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子此后也持续不断地过着忙忙碌碌的日子。她曾多次给医大补习学校的桥田打过电话,可回答总是:“桥田现在外出,不知道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也不太清楚。我已经告诉过董事长原口小姐来过电话了。”
全是那位女事务员出来接的电话。
元子觉得他是在逃避。但转念又一想“这怎么可能呢”?桥田即使逃避的话也只会走进死胡同的。元子曾对他宣布,如果不按字据上所写的那样将赤坂的土地转让给她的话,她会将补习学校的种种毒辣阴险的做法公诸于众的。从学生家长那里收取的赞助费多半没有交给大学方面的教授或职员,而是他自己侵吞了。其中的一部分就如前校长江口虎雄所记录的那样。对于出过赞助费的那些医生家长的姓名和他们为了逃税所利用的金融机构名称她都委托东洋兴信所进行了调查,结果也全都汇报给了元子。如果桥田不履行地产转让约定的话,元子将向国税局告发他。而他的那些恶行也将被以欺诈和侵吞罪告发到警察局的。
桥田假如因为可惜赤坂的地产而最终落到这种结局的话,他就将失去一切的一切了。对于这点他应该比谁都清楚。现在无论他怎么设法逃避元子的电话,再过几天等期限到时,桥田一定会死心塌地,自己打电话过来的。
虽然元子这么以为,但付给长谷川一亿五千四百万余款的期限也日日逼近了,因此元子开始心神不安起来。
不知为什么,岛崎须美江此后也一直没有来过电话。以前她不是电话,就是来访,多到令元子烦心的程度,可就是这样的女人近来却突然消息全无,宛如断了来往。是不是她病了?或许会知道桥田的消息。元子想给梅村去电话,可想起以前须美江曾说尽量不要给店里打电话,于是就做罢了。
正当元子觉得事情到这种地步也没办法时,晚上十点左右在“卡露内”,桥田来了电话。
“噢,是妈妈吗?好久不见了。”
他似乎在什么地方喝酒,那醉醺醺的声音背后传来了卡拉OK的音乐声。
“啊呀!”元子从内心发出了一声喊叫,同时耳边传来了桥田开怀爽朗的大笑声。
“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妈妈常给学校打电话,不过我实在是太忙了,每天到处跑来跑去的,结果和妈妈联系晚了。不过我可一直没有忘记啊。”
知道他没有逃避,元子悬着的心一下子放了下来。
“唔,那件事情还没解决呢,我们明天中午见一见面吧。”
“在哪里?”
“就是啊,在赤坂Y宾馆的饭店我们一起吃顿午饭吧。十二点在哥斯达黎加餐厅,十五楼,到时候我把东西给你。”
“谢谢了。”元子对着听筒不由自主地高兴极了。
“那就这样。”
桥田挂断了电话。他最后的这句话也令元子心潮澎湃。
元子这就可以彻底安心了。桥田果然无法逃脱。说太忙了老在外面四处奔走,那不过是借口。没来联系的这三天他的内心一定在挣扎、翻腾着吧。
好不容易到手的梅村地产,就这样不得不奉送给元子了。桥田的悔恨随着字据所写日期的逼近宛如海水满潮般在胸中翻腾吧。对于元子的电话催促,桥田曾经揭力推托“不在”而试图逃避,可这哪是轻易逃避得了的。企图逃脱反而使他自身陷入毁灭的境地。元子宛如尝到了猎人在收网时的快感。
眼看如此大型的俱乐部“鲁丹”就要弄到手了。
尽管如此,元子还是不明白桥田将午餐安排在Y宾馆的哥斯达黎加餐厅是出于何种心情。那家餐厅是桥田企图诱惑自己又没有成功的地方。而桥田就此缠上了作为自己替身的岛崎须美江。对桥田而言那里一定是一个令他产生复杂追忆的地方。桥田选择这么一个地方似乎有着什么特殊癖好,是不是在这么一家很有气氛的餐厅再一次诱惑自己呢?
这是个好色的男人。说不定一边吃饭一边百般诱惑你。当赤坂的地产几乎要无偿转让给元子时,也许他会提出去宾馆的房间再给她产权证什么的。到那时自己也只好适当地哄骗他一下了。重要的是先将自己要的东西拿到手。桥田是个老奸巨滑的家伙,对付他可不太容易。
元子揣测着那时他一定会拿着产权证和转让合同书,显示给她看。桥田那样的男人被白白拿走了如此高价的地产,作为泄愤,至少女人的身体……他会这么想的吧。
必须准备好对付他的措辞。“地产转让登记没办好的话,我心神不定,是没有那种心思的,我们办完之后再……怎么样?”这么说如何呢?
那天晚上元子想象着第二天的收获,怎么也睡不着觉。赤坂地产的到手是购买“鲁丹”的关键所在。
元子已经很久没有从Y宾馆十五楼俯瞰赤坂附近一带的风景了。马路对面是一家咖啡馆,以前曾在那里眺望过宾馆968房间的窗口,自己曾不知不觉地被强烈的情欲所驱使。紧闭的黑暗窗户里桥田和岛崎须美江的爱欲在翻滚。而和那男人在一起的是为自己做替身的女人。
就是从那时开始自己变得心慌意乱起来。和安岛富夫之间发生的那种事情,现在想起来简直是胡扯。如今自己明白了安岛的不诚实,醒悟到与其沉湎于男人的身体,还不如将全副精力用在工作上,积累财富才是正经事。可以说这是从安岛富夫那里接受了教训后才体会到的道理。有多少女人由于沉湎于男人而丧失了好端端的财富。
“哦,让你久等了。”
腰带从后面被人轻轻拉动了一下。元子一回头,看到桥田常雄那秃了的前额和低矮的鼻梁,宽大的嘴巴张开笑着。
“啊呀,没什么。”
元子用和等恋人有所不同的心情等待着桥田的出现。不过在独自等待时她心情已经非常兴奋了。此刻元子跟在桥田后面欢欣雀跃地走进了哥斯达黎加餐厅。
他们找了个座位。相对坐下后,他们翻开服务生拿来的菜单。桥田一边用手摸着自己的下巴一边看着菜单。他按顺序点了烟熏三文鱼、浓汤和牛腰肉排。牛排指定要三百克的。而元子则点了蔬菜、清汤以及比目鱼。
“你点得那么清淡。”侍者拿着菜单走后,桥田说。
“嗯,中午吃不下那么多。”
元子无论如何都吃不下三百克牛排这样的量。接着他又点了VSOP的白兰地。
看来他的经营确实不错,似乎并非故意摆阔。那样的话赤坂的地产就会轻松让给我了吧。元子做出了这样的判断。实际上昨天他电话里也说今天“给你”的。
“多次接到你的电话,也一直没和你联络,不好意思咯。”
桥田再次说了和昨天电话里同样的道歉话。
“没什么。是我不好意思,知道您那么忙还给您打了那么多次电话。”
元子低了一下头。
“就是忙啊。现在本校学生已经招满了,可报名的人还是不断增多。出于情面有些考了两、三次大学都没考上的学生,也不得不让他们进校。另外为了学生能顺利进医大,我也不得不去大学和其他一些地方四处活动。好像再给我几个身体都不够用似的。”
“那不错,忙是好事啊。”
补习学校的学生人数越多桥田的收入也就越丰厚。收入中的一部分必须以赞助费的名义付给医大方面,另外也要给一些在医大有门路的人出“活动经费”。然而无论怎么说桥田在其中榨取的费用是最多的。他所用的恶毒手法在前校长江口虎雄的本子上都有记录。
服务生端来的杯子里倒上了VSOP,两个人碰了一下杯。元子暗中充满感激,觉得那是在提前祝贺将桥田所拥有的梅村地产归为己有。
桥田吃着前菜和汤,边喝白兰地边快活地独自谈笑风生。他一边杂七杂八地闲聊着,一边吹嘘着自己经营的补习学校。
主菜上来后桥田依然谈兴甚浓。他一边切下一块宛如外国人吃的厚厚的三百克牛排放进嘴里,一边不断喝着白兰地。而对于地产的事情却只字不提。
始终听着他闲扯的元子再也忍不住了。她要在桥田喝醉前拿到那个他在电话说“给你”的东西。此刻元子觉得那份奶汁烤比目鱼实在无法下咽。
“那个,桥田先生。那件事怎么样?”
元子满脸堆满撒娇般的笑容开口说,内心却被焦虑驱使着。
“那件事?”
桥田一边咀嚼着脂肪丰厚的大块肉片,眼睛矇矇胧胧地看着元子。
“什么啊?你说的是。”
“真讨厌。我是说须美江的赡养费和赤坂梅村地产的事啊。就是现在还归桥田所有的那六十坪土地转让给我的事。”
“哦,是那件事啊。”
桥田说道,没有停下手中的刀叉。
“如果你是说那块土地买卖的事情,那你要和梅村老板娘去交涉了。就是梅村喜美。”
“呃?”
是不是听错了,元子想。
“您说什么?”
她探出上半身。
“你不是说赤坂四丁目四十六番地、地番一七六三八番地的一九八平米地产的事吗?”
“是的。”
“那是梅村喜美的地产。如果你想买的话和梅村喜美说比较合适。不过那个老太婆物欲强烈,会向你过分要价的。”
桥田将刀切开带血的半熟牛排说。
“桥田先生。您喝醉酒了吗?”
“没有啊。这点事情我还是清楚的。”
桥田为了证明自己没醉似的拿起拿破仑酒瓶往杯子里倒酒。
“那块土地是您桥田所有的。”
“不,是梅村喜美的地产。”
元子严厉地定睛看着桥田。
“您在说谎。我去麻布登记所看过登记簿了。不仅仅是看,而且从登记所拿到了副本。上面记载着法务局根据法务大臣的命令将土地转移登记给了桥田常雄所有的纪录。这点是确信无疑的。”
“呃?你还特意到登记所去了吗?”
桥田的眼睛里丝毫没有露出慌张的神色。
“是的。”
“真辛苦你了。但是,不过呢,法务局只不过是将我们的申报在登记簿上登记了一下而已。如果此后又有变化的话,登记簿又会根据申请而变更所记载的内容。法务局只是机械性的办个手续而已。”
“我不太懂您说的意思。”
“是这样的,小姐。”
桥田双手握着杯子,似乎在用他手掌的温度温暖着白兰地,那动作看起来也宛如在元子面前非常享受那杯酒。
“地产登记可以因为当事者的错误而取消。也就是说,土地的转让登记由于双方的粗心大意出了错,完全出于一场误会。因此可以申请登记簿上的内容再变回原来的样子。这叫根据错误而取消转让。赤坂四丁目四十六番地的土地转让由于梅村喜美和桥田常雄双方都发生了错误才进行的,因此转让行为无效。所以我们重新登记后改为了原来的样子。也就是说那里的土地不再归桥田所有,又变回了梅村喜美所有了。就在十天前完成了这项取消手续。”
这种事情有可能发生吗?
“那个地产只在很短的一段时间里属于我。由于登记行为出了错,因此来来回回的转让都不算买卖行为,也不需要付税。这是一个好处,但是如果转让不是在拥有固定资产的征税期前就不行,而我和梅村喜美之间所进行的登记刚好是在这一征税期前。”
由于错误取消了转让登记,这种事情真的有可能发生吗?元子睁大双眼,眼神里透出一片茫然。
“如果你不相信我说的话,那就再去一次法务局港办事处,看看登记簿好了。”
“但是,但是……”
元子企图竭力反驳。
“你昨天电话里不是说今天给我土地的吗?”
“确实我说过‘给你’,但没有说是给土地啊。”
“那么你是说要给我什么呢?”
“训诫。是说要给你极度贪欲和自私自利的劣根性一次很好的训诫。”
桥田非常可口地喝着被自己手掌温热的拿破仑酒。
元子冲出Y宾馆,飞快地跑到大门前正等着客人的出租车前。她钻进车直奔东麻布的法务局港办事处。
由于出了错而取消登记,世界上有这种事情吗?
土地的产权在法务局登记后是受法律保护的。其土地的转让登记也是依法进行的。依照没有丝毫空子可钻的法律而实行的转让登记,不可能被“出错”这种个人的低级错误而钻了空子,法律也不可能予以承认的。
元子虽然可以确信这点,但从桥田说的话和表情看,他那认真的样子无法让人觉得是在说谎。元子一方面觉得桥田为了一时逃脱而编造的胡言乱语,但同时不安也向她袭来,因为她觉
得也许那是真的。假如不是真的话,他也说不出“是说要给你的极度贪欲和自私自利的劣根性一次很好的训诫”这样恶狠狠的话。不过,也许这可以看成是他被剥夺了土地后所能说出的最大程度的恶毒话语了。
半信半疑中元子考虑着各种可能性。她非常焦虑,立刻就想看到登记簿,但又害怕担心的事得到确认。坐在出租车中的二十分钟,她觉得完全丧失了自己。
她一路小跑上了法务局港办事处的石头阶梯。
工作人员用诧异地眼神打量着柜台前直喘粗气地递上登记簿查阅申请书的元子。
她打开了登记簿。
所在地港区赤坂四丁目肆拾陆番地。
土地编号壹柒陆叁捌番地
土地名目住宅用地
土地面积壹佰玖拾捌㎡肆贰
项目栏所有权转移昭和伍拾肆年肆月拾伍日。原因昭和伍拾肆年肆月拾伍日买卖
所有人品川区荏原捌丁目贰伍捌番地桥田常雄
项目栏用红线去掉了,下面写着这样的内容:
项目栏第五项的所有权取消。昭和伍拾肆年伍月拾捌日。原因:出错。
元子的眼前茫然一片朦胧。残留在眼帘里的只有登记簿上这两道打着红色X字的线条。
桥田的话没有错,受法律保证的地产根据法律承认了“出错”的存在,而那一笔勾销也是受到法律保护的。日期也正是桥田所说的十天前。
这种事怎么可以原谅呢?
元子抬起头来,可工作人员已经走开,正和其他来访者说着话,另一个工作人员正在打电话,没有任何人可以安慰自己。
元子无力地推开门走了出去,她下了石头阶梯。虽然阶梯很低矮,可她却感到双脚蹒跚,摇摇晃晃差一点摔倒。
沿街有一排挂着司法代书人招牌的小小事务所。她走进了其中一家,里面没有一个客人。
脸色灰暗的代书人迎接了元子。
“我想请教一件事情。”元子开门见山地说。
“是关于地产转让登记的事,所谓‘因出错而取消’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面对这位双眼充血的妇人,代书人稍稍有些惊讶,不过在法务局附近开司法代书人事务所就会遇到各种情况的客人,也许他觉得这位女客人不过是其中一位罢了。于是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些笑容,点了点头。
“在不动产登记法里,姑且不论它的手续方法,并没有任何部分提到过因出错而取消的问题。但是在民法第九十五条中有一个项目是关于‘出错’的。”
司法代书人告诉元子。
“那第九十五条是什么内容呢?”
“那里有这么一条:‘在法律行为要素中,如发生意思表达错误可作无效处理。’这条就可以作为因错误登记而取消登记的法律根据。就是说,在登记时本来就有错,因此登记可以做无效处理。”
“土地的转让登记是一种买卖,而这种买卖是一种错误这是怎么回事?”
“表面上是这样的。但是不动产的买卖如果当事人说‘那是一次错误’的话就没有办法了。对法务局而言,当时提出申请时理由是因为出了错,但也不能在登记簿上记录‘出错’两个字,因此只能写‘取消’了。”
“花费巨额资金的土地买卖怎么可能出现错误呢?”
“正如你说的。其实背后都有缘由的。比如父母想将自己的地产转让给孩子,那是要花费大笔赠与税的,假如后来他们被一大笔税吓坏了而决定终止赠与,这时就可以将曾经转移到孩子名下的登记说成是‘出了错’而予以取消。但是如果避开征税期办手续的话,这明显就是逃避税金的手段了。不过即使登记所知道其背后的缘由,只要当事人一口咬定是一个错误的话,登记所也就无能为力了。”
桥田利用这点巧妙地欺骗了我吗?
“此外,由于出错而取消登记中,还有这样的逃税方法。”
脸色暗沉的代书人以为低头咬紧嘴唇的元子是在仔细倾听着自己所说的话,于是继续说道:“比如说呢,我经营着一家公司,又面临着倒闭。倒闭的话财产就有可能被扣押,于是在倒闭前我先将土地转卖给你,那时的税收由我来支付。但这并不是真的土地买卖,不过是隐匿财产而已。可是后来公司又恢复了元气,那样一来又希望重新将那个地产恢复到我的名下。不过再一次转卖的话需要花费税金了。一般而言登记费和印花税等这类登记税都相当昂贵。如果是买卖的话,收取出售价格的千分之五十。一亿日元买卖的话也就是五百万日元了。但如果是因为出错而取消登记的话,每个地产只需支付一千日元。如果土地和建筑物,也就是说连带房屋一起的话,土地和房屋就算两个地产,也就只要二千日元就可以解决了。因此这种情况下,不必重新买回来,可以采取因错误而取消登记的方法。不过如果地产的买卖有第三者介入的话,就不能利用这个方法了,只能发生在当事人双方之间。”
“谢谢。”元子道了谢。
“你好像出了什么事……”
“不,没什么。我应该付多少钱给您呢?”
“只是说说话而已,什么都没帮你做,不用付钱。”
“那可不行。”
元子从钱包里取出了一张五千日元的纸币放在桌子上。
“唔,这个,实在有点……”
“不,不必了。”
元子飞快地走到路边。
一亿六千八百万日元就这么鸡飞蛋打了。
事到如今,显而易见这是桥田常雄和梅村喜美联手进行的欺诈。如果是因出错而取消登记的话,不把梅村喜美拉扯进来的话是办不成的。一定是当初梅村喜美将地产出售给桥田时,她就是桥田的共谋了。元子发现自己完全受了桥田的骗,她浑身战栗。出租车在元子前面停了下来。
“请去代田。”
“代田?是世田谷区的代田吗?”
“六丁目。”
司机选了一条从涉谷开往驹场方面的路线。这条路要经过元子自己住的公寓附近。一路上的风景对元子而言是那么熟悉,可今天却全然没有了往日的色彩。
……究竟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我必须好好考虑考虑,冷静下来。当自己以梅村女招待岛崎须美江和桥田的关系为契机,用桥田补习学校所做的不正当行为为证据威胁桥田的时候,梅村喜美的地产已经归桥田所有了。这点岛崎须美江也提到过,自己去看登记簿的时候也确实是桥田的名字。
但怎么想也是奇怪啊。当桥田有意要“购买”梅村地产时,自己并没有抓住桥田补习学校不正当行为的充足证据,因此也没有强行要求得到桥田的土地。这么说来,在这之前梅村喜美难道已经因“错误”而将自己的地产卖给了桥田吗?如果那是桥田和梅村喜美共谋欺诈的话,说明那个时候桥田已经预测到自己对那块土地会提出要求的。如果不是那样的话,在我提出那个要求之前他们是不可能以“因出错而取消登记”为前提进行转让登记的。
但是否真的在那个时候,桥田就看出元子会为了得到那片土地而胁迫他呢?他是否真的因为看出了这点而挖了一个“因错误而取消登记”的陷阱呢?
这种事情无论怎么也难以想象。桥田常雄既不是算卦先生,也没有千里眼,绝对不可能在那个时候就已经预见到的。
那么说桥田是出于性格原因而设下陷阱等待上钩的了?只有这么认为了。
即使是那样的话,桥田为什么要用如此深谋远虑的方法盯着我呢?想胁迫桥田也是在确准了他补习学校里的不正当行为后才起的念头,在这之前和桥田是没有任何利害关系的。自己也不觉得有什么地方会令桥田憎恨的。
车流堵在路上,出租车无法开动。
“前面在修马路。上次是装煤气工程,这次是水管工程。为什么不两个同时进行呢?效率真低啊。”
因为堵车,元子看到前面车里乘坐的男女后影。这令她想起了以前曾看到过的类似景象,她吃了一惊。
那次是自己去法务局港办事处查看桥田常雄的土地登记簿时,在开往青山兴信所的途中看到的。今天和那天一样,所不同的是堵车的地方和里面乘坐的男女乘客。
那天看到的男子是胖墩墩的,后颈部几乎陷进了西装的后背里。女子则穿着米色套装,后发际长得很高,上衣是连袖的。男女的背影看起来亲亲热热地紧紧靠在一起。两人很像桥田和须美江。
两天后,须美江来自己公寓时自己也问过她,她肯定说那正是他们两个。
“桥田先生给梅村打了电话,他要我在晚上开店前和他一起坐车兜兜风,所以把我叫了出去。想到如果拒绝了他的话说不定到时候就拿不到钱了,因此虽然不愿意,但我还是去了。那时是桥田先生在出租车里将我拖向他身边,一直不肯放开。我和他乘车时他总是这样的。虽然我非常讨厌,但也是没有办法。”
“那么说来,你对桥田先生没有任何留恋,没有任何依依不舍了?”
“是的。没有。”
“是这样吗?”
“是真的。妈妈桑,请您相信这点。”
这是岛崎须美江曾对自己讲过的话,可现在元子却开始怀疑起来。元子甚至开始怀疑须美江并非毫无办法才和桥田发生关系,此后也并非无法离开他的,他们是不是早就已经好上了?
桥田以前就是梅村的常客,而须美江是那里的女招待。两人之间发生爱情也不是没有可能的。那么当时让须美江作为我的替身去Y宾馆桥田所在的968房间时,她的行动怎么解释呢?
元子认为只有替身的事是出于自己的想法,那是为了让须美江和桥田之间发生男女关系,从而制造一个桥田的弱点。然而如果在这之前须美江就和桥田相好了的话,那么此后两人的行动就完全是做戏给元子看的了。
元子想起当岛崎须美江第一次到“卡露内”,要求雇用她做这里的陪酒小姐后的第二天,须美江就来了电话,告诉元子说桥田要购买梅村的事了。那么是不是根据桥田的计划她才出现在卡露内的呢?
是不是须美江和桥田一起共谋欺骗了自己呢?元子觉得这个猜测有道理,因为曾如此勤快来自己这里的女人,现在怎么突然不见了踪影呢?
主谋一定是桥田常雄,而岛崎须美江和梅村喜美也参与了共谋。当然梅村根本不会什么关门,以后还将继续营业下去的。
元子觉得一阵恶心袭来。受骗后的恼怒、对对方的憎恨和轻蔑令她胃里的东西都要翻倒出来了。她急忙用手绢捂住了嘴。
她刚要打开已经起步开走的出租车车窗。
“怎么了?”司机从后视镜里窥视到了她的举动。
“我好像有点晕……车。”
“客人,请不要吐在车里,这里我也无法停车。你就从窗户伸出头去吧。”
被群群车流包裹着,出租车司机有些焦躁。
元子虽然知道危险,但还是将头探出了窗外。从胃部翻上来的东西到了咽喉处又逆流回了食道。元子发出了鹅叫般的声音。每次伴随着车子的晃动,元子都会出现这种想要呕吐的冲动。
大概是吐出了一些胃酸的缘故吧,元子觉得胸口稍微平复了一些。
“司机,就在这里让我下车吧。”
她想尽快喝些水。
司机也不答话,粗暴地踩了刹车。元子神志恍惚地付了车钱。
她步履蹒跚地走进了一家咖啡馆。
这是一家灯光幽暗的咖啡馆,最里面的位置坐着三个客人,店堂内一片闲散。元子双手撑着桌子将身子坐定。
女服务员端来一杯水,她并不说话只是低头看着元子。
“请给我红茶。”
女服务员默默地走到里面,脸上没有丝毫笑容。
元子立刻伸手拿过杯子喝了口水。她感觉到冰冷的液体流进了食道,胃部因为受到刺激再次翻动了起来。
元子尽可能一步步稳稳地走向洗手间,可心里却急得直想奔过去。
吐出来的东西并不多,她漱了漱口,感觉稍微好受了一些。元子朝镜子里张望了一下,发现自己面无血色,双目宛如鱼眼茫然无神。
她从小包中取出化妆盒,想补一下妆。她用粉扑在脸上打了几下,立刻脸色变成了玫瑰色。她又重新描了一下眉,仔细涂了口红。总算变成了一张普通的脸,不过已经失去了光泽。
登记簿给她的打击太大了。桥田常雄的“所有权取消原因出错”的文字和那红色的X字线条宛如一把锤子,那是法律对她施行的暴力,法律将可能得到一亿六千八百万日元的美梦无情地粉碎了。
难道允许发生这种事情吗?可以说这是
法律所设下的圈套。
丝毫不受怀疑、被认为完善无缺的不动产登记法中却存在着这样的陷阱。“在法律行为要索中,如发生意思表达错误可作无效处理。”桥田发现这一民法可以为自己所用,因而他的欺诈行为无疑是在玩弄诡辩。他利用医大补习学校这个招牌,以“赞助费、活动经费”为名目而提高自己的不正当收入,大概正是这种人才会充分研究法律的盲点吧?可自己却一下子就中了他的奸计!
赤坂的土地从自己的指间滑走了。在元子眼里,梅村宛如坚固的城堡巍然耸立着。
同时“鲁丹”也顷刻之间消失了。或许连“卡露内”都可能难保了,那是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城堡。而去过的那家不动产已经为自己找到了“卡露内”的买家。
元子已经付了四千万日元给“鲁丹”的长谷川庄治。因为是定金,所以如果因为自己的原因而无法完成交易的话,这四千万就回不来了。手头只剩下一千万日元了,即使将“卡露内”售出后也不过得到二千万日元,加起来也就是三千万,与应该付给长谷川的一亿五千四百万日元相差甚远。
而且如果毁约的话,长谷川要求偿还他和定金同额的赔偿金。在草约中也明确记录了这一点。当然如果在付款期限前未能支付剩余款项的话,便属于毁约行为了。“正如草约中所写的,在因妈妈的原因而毁约的情况下,我要求你支付比定金多一倍的数额,即八千万日元,这点拜托了。”
长谷川叮嘱的话语又在元子的耳边响起。
即使出售了“卡露内”也不够付这笔钱的。从明天起只有去讨饭了。
元子全身冒出了一身急汗。似乎血液从头脑中退去,贫血马上就要犯了,只有心脏的悸动越来越快了,她到身体不适。
她回到桌边,桌子上放着的红茶马上快凉了,糖已无法溶化,她只喝了一口。里面站着一个女孩子绷着脸,目不转睛地盯着这边看。
……事到如今也只有将桥田所作的恶事公诸于世了。我手中掌握着他的补习学校前校长江口虎雄所作的记录。自己曾将记录复印了下来,那是让桥田毁灭的真凭实据。
自己曾和与江口老人有着亲密来往的安岛富夫一起去了老人的家,拿到了这“第三本黑色笔记”。安岛和桥田两人关系不佳,江口老人也对桥田很气愤。因此安岛和江口老人作为桥田的共同对头,联手将这本记录着桥田丑事的笔记给了自己。
但是元子接着对此又起了新的疑心。自己曾告诉桥田,手中掌握着江口的记录本,因此当时桥田只得“投降”,才写下那份将梅村土地无偿转让给她的字据。
可桥田却违反了字据的约定。他应该很清楚如果不按字据上所写的那样做,结果会是怎样的,但他居然利用法律的盲点玩弄了一个阴险计策。显然桥田摆出了一个和自己对抗的姿态。
是什么令桥田改变了想法而摆出这样的姿态呢?他是知道自己这么做的结果将导致那份足以令他毁灭的资料公布于众的,可他为什么还胆敢采取这种反击的态度呢?让桥田打消恐惧心的到底是什么呢?
江口虎雄那本记事本的内容令元子不安起来。会不会江口记录的内容不正确呢?
想来想去元子还是不能排除这份担心。因为江口作为校长不过是个摆设,补习学校的会计业务、管理等等都完全没有让他参与过,全部是桥田一个人独裁管理着。因此江口虽然可以近距离地观察桥田的行为,但他所作的记录是不是多半出于他的推测呢?虽然里面具体记录了学生家长的姓名、资助的金额等等,但也许这些都是出于江口老人自己的推测。
桥田在听到最初有一本“江口记录”时,他既感到惊讶也感到害怕。那么是不是此后他发现那不过是出于江口老人自己的推断后才打消了对那本笔记的恐惧心理呢?
“江口记录”到底仅仅是根据前校长的推测呢,还是这些具体记录的内容是有根有据的呢?元子觉得这点有必要向江口老人确认一下。
桥田是个恶人,也许他是在故弄玄虚。我可不能上了他的当,如果江口老人的记录是事实的话,我就可以对桥田实施报复了。元子从法务局港办事处出来后叫了出租车,告诉司机去江口虎雄住的代田。
元子重新振作起来出了咖啡馆。临近初夏,下午四点的太阳依然高高挂在天空。她叫了出租车,这次的司机是个人营业的,年龄在六十岁左右,显然他开车是安全第一。七号环线一路很空,运货卡车从后面超车前去,震得地面轰轰直响。
“再过两个月就放暑假了,有车族都要驾车回家乡去了,路面会更好开的。”
老司机对后面的客人嘟哝着。元子想起了自己在银行工作期间曾利用八月份的假期独自去北海道旅行。
当时她没有恋人,也没有好朋友,因此总是自己独自徒步旅行。旅途中总会遇到一群群吵吵嚷嚷的团体旅行者,或者男女恋人。而自己总是一个人,一个孤独而简朴的旅行者。但习惯之后元子也不觉得什么,也并不觉得孤单。她已经习惯了在银行四方形的白色墙壁中那份属于自己的孤独世界。
此后自己从这个白色墙壁的包围中冲了出来,发现了一个自由的新天地。那是一个只要有才能就可以随心所欲的世界。自己曾以为这个世界实在太美妙了,似乎可以无限制地发展自我,可以尝试无限的可能性。世界宛如夏日的阳光,闪耀着七彩的光芒。
然而突然那阳光投下了阴影。
“哦,就在这里停下吧。”
这里的景色是自己曾经见到过的。老司机慢慢地将车停在宽敞马路的一侧。
“请多加小心。”下车时,司机充满怜悯地提醒她。或许自己的脸色依然苍白吧。
只见对面有个小车站。那是井之头线的新代田站。那么就是走这条小路了,果然周边正是自己见过的景象。
道路两侧不断排列着有围墙的人家和公寓楼。第一次来这里时是晚上,看上去的景象和现在多少有些差异。右侧有一家废品回收站,那天晚上在路灯的照耀下废品堆积如山。左侧的一户人家门前有棵榉树,枝叶茂盛。那天夜里树影遮住了路灯,道路漆黑一团。走在自己身边的那个大个子男人就在那里突然停住脚步,用手挽住了自己的背部,将自己拉近他的身边,同时嘴唇也被他紧紧吸住了。而现在这家门前有个身穿T恤衫的男人手拿水管正在给植物浇着水。小孩子们吵吵嚷嚷着。
“我喜欢你。以前对你就有好感,你不知道吗?”
安岛富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元子咽了一下口水。
道路缓慢地下坡了。从右侧的路面传来了地铁驶过的轰轰声。元子走过三个十字路口,她停在路正面挂有的一块“此路不通”的牌子前。一切的一切都宛如那天晚上,只是现在的风景是在强烈的阳光照耀之下的,这点不同。
拐角处有一户人家。大门小巧,里面是一幢两层楼的古朴建筑。通往玄关的小路上种满了葱绿的满天星。
元子按了一下旧式格子门旁边的门铃。名牌上“江口”的字样清晰可辨。
里面并没有立刻出现任何反应,家中寂静无声。外面骑着自行车的孩子们大声嚷嚷着飞快驶过。元子又一次按晌了门铃。
会不会是那天夜里那位眼睛细长、长着一张圆脸的江口媳妇出来应门呢?她的唇角处有颗黑色的痣,和安岛富夫说话时态度非常客气、谦逊。就是这个媳妇将江口老人的笔记本递给自己的,当时她说公公已经睡觉了……
房间里发出了声音。脚步声听起来已经到了玄关,正在穿木屐。元子在格子门前往后退了两步。
格子门开了禿头的高大男人站在那里。皱纹中双眼睁得滚圆。
“初次见面。”元子弯下腰行了个礼。
“我叫原口元子。我以前曾来求见过江口先生的。”
“江口虎雄是我……”胖乎乎的老人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这位女来访者。
“两个月前我曾和安岛富夫先生这里拜访过的。”
元子又鞠了一躬,颇有礼貌地说道。
“噢!”老年人呆呆地说。
他并没有立刻首肯。元子以为老人忘记了,于是微笑着说:“您认识安岛先生吗?”
“嗯,我和他很熟。安岛富夫以前是我侄子大辅的秘书。”江口虎雄用九州口音答道。
“那位安岛先生曾经和我一起来这里拜访过。”
“哦,是因为什么事情来的?”
啊呀,元子想老年人已经把事情忘记得干干净净了。也许他有些老糊涂了吧。
“听说先生曾经在桥田常雄先生经营的补习学校里做过校长。”
元子觉得从这里开始说起的话,他大概就会想起来了吧。
“啊,是的。是桥田来求我的,做了很短一段时间。”
江口老人立刻肯定道。
“先生您将医大补习学校的事情做了一份记录,然后交给了安岛先生。”
“什么?你说我将医大补习学校的事情做了记录,交给了安岛?”
前校长一对圆眼睛睁得更大了。
“是,是这样的。”
“你听谁说了这些而来这里的?我从来没有做过这种记录,当然也不可能交给了安岛的。”
元子想大概那是一份秘密记录,因此老人很警觉,所以才这么说的。两个月前的一个晚上这个老人睡着了所以没有见到。今天两人才第一次见面。
但是安岛和自己一起来这里的事情,以及把记录本交给我们的事情,事后他的那个媳妇一定会告诉他的。他是不是还想装糊涂啊。
“不过,那天记录本交给安岛先生的时候我也在场,就在这里我看见的。”
“说在这里将记录本交给了安岛?”
“是的。我就在安岛先生旁边。”
“是我交给安岛的吗?”
“不,先生当时是等着安岛和我的来访,可是我们来晚了,所以先生就先睡了。是一位年轻的夫人,将那本记录本代为转交给了安岛先生。”
“年轻的夫人?年轻的夫人那是谁呀?”
“是您儿子的夫人啊。”
“我儿子的夫人?”
“是的,安岛先生是这么介绍的。”
“简直是胡闹。”
“……”
“我根本就没有什么儿子。所以不可能有什么儿子的夫人在这里。”
“呃?”
元子顿时感到自己的脸像是被飞过来的石子击中了。
“您没有和儿子一起住吗?”
“我唯一的儿子在上中学的时候就死了。”
“……”
元子说不出话来,不过她依然紧紧揪住不放。
“但是,但是,确实是从这个屋子里走出来一位自称是您儿子夫人的女子。她说公公睡觉了,让我把这份材料交给你们。于是她就把记录本交给了安岛先生的……”
“你说是两个月前?”
“是的。”
“那时我回九州去了一个星期。是不是趁我不在安岛演了一场戏呢。”
“这,这是怎么回事?”
“你受安岛骗了。他是个会动坏脑筋的家伙。女人也有好几个,多半是让其中的一个乔装成我媳妇了。”
元子腿都快发软了。
“那女人长着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吗?”
“是一个看起来三十二三岁的样子,圆脸。嘴唇边有一颗黑痣。”
“哦,知道了,是那个女人啊。她是和安岛交往时间最长的一个,是安岛的秘书,常带着她到处走的。”
突然元子的眼前一片暮色。
刺眼的阳光下,元子返回了刚才来的路。附近网球场打球回来的四个年轻女子一边将笑声洒向天空,一边从元子旁边经过。元子感到周身宛如被真空包围着。
那果真是安岛富夫的骗术吗?
那天晚上从江口虎雄家玄关出来的所谓“媳妇”是安岛的女人,这是江口老人刚才亲口断言的。
那是一个唇角有痣的女人。
“毕竟是老年人了,感到困了就像孩子似的克制不住了。”
“那是当然的。是我们来晚了,对不起。”
那是她和安岛之间的对话。这个女人表现得很像“江口家媳妇”的样子,安岛作为供职于江口参议院议员的秘书,对他的叔叔也表现出了应有的礼仪。可是这一切都是他们在巧妙地演戏吗?
“他说把这个交给你们,你们就知道了。公公还写了一封信,叫你们看一下。”
“谢谢了,原口小姐,江口先生将如此贵重的资料借给你看呢。”
江口前校长的资料里是关于桥田常雄所做的“恶事记录”。
学生:
土井弘夫、土井信雄在熊本市经营着一家妇产医院。推定桥田接受了他们六千万日元以上的钱款。学生:古河吉太郎、其父亲为吉在大阪市经营着一家整形外科医院。桥田接受了他们九千万日元的钱款。学生:植田吉正、其父吉太郎在福岡市经营着一家妇产医院。桥田接受了他们八千万日元以上的钱款。学生:大井义夫、父亲宪在横滨市经营着一家外科医院。推断桥田接受了他们七千万日元以上的钱款。
以上共有二十五个人。“特别赞助费”等走后门的活动费由何人提供等都在资料里作了明确记录。这一切难道都是安岛富夫的“杰作”吗?笔迹不同是不是他让那个女的为他写的呢?
当自己将这份资料扔给桥田看时,他叫道:“简直是胡扯,都是胡编乱造的东西。”
当时还以为那不过是桥田狼狈时的遁词而已,看来并非如此。其实那本记事本确实是胡扯,是瞎编出来的东西。桥田一开始就知道了这点。
但即使他知道,桥田当时还是装作浑身战栗的样子,装作投降似的按元子的要求写下了“字据”。这些都是出于安岛和桥田的共谋。
自己一心以为桥田和安岛关系很糟呢。他们两个相互之间也都这么说过,而且岛崎须美江也这么强调过的。可是这些都是在演戏。桥田、安岛和以前一样是关系密切的朋友。而登记簿上以“因为出错”为理由反复登记地产所有权时,梅村喜美也协助了桥田,因此她也是共谋。
在这场戏中,桥田的女人岛崎须美江起了很大的“帮凶”作用。
元子从她那里打听出很多关于桥田的秘密,而元子以为这些消息都来自桥田和须美江的“床头絮语”。男人在和女人睡觉时,一不小心就会说出真心话来。元子从须美江的话中深信梅村喜美和桥田的关系密切,而相信安岛和桥田的对立反目。结果还以为利用了“床头絮语功效”的自己却上了大当。
须美江假装纯真的演技简直十全十美了。妈妈桑、妈妈桑,明明已是半老徐娘却装作小猫似地挨近身来,最后还假装说什么要和桥田分手,希望妈妈帮我去要赡养费啦等等。如果他们之间没有这个叫岛崎须美江女人的出现,自己也不会如此轻易就上了桥田和安岛的当的。
其实在须美江第一次来“卡露内”说梅村马上就要停业,希望妈妈能雇她做陪酒小姐时起,他们的这个计划就已经开始实施了。他们抓住了酒吧老板往往希望雇用长着典型日本式脸蛋陪酒小姐的心理。这计划是不是桥田出谋,安岛实施的呢?
元子自以为在安岛的介绍下得到了江口老人记录着桥田作恶的资料,即所谓的“第三本黑色笔记”,并且自己还因此托付青山兴信所调查二十五个提供走后门入学活动费的家长所利用的银行机构。自己简直是个傻瓜,元子将嘴唇都快咬出血了。
元子摇摇晃晃地走在炎热阳光照射的路上。路人还以为她病了,有人还回过头来看她。
她走到了七号环线的宽阔大马路上。身后的汽车、卡车鸣响警笛,放低了速度。司机们谨慎提防着前面那个走在大马路上宛如梦游病患者似的女人。
她下了新代田车站的石头阶梯,在站台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开往涉谷的地铁驶进了车站。站台上的人全都进了车厢,只有元子依然坐在椅子上。列车员用莫名其妙的神色打量着她,鸣响了汽笛。
下一班地铁到了,可元子依然没有上车。她坐在椅子上看都不看一眼车厢,身体丝毫没有动弹一下。接连不断来到车站的人将视线投向独自留在车站的元子,都陆续上了车。说在等人吧,看她的样子又有些奇怪。女人往前弯着身子,双手抱着头。
喂,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也有人靠过来关切地询问,其中以中年男人居多。不,元子头也不抬地回答。好心的男人觉得情形有些异常,便一个个离她而去。
下一站是下北泽、下北泽。唯有广播声伴随着轰轰远去的地铁。
元子这才想起,当初因为想了解自称为了下一届选举活动而去了九州,结果整整一个月没有任何联系的安岛的消息,自己曾给“安岛政治经济研究所”去过一个电话,那时是一位女事务员出来接听的。
“先生还没从选举区回来呢。他很忙,预定回来的日期推迟了。”
回答得干脆麻利。
“不只是在熊本市,他在整个县内到处移动。……联系地址不能告诉你。很对不起,先生吩咐过不能告诉以前没有联络过的人。……喂,喂,你有什么事我转告他吧。”
当时元子觉得那是一个责任心很强的事务员,不过她也觉得那声音有些耳熟。她想了半天,那声音既不是店里陪酒小姐,也不是来店里哪位女客人的,最终她也没想出来到底是谁。
不过现在却想起来了。电话里的声音就是那个自称江口老人的“媳妇”,其实是安岛的女人。那天晚上在玄关,和安岛一问一答对话时的声音不就是一个月前在电话里听到的吗?可当时自己却没能想起来。在江口家自称是江口媳妇时,她的说话口气也很麻利干脆。
元子的脑海里浮现出安岛和那女人的脸,他们正在背后偷笑呢。虽然安岛自称去了九州,可无疑他在东京。此后给“卡露内”来电话时,他还自称在九州,并且假装糊涂地向元子打听桥田收购梅村的事。而自己却如实地将专门去看过登记簿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听了后,安岛似乎沉思良久在电话里嘟哝道“梅村的老板娘终于听信了桥田的花言巧语,将土地便宜卖给桥田了”。他这么说也是为了让元子相信梅村的地产已经归桥田所有是确信无疑的事了。
一切都是桥田和安岛的阴谋。而且梅村喜美共同参与了协作、安岛女人出力帮忙、岛崎须美江作为桥田的下手……
元子这才想起在购买“鲁丹”前,一切都按自己的计划顺利进行着。实在太一帆风顺了,一切的一切进行得过于顺利了。
中途自己应该发现蛛丝马迹,应该警惕为什么会如此顺利的。
可是自己却深信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太走运了,过分相信了自己的好运。从东林银行千叶分行拿走的钱没有受到追究、从楢林医院院长那里获取的五千万日元也同样。当时如果有一点闪失就会因盗用罪和恐吓罪被起诉的,那时是非常危险的,就像在走钢丝。可这一切都顺利成功了。于是她深信自己运气好,并过份相信了这点。她还相信这样的好运会持续不断,因为她觉得一个人运气好的时候,万事会进行得令人不可思议地顺利。也正因为如此她在中途丝毫没有停顿、丝毫不考虑周围的情况。
那么,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元子认为他们的目的是以“梅村”地产为诱饵,让自己倾囊而尽,变得身无分文。他们不想勒索她的钱财,而是要让自己的钱财自行丧失殆尽。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自己不曾记得和桥田、安岛有如此深厚的怨仇啊。可对方却采取了如此手段,好像是一种报复。可自己却丝毫不明白为何要受到他们如此待遇。
一个单身女人努力寻求生存,这在他们眼里难道就如此骄傲、如此不可原谅吗?他们是不是想和我开个玩笑才这么做的呢?他们是不是想看一看骄傲女人哭泣的一面呢?然后他们可以在背地里鼓掌,享受一下欺骗女人后的有趣感觉呢?
可难道真的只有这些吗?似乎有更深一层的理由,在肉眼看不见的深处……实在搞不懂。
自己曾被安岛践踏过,在大久保宾馆里的那一刻。
“你好像不习惯。”这是在和她云雨之后安岛对她说的话。
“感到很意外,你没有什么经验。”
安岛一副索然无味的表情。
也许此后他对桥田也说起这点吧。
——我和她干了那事,不过一点没意思,是个很无趣的女人,只要一次就足够了。
然后两人一通大笑。这些景象在元子眼前活生生地出现。
来“卡露内”的客人喝醉酒后也会夸口说自己“和哪里哪里的陪酒小姐睡过几次觉”、“某个店的女孩自己早就得手了”,他们用猥琐的话语将这些内容和程度表达出来。那是男人显示自己拈花惹草本事时常说的话题。他们也一定会这样。
元子感到屈辱,浑身打颤。她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发现自己的头部宛如处在宇宙之中轻飘飘的,脚下一个踉跄。大概是一时贫血吧。
元子下了地铁,走上了坡道。一路上有照相机店、点心店、杂货铺、拉面屋、咖啡馆。那是一条自己熟悉的路,可是元子今天却觉得犹如走在一条遥远而陌生的路上。她感到身体很不舒服。
好不容易到了自己住的公寓。
你好!今天天气很热。附近的主妇和她打着招呼。
“你好!真是很热。”
元子挤出笑脸回答道,却说不出第二句话来。她急忙跑进公寓,跑上了二楼。在用钥匙开门时,她已来不及地用手绢挡住了嘴。
她跑到洗手间,胃里的东西一下子从嘴里喷泻而出。
吐了一次还无法抑制,她连吐了两次、三次。之后那令人不快的胃酸气味再度泛了上来。
终于呕吐停止了,元子将口漱干净,回到房间精疲力尽地坐了下来。坐了很久她始终感到呼吸困难。
元子被这一打击给击垮了。今天又特别热,宛如盛夏。加上江口老人的话又给了她新的打击,才令她身体不适的。一整天强烈的呕吐始终没有间断过。当自己再一次看到登记簿上的变化后,也感到恶心,随后去了咖啡馆的卫生间。
当她刚想稍事休息片刻准备上床时,敲门声响了起来。
隔壁的年轻主妇从家乡送来了特产正分送给四方邻里呢,说罢递过来一个纸袋,里面装着夏桔。主妇身穿孕妇服,大大的肚子往前突起,说已经有八个月了。
主妇走后元子突然恍然大悟,一阵不安涌上心头。她想起自己在两个月前的一天晚上和安岛发生关系的。
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不安。
这一年多来自己的月经周期一直不准,有时有,有时又没有。
元子以为那是因为身边环境发生了变化。先是从长期的银行职员变为一个酒吧的陪酒小姐,后来从银行退职也并不是普通的退职,是下了一个危险赌注的。这些都使她的神经处于连续紧张状态。
从“烛台”的陪酒小姐,然后从“烛台”独立出来自己开了“卡露内”,经营的辛苦自不必说,这段时期她是始终处于紧张状态的。
接着和楢林院长又有过一番争斗。那是先让护士长中冈市子驯服于自己,然后利用她和院长所展开的一番斗争,也是一次充满危险的走钢丝。
此后自己又拚命策划奔波为了获得“梅村”的地产和“俱乐部鲁丹”。这段时期也是连续不断的紧张,加上每时每刻的状况都在发生变化。
在这种状态下,自己的月经周期是无法维持正常的,好像是在哪本书上读到过的。其实从一年多前自己的月经两个月不来也成了家常便饭。这次三个月没来,也觉得是同样的原因而已,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可是和安岛发生关系就是在两个月前。月经一直没来,加上今天的呕吐。
这不可能,元子摇了摇头。发生关系不就这么一次吗?
一次就受孕了?这不可能吧。这不过是个偶然,不过是偶然现象而已。没关系,没关系。元子在劝自己。月经不调一年多前就开始了。明天说不定月经就会来了。身体不适是因为知道了桥田和安岛的策略后受到了强烈刺激,加上今天天气又特别热的缘故。任何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会感到胃里不舒服的。
元子眼睛一瞥,看到了刚才收到的夏桔。她想吃个桔子试试,于是拿过一个,拨开皮。
她诚惶诚恐地将桔子放进嘴里。真好吃。那酸甜的味道宛如在舌头上溶化开来。她忘我地咀嚼着,犹如身处沙漠忽然发现了水源似的吮吸着水分。
吃完一个后,不安又开始冒了出来。
不管它,什么也没发生。只不过是天气太热自己在外面走得口渴了而已。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嘛,和孕妇没有任何关系。桔子谁都爱吃的,难道喜欢吃夏桔的就都是孕妇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