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乘巴士到达若松后,鬼贯警部马上前往拜会若松警察署。肥胖的若松警察署长、与负责此案的警部补,都在署内亲切地欢迎他。与他在前来此地途中,暗自担心的不同,他们都抱着相当热心协助的态度,因此,鬼贯警部也能够坦率地,与他们交换意见。
“我调查了这个案子的经过,有一、两个地方,觉得不太能理解。”鬼贯警部看着眼前的两人说道。
“哦?”
“主要是有一些地方不太合理。比方说,近松千鹤夫为什么要跑到神户自杀?……既然要跳水自杀的话,这附近不就有海吗?”
“这件事情可以这么考虑:就我所知,鹿儿岛那里有个男人,特地跑到北海道去上吊自杀。上吊的话,在自家院子里,随便找棵合适的柿子树,也不是不可以的。他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逃亡到北海道之前,并未生出自杀的念头。近松千鹤夫先生恐怕也一样,他一开始想去投靠在神户的合伙人,但在中途改变心意,于是便投水自杀了。这种解释不也说得通吗?”
“那么,都要跳水自杀了,为什么还要喝下毒药呢?”
“那是因为他不想忍受,泡在冰冷刺骨的水里的痛苦,所以才喝下能瞬间见效的氰化物。只要看统计资料就知道了,到了冬天,跳水自杀的人就会减少;相对的,夏天在阿苏火山口,跳火山自杀的人数也会减少。这种心理,就跟‘出海前的海女,如果碰到下雨,也会穿蓑衣’是一样的吧!”
“既然这样,都喝下毒药了,为什么还要跳水呢?那种毒可是会马上发作的呢!”
“……”肥胖的警察署长有些慌神了。
“还有,近松既然要去神户,却从福间站搭车,这一点也很不寻常。从二岛车站搭车,不是比较方便吗?”
若松警察署长终于闭口不语,缓缓地点了点头。
“不只如此,近松并没有立刻把装了尸体的皮箱给寄出去,反而寄存在二岛站,这一点也很奇怪。我想,其中一定有什么内情。”
“关于这一点,或许是因为那天晚上,家里的钱不够把皮箱寄出去吧?据我所知,近松千鹤夫的家里,似乎有经济上的困难。”
“照你这样说,放在家里,不是比寄存在车站更省钱吗?一天五日圆的寄放费,也是很大的负担啊!”
“那么,或许他并不缺五圆、十圆这种零钱,但几百圆的寄送费就拿不出来……”
“把尸体寄放在车站站员身边整整三天,被发现的风险,可是很大的呢!”
“嗯……”
“再说,如果他的目的,是要争取自杀时间的话,为什么选择把尸体塞进皮箱,用这么麻烦的方法?埋在自家菜园,或是沉到海底,不是更轻松、更能推后被人发现的时间吗?”
“您说的一点儿都没有错!这一点其实我们也想过,所以,当近松千鹤夫先生的遗物,在别府町被发现的时候,我们推测,他一定是拿自杀当幌子。直到尸体被捞上来后,我们才改变了观点,认为他是真的打算自杀。”
梅田警部补一下子振奋了,连珠炮似的说着。
“事实上,我们也对近松的自杀,抱持强烈怀疑的态度。就像刚才梅田说的那样,我们本来以为,找到尸体,应该就可以确定是自杀了,但在进行查证的时候,却四处碰壁。所以,我跟梅田警部补两人谈过以后觉得:这件案子或许不像表面这么单纯,其中可能有一些更复杂的内幕。”
署长点上香烟,抽了一口,然后再次看向鬼贯警部。
“你有什么想法呢?……如果情况允许,我可以帮你‘一丁饭盒’。”
“什么?……”
对于若松警察署长的话,鬼贯警部可以听得懂前半段,但后半段就不明白了。
“我的意思是,我会帮你‘饭盒’一下。”
“请问‘饭盒’是?”
“啊哈,‘帮你饭盒’就是‘帮你安排’的若松方言啦!”梅田警部补一边笑着,一边帮忙翻译。
“我没什么想法,只是跟您一样,觉得这案子的背后,可能会有更巧妙的阴谋,因此,有必要更加深入调查罢了。当前剩下的唯一手段,就是找出近松千鹤夫前往福间车站,所搭载的交通工具,因为近松是不可能走路到那里的;从前后的时间来看,我想,他说不定是乘出租车去的,因此,只要找到那位司机,或许就能够得到一些线索,比如近松到底是走什么样的路线前往福间,在路上又发生了什么事,如此之类的。当然,也有可能什么关键线索都找不到,但不管怎么样,我都想先和那位出租车司机见个面。”
“原来如此,抱歉容我多说一句,我觉得你的想法,实在太不着边际了。不过,我们还是会尽力协助你的。话说回来,你要怎么找那个司机呢?”
“不一定是司机,也有可能是马车夫……”
“我们可以用广播的啊!”梅田警部补兴奋地大喊着。
于是,事情就这样决定了。
从这一天的黄昏开始,当地电台在日常节目结束、播报地方新闻的时候,都会重复播报以下这一段话:
“……如果您在十二月四号下午,七点半左右,曾经搭载过一位中年绅士,前往鹿儿岛本线的福间车站的话,请尽速与若松警察署联系。这位绅士当时穿戴着茶色大衣、灰色弁庆缟围巾、以及同为灰色的软毡帽,手上还拎着一个白色的麻布行李袋。请汽车、人力车司机,与载货马车的马车夫特别注意,如果您在十二月四号下午,七点半左右……”
这段广播让北九州的所有听众,全都惊讶不已。然而,当第二天早上九点的新闻播送过后,原本一直重复不断的广播,却突然间戛然而止……
就在二十四号的早上八点多,暂住在若松某一家旅馆里的鬼贯警部,接到了梅田警部补打来的电话通知。梅田在电话里,告诉鬼贯警部,一位自称是博多的货车司机,听到广播后,愿意出面。他说:“如果方便的话,请在今天中午时分,前往他的车库。”
司机彦根半六工作的金田运输行,位于博多车站往西三丁的地方。这里的车库,似乎因为过去遭逢战祸,而重新改建过,在用红漆写着“严禁烟火”四字的车库门前,有个看起来像在等人的人,正从容悠闲地享受着日光浴。他就是鬼贯警部要找的人。
这人理着平头,额头上有一圈戴军帽时,留下的白色痕迹,咔叽色的长裤加上绑腿,和他的风格、气质不谋而合;就算叫他把这套准战时风味的服装脱下,重新换上另一套衣服,也想不出有什么服装,能比现在这套。更加适合他的了。
“今天有点儿冷呢。我们就在这里说话吧!”司机从车库中抱出了两个苹果箱,一个拿给鬼贯警部当椅子,自己则一屁股坐上了另一个箱子。
动作缓慢、一点儿都不像货车司机的彦根半六,接下来将会说出一件,超乎鬼贯警部预料的事情,让此案仿佛站在巨人的脚背上,眨眼间便横跨到一个全新的阶段。
“……其实我昨天就听到,收音机里在报这件事了,只是因为跟我了解到的有些偏差,所以,我原本以为:你们找的人,或许不是我。但直到今天早上,似乎都还没有人出面,这时我心想:‘说不定要找的人真是我。’于是我就大着胆子,向若松的警方通报了。”
鬼贯警部从口袋里掏出近松千鹤夫的照片,递给了司机。
“没错,就是这个男人。”司机说道。
“他的服装呢?”
“跟收音机里说的一模一样。”
“他是在哪里搭上你的卡车的?”
“二岛车站附近的十字路口。”
“就是折尾往若松的巴士,停靠的那个十字路口吗?”鬼贯警部想起了昨天走过的黄土路,开口问道。
“没错。”出租车司机彦根半六肯定地点了点头。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那天的事情,我记得特别清楚。那是晚上六点半刚过不久的时候,大概是六点三十五、六分吧!”
鬼贯警部看了看笔记本上的记录。六点三十五、六分,正好是近松把那个大皮箱,从二岛车站寄出去之后不久。
“那个男人的态度,有惴惴不安或是鬼鬼祟祟,看起来很怪异的地方吗?”
“是的,说奇怪还真是很奇怪呢!”
“哦……是怎样的奇怪法?”
“这个嘛,他的态度并没有鬼鬼祟祟!”
“所以说,他是怎样的奇怪法?”鬼贯警部耐着性子,口气平稳地问着。
“他的态度没有不安,也不鬼鬼祟祟的。只是他做的事情,让人觉得很古怪罢了。”
“哦,做的事吗?他到底做了什么?”
“是的,这件事得从头说才行。”彦根半六不疾不徐地说。
“没关系,请尽量详细地告诉我。”鬼贯警部集中全副心神,专注地倾听对方的话。
司机彦根半六用嘴里含着东西般的低沉语调,开始说了起来。
“十二月四号的下午,我从博多这里,搭载榻榻米到若松,回程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就在经过若松车站前面的时候,我被一个男人给拦了下来。”
“哦?……”
“我想,当时应该是刚过六点左右。那个男人对我说:‘可不可以载我到二岛?’二岛的话我倒是顺路,而我也想多赚一点香烟钱,所以我就告诉他:‘没问题得啦。’”
“原来如此。”
“然后,那个人从钱包中,拿出两张百圆钞票,对我说:‘到了二岛再给你两张。’才这么一点儿路程,就有四百圆进入口袋,我那时觉得这买卖太值了。”
“接下来呢……”
“就在我们到达二岛的时候,这个男人突然从路边的阴影中冒了出来。”
他指了指近松千鹤夫的照片。
“哦,是近松吗?……”鬼贯警部吃了一惊,“然后呢?”
“他跟货车上的男人,说了两、三句话后,两个人就开始搬行李了。”
“哦……行李?”
“是的,我刚才忘记说了,那个男人在若松站前,拦下我的出租车时候,带着一个用草席包起来的大行李,和一个小皮箱。当时我还帮他,把那个包着草席的大件行李,放到货车后面了。”
“那个行李很重吗?”
“不,并不太重,但大约也有七、八十公斤吧。”
“嗯,接下来呢?”
“然后啊,停在二岛的时候,那个戴着蓝色眼镜的男人……”
“请等一下,‘戴蓝色眼镜的男人’是……?”鬼贯警部举手问道。
“就是在若松车站前,上了我货车的人。”
“我懂了。这么说来,那个戴着蓝色眼镜的男人,拦下了你的车,把草席包裹跟小皮箱放到车上,然后,自己也坐上车,前往二岛,是这样没错吧?”
“是的,没错。”
“请继续说下去。”
“我刚说到我们到了二岛,这个叫近松的人,就突然冒了出来,跟戴着蓝色眼镜的男人一起,从货车后面,卸下了草席包裹。接下来,戴蓝色眼镜的男人跑来驾驶座跟我说:‘先不要离开这里。’我回答说‘好’,然后,他们就抬起草席包裹,搬着它朝二岛车站的方向去了。”
“这么说来,近松将那东西放在二岛车站后,就回过头来,再次搭你的车吗?”
“不,不是这样的。我所看到的,就只有两个男人转过街角,离开我的视线范围而已。至于他们到底是去了车站,还是在转角的地方,消磨了时间后,再回到我这里,我就不知道了。”
“哦,为什么呢?”鬼贯警部问道。
“因为从我停车的位置,看不到车站那个方向。”
“你当时停在哪里?”
“距离十字路口大约五米或十米远的地方。”
“啊,是那棵李子树,还是什么树的附近吧?那么,你有没有发现什么,让你觉得他们并没有去车站吗?”
“不,那倒没有。只是如果精确地说起来,事情就是那样而已。”
“事情当然是描述得越精确越好。这样吧,精确地说,那两个人抬着草席包裹,转到二岛车站的方向,然后把那个包裹,放在某个地方以后,就又回来坐上了你的货车,是这样的吗?”
鬼贯警部简单地归纳了对方的话。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司机彦根却用力摇摇头,否定了他的话:“不,不是这样的。”
“不是?……”鬼贯警部提高声调,蹙起眉头,司机则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不……不是的,他们转往车站方向之后,我就在那边等着,结果大概过了十五分钟之后,他们又抬着那个草席包裹回来了。”
“抬着那个草席包裹?”
“是的,我当时一心以为,他们会把那东西,拿去二岛车站寄放的,所以,当看到他们又把那东西拿回来的时候,我还真是被吓了一跳咧!”
卡车司机的语调,总算变得轻快了起来。
“当时我看着他们,心想:‘这两人究竟在搞什么名堂?……’这时候,戴着蓝色眼镜的男子边把欠我的两百圆付清,边对我说道:‘这次可不可以开去远贺川啊?我会再付给你三百圆的。你考虑一下。’”
“远贺川是?……”
“从博多出发的话,是在折尾车站的前一站,从二岛算起来的话,是在第二站。”
“然后呢?……”
“总之,当时我肚子很饿,再加上天气又冷,本来想拒绝说,要早点儿回去的,但是,我回程也经过远贺川,所以,最后我屈服了,说:‘好吧,但很抱歉,我只能到远贺川!’他跟我再三保证后,我就开车了。”
“嗯,近松也坐上去了对吧?”
“是的。我在前往远贺川的转角处停车后,戴蓝眼镜的那人一个人跳下车,拿着草席包裹,往车站的方向走,这次他再回来的时候,就两手空空的了。”
“等等,这时候,近松千鹤夫没有帮忙吗?”
“是的,就戴蓝眼镜的一个人拿而已。”
“那么,当时近松先生是留在货车上的喽?”
“这个嘛,我没有特别转过头,去看货车的后面,所以,近松先生到底是留在货车上,还是下车在路上等,我并不清楚。我只是在驾驶座上,看见戴蓝眼镜的一个人,搬着草席包裹而已。”
“他自己一个人,拿着七、八十公斤重的东西吗?”
“奇怪就奇怪在这里。他自己居然能拿那么重的东西,我想破了头,也觉得不可能啊!”
“他是怎么拿的呢?”
“就像这样,直接扛在肩膀上。”
司机解释起戴着蓝色眼镜的男子的搬运方式。
那件东西的重量,等一下到了远贺川车站,应该很简单就能查明了吧。毕竟,从后续发生的事情来看,戴着蓝眼镜的男子几乎可以确定,就是去了车站,因此,鬼贯警部并没有太过执著于这一点。
“之后,戴着蓝眼镜的男子从车站方向,两手空空地回来了吧?接下来呢?”
“接下来,戴着蓝眼镜的男子一边付给我约定好的三百圆,一边诱惑我说:‘反正你都要回博多,那能不能顺便载我去博多车站前,一家叫做‘肥前屋’的旅馆呢?我会再给你四百圆的。’要回到这个车库,是一定要经过‘肥前屋’的,在金钱的诱惑下,我就答应他了。然后,戴着蓝眼镜的男子说:‘那我现在就给你四百圆吧,等一下,请让我的朋友,在福间车站的十字路口下车。放心,不会给你添麻烦的,不需要开到车站,跟之前不同,只要稍微停一下,让他下车就好了。’于是我再次驱车前进,照他说的,在福间车站的十字路口停了一下;这时,近松先生轻快地跳下车,很快转向车站的方向走了。之后我都没有停车,飞快地往博多开去。当我在‘肥前屋’前,让戴蓝眼镜的男子下车后,便直接回到车库了。”
鬼贯警部双手抱胸,顿时陷入了沉思:戴蓝眼镜男子的登场,与他奇怪的行动,让整个局势,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那个男人为什么会说:‘反正你都要回博多……’我的意思是,为什么那个戴蓝眼镜的男人,知道你要去博多?”
“因为我车子侧面,用很大的字写得很明白,一看就知道了。”
的确,司机手指指着的货车侧面,有一排很大的油漆宇,写着“博多金田运输行”。
“刚才你所说的那段话,非常有参考价值。不过,我还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你,请你再忍耐一下。首先,你说戴蓝色眼镜的那个男子,是在什么时候,拦下你的出租车的?”
“在六点过两、三分的时候。”
“你对戴蓝眼镜的男子的服装,还记得多少?”
“与其说记得,不如说想忘也忘不了。”
“咦?……”司机意外的回答,让鬼贯警部不禁提高了声调。
“帽子是蓝色的软毡帽,眼镜就像我刚才说的是蓝色,大衣也一样,是蓝色双排扣大衣,围巾跟长裤也都是蓝色的。”
“哦?全都是蓝色的吗?”
“是,只有口罩是黑色的。”
“那鞋子呢?鞋子也是吗?”
“不知道,鞋子我就不清楚了。”
“他的身高呢?”
“跟你差不多高,中等身材,不胖也不瘦。”
“那他说话的时候呢?有腔调吗?……比如九州腔或关西腔之类……”
“是标准的东京语。他说起话来,就像收音机里的播音员一样,字正腔圆。”司机彦根半六如此形容道。
“那他的声音呢?音调是男高音,还是男中音……”
“这个嘛……就是很普通的声音。”
“那回到正题,你刚才说,在若松车站前碰到他的,可以更精确地告诉我,那是在车站的哪一边吗?”
“戴蓝眼镜的是在车站的入口,那里有一排擦鞋匠,他就在那排人的最外边。”
“他带着两件行李对吧?”
“是的,我记得他将草席包裹立在地上,并用手扶着,小皮箱则是放在脚边。”
“你当时有什么印象?”
“印象……?”
“我的意思是,当你第一眼看见戴蓝眼镜的男人跟行李时,心里闪过什么念头?”
“这个嘛……您还真是问了一个挺难回答的问题呢!……我之后回想起来,或许当时那个戴着蓝色眼镜的男人,是打算把草席包裹拿到若松站,但却和送到二岛站时,一样被拒收了吧?”
“原来如此。当搭便车的事情谈好之后,你就帮他把行李搬到货车后面……重量大约七、八十公斤对吧,大小呢?”
“皮箱是红色小型的,不过草席包裹挺大的,立着比那位戴蓝色眼镜的先生,还要高一点儿。”
“形状呢?”
“是长方形。长、宽、高大概五尺六、七寸、一尺六、七寸和一尺左右吧。”
“嗯,那真的是挺大的。”鬼贯警部笑着点了点头,继续问道,“那么,到二岛车站之前,都没有停下来吗?”
“是。”
“抵达时间呢?”
“我开了六公里半的距离,因此,我想大概是六点二十分前后吧!”
“你没有把他载到车站前,对吧?”
“是的。”
“停在李子树那儿,是你自己选的,还是听从那位戴着蓝色眼镜的男子的吩咐呢?”
“是他热吩咐的。当我们离开若松车站的时候,他就告诉我说,要我在那里停车。”
“嗯,然后近松就从那里出现了,对吧?”
“是的。”出租车司机彦根半六肯定地点了点头。
虽然鬼贯警部几乎已经可以肯定:近松千鹤夫与那位戴蓝色眼睛的神秘男子两个人之间,绝对有勾结,但对于他们的行动之中,究竟隐含着什么意义,鬼贯警部却连一点儿头绪都没有。
“你是在六点三十五、六分,看到他们抬着草席包裹回来的,对吧?”
“没错。”
“这么说来,大约六点二十分左右,到达二岛车站后,他们把草席包裹搬走,然后在六点三十五、六分回到货车,这之间大概隔着十五分钟,没错吧?”
“说得更精确一点儿,是正好十五分钟。我不太记得准确的时间,但我清楚地记得,他们花了十五分钟。”
“哦,为什么?”
“因为当蓝眼镜抬着草席包裹,离开车站的时候,曾经问我:‘现在几点了?’,而他回来的时候,也问了我时间,还向我道歉说:‘抱歉多花了你十五分钟。’因此我记得很清楚。而且,因为等得太久,我也一直在看手表,印象就更深刻了。”
“原来如此,接下来就前往远贺川……近松坐在哪里呢?”
“在货车的后面。”
“那戴蓝眼镜的男子呢?”
“一样是货车的后面。”
“我刚才忘记问了,从若松到二岛之间,那位戴蓝眼镜的男子,是坐在货车的哪里呢?……副驾驶座吗?”
“不,同样是货车的后面。”
“到达远贺川的时间呢?”
“这个嘛,大概是六点五十五分左右吧!……那段距离,我通常都开二十分钟的。”司机彦根犹豫着说道。
“这次是戴蓝眼镜的男子一个人,扛着草席包裹离开,然后,空着手回来,对吧?……他大约花了多长时间呢?”
“出乎我的意料,大概才六、七分钟吧。”
“这次也是在转角停车吗?”
“他跟来二岛那时候一样,要我在离十字路口不远的地方停车。”
“这么说来,离开远贺川,是在七点过两、三分钟的时候?”
“是的。”
“你们是直接前往福间车站的吗?”
“是的,中途都没有停车。”
“你到达福间是几点?”
“这个嘛,我记不太清楚了。不过从货车的速度、距离跟路况来看,我想大概是七点四十分吧!”
“这次也是在十字路口停车吗?”
“他并没有特别说,要停在哪里停车。所以,我就停在车站前的转角了。”
“近松先生要下车时,与那位戴着蓝色眼睛的男子之间有交谈吗?”
“这个嘛……那位戴着蓝色眼睛的男子说:‘不快点儿就赶不上车了。’然后近松先生回答:‘放心,还有十分钟。’大概就是这样的对话吧。”
“就只这样而已吗?”
“是的,我所能听到的就是这些。近松先生直接往福间车站方向,转过去就离开了;我借着转角处的街灯,看到他手上提着一个白色的行李袋。”
司机说:近松千鹤夫是七点四十分下货车的;另一方面,福间车站的站员说,近松是在七点四十五分前来车站,所以,近松千鹤夫走下货车之后,应该是直接走去车站的。
“你们在那儿停了几分钟?”
“我们停车的时间,根本不到‘几分钟’的程度。近松先生跳下车后,戴着蓝色眼镜的就大声跟我说:‘好了,接下来,请直接载我去肥前屋旅馆吧。’当近松先生消失在转角的时候,我也开动了车子。停下来的时间,最多一分钟左右吧!”
“接下来到肥前屋旅馆为止,你都没有再停下来了吧?”
“是,因为之前花了太多时间,所以,我飞也似的直接开到那里去了。”
“你们是几点抵达肥前屋的?”
“我不确定,不过,因为我是快九点半的时候到车库,所以,应该是在九点二十三、四分的时候吧!”
“你看到那位戴着蓝眼镜的先生,走进肥前屋旅馆了吗?”
“看到了。他跳下车后,向我挥了挥手,然后就提着小皮箱,走了进去,我还看到五十多岁的旅馆领班,走出来迎接他。”
鬼贯警部再次双手抱胸,绞尽脑汁想要弄清楚,那两个男人的奇怪行为。这时候,正好飘来了一片云,遮蔽了太阳,四周一下昏暗了起来。
司机彦根半六慌慌张张地竖起了上衣的领子,像是很冷似的缩起了脖子。当他把手放到口袋时,摸到了香烟,于是便拿出被压扁的蝙蝠牌香烟盒,请鬼贯警部抽烟,但却被鬼贯警部冷淡地拒绝了。于是他只好自己叼起烟,点上了火。
“收音机广播中提到的是‘送到福间车站’,但我只送他到交叉路口,让他下车,所以,之前我才想,会不会是其他司机?而且,广播里说的好像只有一个人,但我载的是两个人,所以,才会一时没想起来。”
司机彦根半六这样说着。他的口气不像在辩解,反倒像是在自言自语。
接下来,若将这位谜一样的蓝色绅士,称为X氏的话,他的行动,可以大致归纳如下。
鬼贯警部当前的第一要务,就是追查X氏的真实身份,与草席包裹之物的下落,并找出近松千鹤夫与X氏一起的,那一连串奇妙行为背后的含意。
他跟司机彦根半六道别后,独自一人走向车站,很快就拟定了当天的行程。稍后,他将首先前往车站前的肥前屋旅馆,调查X氏在四日晚上,到底有
没有入住该地;然后再回到若松,途中将前往远贺川车站与二岛车站,和两站的站员会面。
肥前屋旅馆位于博多车站右前方,是一间外观寒酸的四流旅馆,这一带大概也受过战火的波及,旅馆看起来像是战后新建的。
鬼贯警部先订了房间,放好公事包后,便向旅馆人员表明身份,询问有关X氏的事情。幸运的是,领班跟女服务生,都对这位X氏,有着深刻的印象,因为他不只一身蓝衣引人侧目,吃饭的时候,甚至还把女服务生支开,显然是不希望别人,看到自己口罩下的长相。就连刷牙洗脸,他也是一早早就弄好,只为了不让任何人看到他摘下眼镜后的样子。这样的行为,更加引起了女服务生的注意。
X氏在旅馆过了一夜后,次日早晨说他要去对马,问清楚了过往博多港的巴士站在哪里后,便拿起一个小型红皮箱出门了。鬼贯警部翻开住宿名册,看到X氏填的资料。
当时X氏称自己手指疼痛,要女服务生帮忙代笔,因此,名册上留下的,是女服务生笨拙的字迹。既然连笔迹都想到了,这些资料一定也是伪造的吧!
看来,这位突然现身于若松车站的X氏,将他的真实面目,藏在了一身蓝衣之后,连指纹跟笔迹都不留下,最后还坐船到对马去了。
鬼贯警部决定:要跟随他的脚步,明天早上就前往对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