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勒!”
他正在做梦,渴望再沉回梦中,但桃儿又再度叫了他名字,他摆脱梦境,下了床。“快!”她说。他及时赶到窗边,看到一个女人弯身下了出租车,她的同伴则在数钞票付钱给司机。出租车开走了,那两个人站在克罗斯比街中央。女的是玛吉,但男的是谁?
那男子穿着牛仔裤和破烂的皮夹克,有那么一刻凯勒还以为是那个锁匠,但这个人块头比较大。当然,他心想,那个小个子锁匠现在可能增加了几磅。波士顿鲜奶油派会让人长胖的,但能让你也长高吗?或许站在派上头就可以吧……
玛吉把那男人拉过来抱住,凯勒觉得自己好像不该看。“她最新的表面化关系,”桃儿刻薄地说,“我们之前没见过他,或者见过?帮我想想,凯勒。”
“他看起来不太眼熟。”
“不过对她来说铁定愈来愈熟了,对吧?他刚刚把手放在我想的那个地方吗?”
“我想她把他带进这栋大楼了。”
“出租车开走的时候我就猜到了,凯勒。虽然有那么一会儿,我还以为他们会在马路中间就做了起来。不,什么都别说,听一下。那里!”
“什么?”
“他们在电梯里,好吵的电梯,对不?而且好慢。现在停下来了,他们一定到了她家。你看清楚他的脸了吗,凯勒?”
“没看太清楚。”
“我也是,现在她大概坐在那张脸上头了。找望远镜来,有没有看到我们那两个朋友出现?小胡子或挡风夹克?”
“没有。”
“平常那扇窗有没有香烟?”
“没有。”
“跟她一道的那个家伙,会不会是我们那两个朋友其中之一?”
“不晓得,”他说,“我看不会吧。她稍早离开时,是走到街角叫出租车,从那时起我们有看到过那两个家伙吗?”
“看到过小胡子。那挡风夹克呢?记不得了。”
“你认为他们其中一个猜出她要去哪里,然后钓上她,跟着她回家?”
“要猜出她去哪里,恐怕有困难。没有人跟着她到街角,而且她马上就叫了出租车。我看不出有什么方法可以跟踪她。”
“或许那男的是她随便挑上的哪个家伙。”
“在派对上碰到就被她拖回家了。你就是这么搭上她的,对吧?”
“那是个画廊的开幕会。”
“树,”她说,“我现在全想起来了。或许他是泡酒吧的,或许他是个杀人狂,打算杀了她。”
“是哦,说得没错。”
“告诉我不可能,凯勒。”
“有可能,”他说,“不过别太指望。”
“是啊,不过万一发生……他刚点了根烟。”
“你怎么会知道……噢,对面。”
“不然你以为我指的是哪里?”
“我还以为是楼上的杀人狂。不过如果那个小胡子正在一路吞云吐雾朝肺气肿迈进,那跟着玛吉下出租车的就不可能是他。”
“好聪明,凯勒。”
“不过有可能是挡风夹克小子。真希望能看见他。”
“我们能看到小胡子的唯一原因是他抽烟。我们也只能猜那是他。说不定他是在闹钟上装了个夜灯。”
“恰巧愚弄了我们。”
“对。凯勒,只要她有伴,就没办法安排意外发生了。等到小胡子先生抽完烟,他也会得到相同的结论。他会去睡觉,而我打赌挡风夹克小子早就睡了。你不如再回去睡觉吧?”
“我不必了,如果你要的话,你去睡。”
“我不累,我应该累的,可是不累。你饿了吗?”
“不饿。”
“因为还剩下一些披萨。”
“我不饿。”
他待在那儿没动,想着刚刚做的梦。他很少记得自己做过的梦,可是刚刚被桃儿叫醒时,他正做到一半,所以还记得很清楚。他买下了某人的邮票收藏,买得很便宜,而且他从中不断有新发现,珍贵的、值钱的邮票,令他意想不到。他取出一张又一张的大奖,把这些新宝藏放进自己的集邮册里,光是取出的部分,所值就已经是原来他买下这批收藏所花的十倍或二十倍了,而还有更多的惊奇等待发掘……
“凯勒!”
“真奇怪,”他说,“我正在回忆自己的梦,忽然间就又掉回那个梦境里面了。”
“那你现在醒了没?因为电梯有动静。”
“往上或往下吗?”
“电梯不就是只做这个吗?往上或往下。我不确定现在是上或下,只能确定它在动,不过因为上次电梯是停在顶楼——”
“所以你认为他正要离开。不过也可能是楼下有人按了电梯钮,我们马上就会听到电梯又上来了。”
“现在快凌晨四点了,凯勒。”
“所以呢?”
“所以这时候才回家,也嫌太晚了。”
“也不是平常人会出门的时间,”他说,“这些人是艺术家,桃儿。他们作息本来就跟一般人不同。他们——”
她的手碰碰他手臂,示意他别出声,然后指着窗子。一个穿着皮夹克的男人从这栋大楼出来,走到人行道上。那是他们两三个小时前看到的同一个,就是之前付出租车钱,然后被玛吉拉着当众拥抱的那个。可是之前他们见过他吗?比方说,他之前会不会穿着挡风夹克?
“他是我们的人。”他忽然肯定地说。
“他是罗杰?”
“不,他是我们雇的那个人。看看他,他正打算要叫出租车。”
“那他最好走到街角。这条街上唯一会出现的就是垃圾车,而且只有晚上会经过。”
“关键就在这里,他对这附近不熟,他在外头钓上她,跟着她回家,然后杀了她。她死了,而他则正要回家。我该怎么跟踪他?他放弃要叫车,打算用走的了。如果我没跟上他,而让罗杰逮到他的话……”
“哈伦!”
他讲到一半停住了,外头那名男子也走到一半停住了。
“这个死人叫得可真大声,”桃儿说,“我猜他的名字是哈伦。”
“你忘了这个。”玛吉朝下喊。然后一个东西飞下来掉到那个家伙的脚边。他弯腰捡了起来。
“谢了!”哈伦喊道,然后把那东西塞在臀部的口袋。
“他的皮夹,”桃儿说,“他刚刚忘了带走。”
“他一开始干吗要拿出来?”
“说不定是掉出来的,”她说,“匆忙脱裤子的时候。也或许他需要里面的某样东西,就是那种男人会放在皮夹里面的东西。”
“噢。”
“所以事情很单纯,”她说,“就跟我们看到的一样。她钓上他,带他回家,上楼,然后送走他。回去睡觉。”
“我现在醒了。”
“话说回来,你刚刚梦到什么?”
“我的邮票收藏。”
“你梦到那个?”
“显然是。”
“唔,或许你可以梦到邮票照顺序一一跳出信封。她现在大概回到床上了,而他则在回家的路上。为什么她不让他留下来过夜?”
“我怎么知道?”
“我只是找话讲,凯勒。这种时间,我们是全世界唯一还醒着的两个人。我想我们可以谈谈彼此。我觉得——”
“我们不是唯一醒着的两个人。”
“或许你是对的,可是——”她停了下来,朝他指的地方看。“你完全没错,”她说,“除非我们的朋友学会了在睡觉时抽烟。他在那边,正在喷烟呢。”
“这个时间还没睡,正在监视街上。”
“我想我们应该有样学样,”她说,“我想也差不多该有事情发生了。”
第一件发生的事情是四楼的那个男人抽完烟,或至少把烟拿到他们看不见的地方。然后,几分钟之后他走出大门,戴着那顶宽边帽,系着围巾,很难看得出有没有小胡子。
“手套,”桃儿注意到,“不会是因为天气冷。”
“他不想留下指纹。”
“如果他是要出去再吃个热狗,”她说,“或许他就不会介意是不是留下指纹。他来了。”
那人过了街,往他们这个方向走了过来,然后进了这栋大楼。
“我刚刚看到了,”她说,“小胡子不见了。”
“我也看到了。”
“我没听到电梯响。”
“说不定他走楼梯。”
“三更半夜的。她会让他进门吗?”
“他会编出个说法。”
“假如她不信呢?她装的是什么样的锁?”
“我不记得了。”
“你不记得?”
“我只去过几次,”他说,“从没想过有一天要闯进去,所以我干吗注意她门上的锁?”
“不晓得他会花多少时间?”
“不会太久。”
“他必须布置得像是意外。”
“这个倒简单。”
“他会马上离开吗?上回做掉那个占星师的时候,我好像没法马上离开那栋公寓。”
“你是在搜那个地方。”
“我想那是部分原因。”
“他唯一要做的就是布置现场,然后离开,”他说,“他是专业人士,他会尽快离开那里的。我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你要去哪里?”
“外面,”他说,“他出去的时候,我要在外头等。”
“罗杰说不定正在监视这栋大楼,他会看到你出去。”
“不管了。如果他先离开,那我要怎么跟踪他?”
“要小心啊。”
如果罗杰在外头,戴着棒球帽且身穿挡风夹克,凯勒反正没看见他。他不动声色尽可能的四处搜寻,然后在玛吉住的那栋大楼和街角咖啡店之间的一户门口找了个位置。玛吉家亮着灯,他想这表示那个戴帽子系围巾的男人跟她在里面。当然无论如何她反正也可能开着灯,她可能还没睡,正在看书或做珠宝,但最可能的是,那个男人跟她在里面。
事实上,最可能的是,她现在已经死了。一旦那个男人进了门,她活命的机会就不大了。那个人不必确认目标的身份,因为他已经知道她长什么样子,他第一天晚上曾在外头街上跟她说过话。所以这回他动手就是了。比方说,把他的围巾缠在她脖子上,迅速又安静地办完事。
唔,或许不是用围巾。用围巾的话,很难事后布置成意外。不过还有很多其他方法,每个方法都又快又安静,而且致命。
除非他是那种喜欢慢慢来的人。凯勒知道,有些人是这样。这种人在他们这一行里面不多,但还是有那么几个。他听说过一些故事。
他不觉间回忆起玛吉的事情。她抬头的样子,还有其他迷人的小动作。
没办法,他心想,没有用。
他想着她的样子,甜蜜活泼而讨人喜欢,然后让自己玩那个他教过桃儿的小魔术。他把画面的颜色慢慢抽去,逐渐转成黑白,然后降低对比,直到变成一片灰影。他把画面缩小,移得愈来愈远,影像也愈来愈小。
他就这样在心里操练,直到那个影子变得朦胧不清,小得看不见,然后玛吉家的灯熄了。
凯勒不知不觉把憋在心里的那口气给吐了出来。一时间觉得有微微一丝失落感,但期待的感觉更强烈。他差不多也等够了,现在终于有机会做点事情了。
他缩回阴影里,双眼盯牢大门,等着那个杀手出现。但有什么促使他抬头,然后他看到顶楼窗户中出现了一点模糊的小红光,因那个人吸进一口烟而变亮。
他正在抽烟,好整以暇地看着窗外。他是否感觉到外面有人正在等他?凯勒心想他自己是不会被看到的,但罗杰呢?他在附近吗?那杀手会看到他吗?
而罗杰有没有注意到那个小光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