不,没什么。只不过,你有这只皮箱的事,让警方对你起了一点儿疑心,所以,我才会来这里向你询问。这纯粹是出于我的职责,你可别不高兴!”

“哈哈,你说的是马场番太郎那小子的事儿吧?没关系,想问什么尽量问,不用跟我客气!”

蚁川这时已喝光了好几杯威士忌,脸颊微微泛起了红晕。

“也好!……”鬼贯警部点了点头,“那我就开始问了。上个月的二十八号,到这个月的一号之间,你在哪里?马场就是在那四天之中被杀的。”

现在已经确定:马场番太郎是在福冈被杀的了。如果蚁川是凶手,他一定会拿出不在场证明,以证实自己不在福冈吧。鬼贯警部对此,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他心想,不管对方提出什么样的不在场证明,他都不会惊讶。

“哈哈,这是在问我的不在场证明吧?会被问到这一点,想必你们认为,我有重大嫌疑吧!……真是的……”

说完这句话后,蚁川像在思考似的,用手轻轻扶着额头。

“如果这是推理小说的话,拥有不在场证明的人,反而比较可疑,但在现实世界中,却是完全相反的。所谓的‘不在场证明’,最重要的是,举出当时看到我在场的目击证人吧?”

“嗯!……”鬼贯警部笑着微微点头。

“其实你突然这样问我……我又不是橱窗中的假人,一年到头都展示在众人面前,因此,要说出能让你心服口服的回答,实在有点儿困难。你说的上个人十一月二十八号到这个月一号的不在场证明,是每分每秒都不能忽略的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从一开始,就无法证实自己真的不在现场了。”

“不是这样的,你只要能证明,自己在这四天当中,人不在北九州就可以了。”

“哦,哦。”说完,蚁川微微晃了晃手上的酒杯。

“真糟糕哪!那段时间我打算出趟远门,并开始了一些准备,所以,就给家里帮佣的大婶放了一个长假;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我就不这么做了。不过,我也不是全然无法证实自己的行踪。总之,你先听我说吧。

“我当时正在阅读石川达三文选,因而对《日荫之村》的故事场景——小河内村心生向往。于是,我让大婶从二十八号开始休假,而我则在当天下午,到奥多摩去了。大约在黄昏时刻,到达了小河内村一家名叫‘鸭屋分店’的旅馆,住了一晚后,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捧着相机,边走边拍摄一些初冬的山间风景。那个地方就快要沉入水底了,自然有许多引人愁思的有趣题材。如何,要不要看一下我的杰作?”

说着,蚁川爱吉便从架子上抽出了一本相簿。

“哦,彩色照片吗?”鬼贯警部笑道。

“嗯。我总觉得彩色照片,跟自然的彩色不太一样,不过当画家的膳所,却好像对此不甚同意,或许专家的色感,跟一般人不一样吧?”

鬼贯警部一边点头,赞同着对方的话,一边翻阅着相簿。

相簿中,可以看到蚁川爱吉用纯熟的技巧,拍下来的各种照片:拍打着奥多摩溪谷黑色岩石的青绿溪流与白色水沫、挂在农家屋檐下的干柿子、小河内弁天还有温泉神社……

其中的一张,是蚁川爱吉与一名年轻女性,在写着“鸭屋分店”的木框玻璃门前,并肩合拍的相片。鬼贯警部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不禁露出讶异的表情。

“你想问这个人吗?那是在旅馆工作的小姐。她是小河内人,因此脸上总带着一丝愁绪。我在当天,也就是十一月二十九号的中午,离开旅馆返回家中,回程途中没有见到任何人;我并没有特别注意手表,不过回到家的时间,大概是四点左右吧!之后,三十号、一号、二号这三天,为了替旅行作准备,跟处理一些杂事,我忙得抽不出身,因此就没去上班了,不过因为我有事,要去交通公社,所以曾经到位于丸大楼的分公司稍微露一下脸。”

“嗯。”鬼贯警部轻轻点了点头。

如果蚁川说的是事实,那就像他声称的一样,他根本没有时间,为了杀害马场番太郎,而往返东京与福冈之间。当时国内航空还没有恢复,通过小河内的旅馆,与丸大楼分公司的证言,应该可以判明,蚁川爱吉到底是不是凶手。

“那家旅馆的名字叫‘鸭屋’对吧?”

“没错,那边有总店,还有分店,你可千万不要搞错了。我住的可是分店!”

鬼贯警部将这些都写到笔记上后,猛地抬起头说:“对了,你说去旅行,是去哪里呢?”

“九州,三号晚上出发,八号早上回来。”

“你说去了九州?”鬼贯警部露出惊愕的表情,大脑则快速地转动着。

没想到,除了膳所曾去四国附近写生旅行之外,蚁川居然也曾去九州旅行。从他接下来说的内容里,说不定能找到确切证据,证明蚁川就是X氏。因为,X氏与杀害马场的凶手,就算不是同一个人也没关系。

“你说你去了九州是吧?……”鬼贯警部耐心地问道,“既然我们是老朋友,那我就直说了。你在那时候去九州这件事,对你相当不利。虽然说,只要你能清楚提出十一月二十八号到十二月一号之间的不在场证明,就可以洗清杀害马场番太郎的嫌疑,但无论如何,你去过九州,那可就不妙了。能不能跟我说一下,这件事情的始末呢?”

“就你一个人在那里,说什么不妙不妙的,我倒是一点儿都没看出,这有什么地方不妙啊!不过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说吧。”蚁川爱吉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笑着说道。

“请你在说明的时候,尽可能详细清楚,不然,之后如果我还得再跑―趟询问的话,不只我辛苦,想必你也会觉得,不堪其扰吧!”

“不,我没关系的。总之,我尽我所能详细说明吧!请稍等一下。”

蚁川看起来似乎已经颇有醉意了,他吃力地站起身来,从桌上拿起列车时刻表与随身记事本,翻开后平铺在膝盖上。

“你要记笔记吧?准备好了吗?……”蚁川爱吉开始缓缓说道,“我是三号晚上离开东京的,搭的是二十三点五十分发车、开往长崎的普快列车。”

鬼贯警部翻开时刻表一查,看到那是2023次列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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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五号的六点二十分到达门司,然后在那里换车,前往大分。”

“哦,你到那里的目的是……?”鬼贯警部一边记录一边问,“如果可以的话,请你……”

“完全可以。跟平常一样,我就只是去招待九州那边的客户,开个宴会酬谢他们罢了。”

“真是一桩好事。那么,在门司换车之后呢?”鬼贯警部笑着问。

“嗯,原本可以搭乘即刻出发的日丰线,但由于那一趟列车会中途停车,所以我改变了主意。在车站吃了一顿难吃的早餐后,我搭上九点十八分出发、前往宫崎的车。我抵达大分的时候,是下午十四点十八分,然后大约十五点左右,到达海岸边我常去的旅馆‘望洋楼’。不过,我告诉你,这实在不是什么让人开心的事。你也知道,我从学生时代开始,就是个不解风情的人,直到现在,我都还是没有办法,跟艺伎一起喝酒玩乐,可是为了做生意,也只好闭着眼睛,让那些美女帮我斟酒了。话说回来,称她们为‘美女’,只不过是伪善的赞美,事实上,她们全是长得跟蟾蜍差不多的乡下艺伎。不过,我没有喝醉的原因,并不是因为那些艺伎长得丑,而是因为替那些被女人团团围住,就口水流一地的色胚丢脸,心想,为什么聚在这里的,都是这种低级的家伙呢?要我跟这些家伙一起相处两、三天,我根本办不到。所以,我总是把宴会办得很盛大,然后,一个晚上就解决所有的问题。本来,日本人生性就是放荡的。我认为,要知道一个国家的国民性,最好的方法,就是听他们的民谣,但日本就连民谣,也几乎都是为酒席而作的,不是吗?不论俄国、德国,还是意大利,应该都没有这种连父亲在女儿面前哼唱,都会不由自主面红耳赤的民谣吧!如果日本有可以大大方方地在儿童面前哼唱的民谣的话,我还真想见识见识哪!不管是‘ESASA’还是‘KITAKORASA’,这些衬词本来都是让那些色情行业的女人,在宴会上跳舞用的;至少正经又有教养的人,是不会唱那种东西的。既然自然产生在老百姓之间的民谣都这样了,你应该不能反驳我所谓‘日本人生性浪荡’的观点了吧?”

蚁川爱吉似乎是醉昏了头,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话,已经离题十万八千里了。鬼贯警部微笑以对。

蚁川静静地把洋酒倒入自己的玻璃杯里。一口喝下肚后,他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声调一变说道:“嗯,我在丸大楼的分公司,位置是在洗手间隔壁的隔壁,因此要去洗手间的家伙,总是从公司前面经过。其中有不少人,在走廊上离洗手间还很远的地方,就手握裤头的纽扣,像是一只被狗追着跑的鹅一样,弯着腰快步走过来;如果有机会的话——哪怕五分钟也行——你站在洗手间前的走廊试

试看,你一定可以看到四、五个这样的人。而且,你应该也能发现,那种人以尝过艺伎陪酒滋味的中年老伯居多。如果是天胜球队的先驱。天胜则于昭和十九年(1944年)去世。">的话,或许还能从裤子里掏出鸽子或金鱼,但那些拿死工资的家伙,怎么可能做得出那么灵巧的表演呢,你说是吗?”

鬼贯警部是一位绅士,他懂幽默,但不懂不高明的玩笑。

“喂,你不用笑得那么勉强啦!那些家伙,为什么就不能等进到洗手间后,再对着马桶解开纽扣呢?追根究底,就是因为他们不懂礼仪,忘了什么叫羞耻心,而且不知廉耻哪!”蚁川爱吉好像憋了一肚子气,对着老同学喋喋不休地发着牢骚,“这种景象,在作为日本商业中心的丸之内,可说是司空见惯。丸大楼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日本知识阶层的剖面图,因此就算说‘这种场面,正表现出日本男人特有的厚颜无耻’,也决不过分。”

蚁川爱吉把玻璃杯放好,接着又开始不断地把烟草,塞进他的海泡石烟斗里。

“啊,抱歉,离题太远了。我虽然不懂音乐,不过日本的民谣,实在太下流了,让我一想到就忍不住生气。”蚁川又恢复常态,缓缓说着,“言归正传,我在五号晚上大吃大喝,取悦了那些笨蛋之后,便坐上第二天夜里二十一点四十分,从大分港启程的粟田商船‘射干花号’,经由大阪回到了东京。我以前曾乘船经过夜晚的瀨户内海,当时,那里荡漾的水波,以及红白相间的灯塔上,闪烁着的灯火,都让我毕生难忘。而且,经过一个晚上的大吵大闹之后,我希望用一次宁静的船上之旅,来抚慰自己受伤的心情,并且吹吹晚风,洗清身上的污秽,就像古代的中国人枕流洗耳一样。只可惜二等船舱客满,因此我也无法如愿以偿了。”

“瀨户内海的夜晚很不错呢。特别是满月的美景,简直令人难忘。我进入大阪港的时间,你一看时刻表就知道,正好是十八点。然后我坐上出租车,还催司机加快速度,好赶上十八点三十分,从大阪发车往东京的12次快车。搭车之前,我本来想打电报给我公司的司机,告诉他我几点到达东京,要他来接我,可是我没时间了,于是便拜托那位司机,请他帮我打电报,当时因为怕他做出什么不诚实的举动,所以,我记下了座位上的号码。那车隶属于大阪泉出租车行,司机叫武藤,车号是大阪319939。如果你觉得我的行程可疑,只要仔细查查我刚才说的话,就可以理清一切了。”

“是吗?……”说完这句话之后,鬼贯警部陷入了沉默。

如果蚁川说的是事实,那么,蚁川爱吉就绝对不可能是X氏。因为X氏在四号下午六点,出现在若松车站前的时候,蚁川正坐着列车,经过冈山附近;而当X氏在五号前往对马的时候,他应该正朝着大分市的望洋楼前进。

“我并不是怀疑你,只是你有证据,可以证明你确实坐上了2023次列车吗?”鬼贯警部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说。

“这个嘛……啊,车上刚好发生了一件事。当列车离开柳井站时,我突然惊醒过来,发现自己放在行李架上的黑色折叠式皮包不见了。我在睡梦中隐约记得,有一个在柳井站下车的男子,似乎偷偷摸摸地拿了什么东西;当时已经深夜一点半,大家都睡得很沉,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这件事。我虽然气得七窍生烟,却也束手无策。等到达德山站时,我利用列车停靠的十二分钟,把这件事情,告到铁路公安官那去了。我想那位公安官,应该还记得我吧。”

“这可真是太糟糕了呢!这么说来,你拜访公安官的时间,是在五号凌晨两点二十四分,到三十六分之间是吗?”鬼贯警部看着时刻表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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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大分的那家旅馆叫‘望洋楼’吧,那里的领班会记得你吗?”

“他会记得的。每次到大分,我都住在他们那里,而且那个时候,我的宴会喧闹得,快把屋顶给掀开了!”

“那坐上‘射干花号’渡轮的事又如何?”

“你是在问我有没有证人吧?这样说起来,或许船上的客舱长,还会记得我吧!……”蚁川爱吉微笑着说,“我一上船就被臭虫咬了,你看,这里还有咬痕呢!……于是我一生气,就跑到客舱长那里跟他抱怨:‘混蛋,你们偶尔也撒一下BHV啊?’结果,我一说完,客舱长那个混账东西,居然反咬我一口,说什么‘船上周才刚消毒过,所以,不可能有臭虫,会不会是你自己带上来的?’后来,我们就这样不欢而散了。”

“好,我会去调查的。还有,可以跟你要一张相片吗?”

“哦,没问题。刚好十个月之前,我拍了一张手札判的正面半身照。那张照片拍得太英俊,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不过我本人就是这个模样,所以,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总之,你拿去吧。”

蚁川用小指的指甲盖,剥下贴在相簿中的相片后,将它交给了鬼贯警部。鬼贯警部把照片夹在笔记本里,塞到胸口的口袋当中;这时候,他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对了,让我再回头谈一下先前的话题吧。你说帮佣的大婶,是从二十八号开始放假,这表示那一天你们没见过面……对吧?”

“没错。更准确地说,她是工作到前一天,也就是二十七号的傍晚,之后就没有过来了。很久以前她就说过,希望我给她放个长假,好让她有时间去扫墓。”

“原来如此,那么从二十七号的傍晚,大婶回去了之后,到第二天你去小河内之前,你跟谁见过面吗?”

“没有人来找我。虽然有卖鱼的、卖菜的和卖肉的上门推销,但我对这方面什么都不懂,刚好食物也够吃,所以就没有应门。”

“嗯。那我再问你一件事,十一月二十九号从小河内回来之后,你跟什么人碰面了吗?”

“那一天我没有跟任何人碰面,就只是坐在椅子上,同听收音机、读读书而已。”

“你说三十号到丸大楼露了个面是吗?”

“没错。”蚁川重重点头。

根据鬼贯警部的经验,凶手往往都会提出精心设计过的、假的“不在场证明”。蚁川的小河内之行,如果是事实的话另当别论,但如果那是一场高明的骗局,那么,他不就能为了杀害马场番太郎,而坐火车往返于东京与福冈之间了吗?因为从十一月二十七号傍晚大婶离开后,到三十号蚁川在丸大楼的分公司露面之间,就有数十个小时的空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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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贯警部再次翻开列车时刻表。搭乘二十七号十九点,从东京出发往门司的五次快车,就能在二十八号的二十点十分到达终点站。接着前往二岛,杀死马场番太郎后,再搭第二天早上八点五十五分,从门司出发的六次列车,就可以在三十号的十点三十分,回到东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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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三十号曾前往丸大楼的分公司露了个面,那么,你是大概几点到那里的呢?”

“你说几点?……这个嘛,大概是快中午的时候吧,因为我一到那里,就去地下室的‘华月’吃饭了。”

“在中午之前,有人见过你吗?比如,当天早上跟人碰面了之类的?”鬼贯警部仔细询问着。

“没有。我说过好几次了,我一直待在家里没有出去。”

“是这样的吗……”

说着说着,鬼贯警部不禁皱起了眉头:假如蚁川爱吉是二十七号晚上离开的东京,且在二岛行凶,那么回东京最早的列车,就是刚才说的六次列车。所以,要是在六次列车到达东京的时间——也就是三十号上午十点三十分以前,有人目击到蚁川出现在东京的话,蚁川没去二岛的不在场证明,就可以成立了。

可是,他却在中午左右,才现身于东京,这样一来,就让人怀疑了,他会不会的确曾经往返于东京与二岛之间?

总而言之,从他提出的“自己在二十八号下午到二十九号的正午,曾经投宿于奥多摩的旅馆”这个不在场证明的真假,就能判定蚁川究竟有没有杀死马场的机会了。

“怎么了?……看你一脸的烦恼。”蚁川爱吉故意一脸轻松地笑着说。

“没什么。总之我明天会去小河内看看。”

“嗯,你就去查一查吧,这样我也比较安心。”蚁川毫不在乎地说道。

鬼贯警部觉得,他那个样子,看起来就像在展现自己的自信。

之后,健谈的蚁川爱吉越说越亢奋,直到过了十点,鬼贯警部才终于得以起身。

第二天——也就是十二月三十号,接近中午的时候,鬼贯警部为了确认蚁川爱吉供述的真实性,将加洗的蚁川照片,分送到了德山车站的公安室,与大分市的望洋楼,而寄给位于三之宫的粟田商船本社时,则指定交给“射干花号”渡轮的客舱长。蚁川究竟是不是戴上蓝眼镜,隐藏自己真面目的X氏,就要靠这些回信来判断了。

另一方面,他又命令丹那刑警,前往丸大楼的“华月”与分公司调查。通过他的调查,将可以判断蚁川爱吉能不能在福冈县杀死马场。但不管从哪一方面来看,最重要的,就是调查蚁川的小河内旅行是否真实,因此这个部分,鬼贯警部决定亲自出马。他坐上中央线前往立川,然后再坐青梅线,前往终点站冰川。

冰川车站的屋顶,用桧木皮铺成,看起来相当简朴。鬼贯警部下了电车,坐上往汤场的巴士。随着巴士慢慢接近终点站——小河内,映照在车窗上的景色越显凄凉。这也难怪,当这片先祖代代世居的山与谷,全部沉入了水底,成为东京的蓄水池后,村民们就永远无法再次看到故乡的山谷了。就连“故乡的山,着实令人感念万分”这句石川啄木的喟叹,在小河内的居民看来,恐怕也不能抚慰半分吧。

不久,巴士到达了终点站。由于现在并非旅游旺季,因此乘客不多,在终点站下车的,就仅有鬼贯警部一人而已。

要去蚁川住过一宿的鸭屋分店,得沿着来路,稍微往回走一些才行。在阴沉晦暗的冬日天空下,照射不到阳光的村落,显得更加阴郁。

道路两侧零散并列着一些建筑物,民宅背靠着充满压迫感的山麓,而旅店则是用了好几根粗木棍勉强支撑,才得以避免跌落碧绿的溪底。

走了大约五十米后,列为小河内八景之一的温泉神社与鹤之汤,就出现在鬼贯警部的左边。神社夹在山脉与巴士道路之间,就像寄人篱下似的委靡不振,而鹤之汤则是一池透明矿泉,满溢在石头砌成的长方形池子当中。

鸭屋分店是那排房屋当中,一栋老旧的两层楼建筑。打开木框玻璃门后,可以看到柜台边上,摆着一个大型摆钟,它的钟摆,正忧虑地倒数着沉入水底的时间。

店内不见人影。鬼贯警部叫唤了二次后,隐约听到了内侧,传出细微的回答声。不久,一名年轻女性,用围裙擦着手走了出来。

她的年纪大约二十四、五岁,虽是一位带有乡村气息的美人,但眉宇之间,却充满了莫名奇妙的愁绪。在蚁川爱吉拍摄的照片里的女性,的确就是她。

鬼贯警部表明自己是警务人员后,要求店方提供住宿名册。一如蚁川所言,名册上确实记载着他从十一月二十八号,到当月二十九号的住宿信息,上面的笔迹,也很像是出自蚁川爱吉之手。于是,鬼贯警部从口袋里面,拿出了两、三张照片,让那名女子选择,结果她毫不犹豫就指出了蚁川的照片。

“这位客人的餐桌服务,是由我负责的,因此,我对他特别有印象。他是在上个月二十八号,傍晚光临本店的,当时,他留宿在这个柜台正上方的房间。在为他上菜的时候,他问我:‘我是读了石川达三的《日荫之村》后,才到这里的,书里跟女服务员玩沙包的女孩是你吗?’他还说:‘书中的那位村长先生还健在吗?……村长先生被市政职员扫地出门,颓丧地走回村庄的情节,令人印象深刻啊。’第二天早上吃完早餐后,他跟我说:‘彩色照片现在还很少见呢,要不要一起拍一张呢?’于是,我们就站在一起,合照了一张。之后他说想拍一下小河内八景,我告诉他怎么去之后,他就出门了。他在中午前回到这里,搭上正午的巴士离开。”

她一边说着,一边向鬼贯警部出示了,自己跟蚁川合照的照片。

“日期没错吗?”

“是的,没错。冬天的客人不多,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鬼贯警部又试着,追问了几个问题,但既然留下了照片与笔迹,那么,他也不得不承认,蚁川爱吉的“不在场证明”是确实存在的了。

为了谨慎起见,他还把正在烧浴室热水的女服务员也叫了过来,听取她所记得的事

实,以作为参考,但她的说法,也只不过是令那个不在场证明,变得更加牢固不可推翻罢了。

于是,鬼贯警部也只能剪下写在住宿名册中的蚁川笔迹,带着满腔的无奈,再次搭乘巴士,踏上归途。

蚁川爱吉利用等待前往九州的空当,跑到小河内住了一晚,而且,还是看了石川达三的小说,才突然想这么做的,这件事实在太不自然了,令人无法释怀。虽然留下了照片和笔迹这两样明确的证据,不过,却又让人有种挥之不去的、蓄意而为的感觉。

虽说如此,但鬼贯警部也找不出任何方法,可以推翻它们。现在唯一的一丝希望,就是丹那去丸大楼调查的结果了。从那个结果,就能判断蚁川究竟能不能往返于东京和福冈了。对心急如焚的鬼贯警部来说,巴士的速度实在太慢了。

“如何?……”鬼贯警部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迫不及待地询问丹那,调查的结果如何。

“简直是再清楚不过了。”丹那刑警一脸等鬼贯警部等到不耐烦的表情。

“蚁川的不在场证明非常完美。在上个月的三十号,他就像之前说的一样,在正午时分来到丸大楼,并且在地下室的‘华月’食堂吃了午餐,这件事情,食堂的服务员也记得很清楚。公司职员也说,这个月―号到二号两天的上午,他曾出现在分公司大约三十分钟,我不完全相信公司职员的说法,于是,又前往一楼的交通公社询问,结果那边的人也记得,蚁川爱吉那小子在案发上个月的三十号、十二月的一号、二号这三天之中,曾到他们那里,办了许多手续,订购快车车票。”

“原来如此。但是,都已经过了快一个月了,食堂跟交通公社的人,居然都还记得,这一点着实令人好奇呢。那里应该每一天都很忙碌的吧?”鬼贯警部笑着问。

“是的,您说得没错,所以我也追问了他们这一点。蚁川爱吉是习惯性地到‘华月’那边去用餐,所以没有问题。他每到分公司,就一定会去光顾那家店,因此,服务员也都跟他很熟。而交通公社那里也是一样,蚁川经常旅行,所以,他们都知道他。三十号的时候,蚁川去那里,订了十二月二号的列车,但是一号的时候又来取消,改订了三号的列车,所以,他们对他特别有印象。对方马上就想起了这件事,还拿出账本翻给我看,上面的确有蚁川订车票、和取消车票的记录。还有,他是在二号的下午一点左右,去那里取车票的。”

鬼贯警部慰劳了丹那刑警几句后,将视线放到笔记本上。蚁川的整个行动流程,大略如下表所记:

虽然有些多余,但鬼贯警部还是再次确认了一下。如果蚁川爱吉是杀害马场番太郎的凶手,那他只能坐上二十七号的夜行列车,离开东京,然后在三十号的上午十点半,再次回到东京,除此之外,他没有犯案的机会。因此,蚁川的不在场证明,一定得是伪造的才行。但是,就像先前查明的一样,他在鸭屋分店借住一宿,这个不在场证明,可说是无可挑剔的。

蚁川爱吉跟膳善造所一样,都拥有同一种款式的皮箱,但是,他是杀害马场番太郎的凶手这个假设,已经完全被推翻了。鬼贯警部把他从住宿名册剪下的笔迹,送去鉴定课鉴定,不过,鬼贯警部毫不期待,鉴定结果会告诉他:这些笔迹全都是伪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