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柏森森,殿宇重重,巨大的坟冢高高耸起,高祖刘邦的祭庙巍峨庄严。刘邦的大理石雕像神采焕然,宛如生人。翘起的冠冕,飘逸的袍袖,如同他高唱《大风歌》回到家乡。刘恒每次到这里来拜祭,心情都是分外凝重。他从内心里敬佩这位开国的先祖。他尤其敬重刘邦那屡败屡战的不屈的精神,正是这种精神,才迫使项羽乌江自刎,成就了汉室的宏大基业。
刘恒的目光,从上面移到基座上。他忽地发现——基座上有一枚碗口大的玉环竟然不见了!这还了得,这个玉环是象征全国一统的宝物,是整块玉镂空雕刻而成的。玉环挂在龙口中,可以轻松地转动。何人如此大胆,竟敢窃走高祖祭庙的贵重器物,这简直就是无法无天了!一向为人温和的刘恒发怒了,而且是怒气冲天,他疾声高呼守陵的护卫令:“快来见朕。”
护卫令其实就在身后:“万岁,奴才在。”
“你睁大眼睛看看。”
护卫令观看多时,也没能看出名堂:“万岁,奴才愚昧。”
“你的眼睛难道瞎了不成!”刘恒身为皇帝,是很少说脏话的,今儿个他是真的动怒了。
“小的实在不知发生了何种事情。”
“玉环,玉环!”刘恒气得用手一指,“高祖雕像基座上的玉环不见了!你这护卫令是白吃干饭的?!”
护卫令当时就跪在地上,他明白这玉环的重要性,忙不迭地说:“万岁,小人知罪了,情愿一死,只求不要连累家小。”
刘恒是比较开明的皇帝,他说:“好吧,朕也不下令砍你的头了,你寻条白绫自裁吧。”
护卫令叩个响头:“谢万岁隆恩!”他明白,没有杀他全家,就是皇帝天大的恩典了。
“慢。”廷尉张释之站出来,“万岁,护卫令罪不当死。”
因为廷尉是专管国家刑律的,刘恒不能不重视:“啊,张大人。朕不杀他全家已是法外开恩了。”
“我大汉朝有萧何制定的律法,像这种失职行为,只该杖脊八十,并没有死罪的啊。”
“张大人,你该不是开玩笑吧?”
“臣怎敢玩笑刑律。律条就是这么定的。”
“朕为何不知?”
“这怪为臣,平时没有让万岁熟悉大汉律。”
谁知刘恒把话锋一转:“张爱卿,这玉环丢失,你该当何罪呀。”
“臣无罪可当,唯抓紧破案而已。”
刘恒绷起面孔:“朕要求你三天内破获此案,追回玉环,如果不能按期破案,朕可就要治你的罪了。”
“万岁,能否再宽限一下。”
“就是三天,你即刻去办吧。”刘恒语气凝重,毫无缓和余地,看得出他对这玉环失窃是相当重视的。
十月的云中郡,已是雪花飘洒树叶零落,枯黄的野草在萧瑟的北风中发抖,牧民都钻进了帐包里围着牛粪火盆喝着马奶酒取暖。
今年不比往年,草原上的牧民全都心惊胆战,没有一刻安心的时候。近来,匈奴的骑兵经常来进犯和骚扰,他们抢去牲畜、粮食、财物和女人,使得牧民们尽量向城市周边靠拢。云中郡太守魏尚,也集结了一支上万人的精锐部队,全部是马军,机动性很强,随时准备迎击敌人。
距离云中郡五十里路的西伦河谷,是处水草丰美的地方。因为这里离云中城较近,匈奴的铁蹄一直没有践踏过来,这儿的蒙古多棚部落的一万多人口,也一直过着宁静和平的日子。女人们在安闲地挤奶,孩子们在欢乐地嬉戏玩耍。胡尔沁说书人,拉着手中的马头琴,在讲述草原上那古老的传说:
雄鹰在蓝天里高高飞翔,
骏马在草原上奔向前方。
马背上巴特尔挥舞长枪,
狠狠地刺向那成群豺狼。
我们的蒙古包沐浴阳光,
醇美的马奶酒随风飘香。
欢快的百灵鸟放声歌唱,
绿茵茵草地上遍布牛羊。
……
响晴的天气,突然滚过一阵阵雷声,人们起初谁也没有在意。这雷声越来越响,也越来越近,长髯飘洒的说书人站起身,手搭凉棚向远处张望,片时他看明白了,可着嗓子喊叫起来:“不好了,是匈奴的马军过来了,乡亲们快逃吧,快去给太守报信吧。”
青年人立时组织起来,有上千人拿起武器跨上了战马。一个骑手快马加鞭向城中飞奔而去,给魏尚太守报告敌情。
说话的功夫,匈奴骑兵已是冲杀过来,多棚部落头领带着属下的青年,立时和敌人交手厮杀起来。他们明白,匈奴人多势众,自己不是对手,就尽量与之周旋,和敌人兜着圈子。这些骑手也都是骑技高超,让匈奴人不即不离,就是近不得身。匈奴人不将他们打败,便难以放手实施抢夺。
双方周旋约半个时辰后,匈奴的头领也先悟出了一个道理,这样无休止地纠缠下去,等云中郡的援军来到,自己可就要吃亏了。于是,他下令分兵,一半人马继续和多棚部落的武装周旋,另一半人马冲进蒙古包放手抢夺。这样一来,多棚部落的武装就没法兜圈子了,他们得舍命保卫亲人和财物。
双方真正交手了,一时间,河谷里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了,匈奴人业已抢到了一批牛羊和粮食,还有数十个年轻的女人。但是,多棚部落的抵抗令他们头疼,他们无法从容地将战利品运走,多棚部落的武装尽管已有半数死伤,还是在拼死与匈奴人纠缠。匈奴人感到不可能实现预想的目标,若再拖延下去,汉朝的援军就会到达,也先便下令撤退。
多棚部落就是不怕死,在部落头领的带领下,死死咬住匈奴的人马,他们要带走牛羊粮食和女人,就难以很快地脱身。就这样,匈奴人且战且退,一个时辰了,也没能走出一二十里。
骤雨般的马蹄声响起,云中太守魏尚率领的一万马军驰援而至,与匈奴人马展开了激战。双方虽说兵力相当,但魏尚这是生力军,而且匈奴的人马和多棚部落鏖战多时,早已是疲惫之师,两军交起手来,魏尚的汉军就明显占了上风。
这场激战,足足打了两个时辰,汉军获得全胜,斩杀匈奴一千余人,俘获战马五百多匹。魏尚令部下将匈奴死者的首级割下报功。
未央宫里数不清炭火盆在散发着热气,宫室中温暖如春。刘恒与尹姬在对坐用膳,黄门与宫女侍立一旁,有的忙于传菜,有的递上温湿的布巾。刘恒自从窦皇后与他捻酸冷落尹姬,就一直没有到皇后的宫中去过,十夜里有八夜要和尹姬度过,另外一两夜也是在慎夫人或别的姬妃处。他这是有意疏远窦娘娘,其实也是在呕气。刘恒做是这样做了,可心里也还有些不安。所以在与尹姬吃酒时,不时地走神发怔。
尹姬斟上一盏酒,小心翼翼地问道:“万岁,你好像有什么心事。”
“没,没有啊。”刘恒在竭力掩饰。
尹姬劝道:“万岁,自从您册立皇后,还没有去过她的宫室,妾妃想,您应该去看看皇后了。”
“多嘴,朕去不去关你什么事?”刘恒不悦地训斥。其实他对皇后反感,不只是因为窦皇后对尹姬的态度,而是在他心中那难以排解的仇怨。慎夫人贴身侍女软玉向他奏闻的内幕,小三、小四惨死的真相,就像一扇磨盘压在他的心头,让他一直透不过气来。他明白软玉所说是真实的,但他又故意欺骗自己,这一切不是真的。他就在这种极度矛盾的自欺欺人的心境中煎熬着,因而他难免有时会走神失态。
尹姬见皇上动怒,不敢再劝:“妾妃担心万岁过于悲怀,有伤龙体。”
刘恒觉得适才有些过分,便收回话来:“爱妃莫怪,朕也是近来心情烦躁,其实谁能知晓皇帝的苦衷啊。”
黄门米升进来禀报:“万岁,派往绛县的钦差回来复旨。”
“知道了。朕正在用膳,叫他改日再禀。”
“万岁,他说有重大密情奏闻。”
“真够烦人的,一顿饭都吃不好。”
“万岁,请恕妾妃多嘴,还是国事为重。”尹姬善言相劝,“万一有紧急大事,误了岂不后悔?”
“好,宣他偏殿见朕。”刘恒还是从善如流。
偏殿里,刘恒听完钦差的奏报,有几分不信地追问:“你说的全是事实?”
“周勃与吴王勾结谋反千真万确,他身为绛侯,又曾官任太尉和丞相,为臣怎敢在他身上枉奏。”
“此事如若属实,周勃当有灭门之罪啊。”
“万岁,周勃理当夷其九族。”
“朕怎么觉得难以置信啊。”
“万岁可以派身边的亲信会同为臣前往查验。”
“也好,如此方不致冤枉了这位开国元勋。”
“不知万岁派何人前往?”
刘恒思索片刻,望一眼身边的米升:“米升为人公道,朕派他怎么样?”
“万岁英明。”
“好,朕命你二人明日启程。”
二人领旨下殿。
刘恒未及返回未央宫,廷尉张释之上殿拜见。
刘恒冷冷地发问:“我的廷尉大人,三天期限可是到了,你是来找朕要求宽限时日吧?”
“禀万岁,案犯已是拘捕在牢。”
“噢,擒获了!”刘恒感到意外,但更多的是欣喜,“案犯是怎样落网的,该不是为了免遭惩罚而滥竽充数吧?”
“臣怎敢欺骗圣上,”张释之不愧是执掌刑狱的,张口闭口不离律法,“臣明白这是欺君之罪,而欺君则是死罪。”
“好了,”刘恒打断他,“说说,罪犯是做何营生的?”
“他就是个牧羊人。”
“放羊的,他盗窃高祖陵寝的玉环是何用意?”
“万岁,他决无毁坏高祖陵之意。”张释之奏道,“放羊间隙,见护陵兵士偷懒,他便溜进高祖陵想开开眼。看见了雕像基座的玉环,他顺手一弄便摘了下来,就揣在了怀中带回了家。事情就是这么简单。现在,玉环业已追回,万幸完好无损。”
“听你这么轻描淡写地一说,好像他就是随便拿回去玩玩的。”
“牧羊人也确无恶意。”
“哼!”刘恒的气远远未消,“他盗毁高祖陵寝之物,就是犯下当灭三族的大罪。”
“万岁言重了。”
“这么说,你是要为他开脱了。”
“臣不敢,他还是当按律治罪的。”
“你治他何罪?”
“无论怎样说,他这是属于偷盗行为。”张释之顿了一下,他明白皇上对此事看得非常之重,不敢发恻隐之心,“而偷窃皇陵的器物,按律当处弃市之罪。”
“什么,仅仅是杀头弃市?这太便宜他了。”刘恒怒气不息,“不行,要改判他族刑。”
所谓“族刑”,就是夷三族!张释之并未因皇帝的震怒而改弦:“万岁,律条定的就是弃市,这已经够重了,怎么能祸及三族呢。”
“这是高祖的陵墓!惊扰了高祖,怎能不重判?”
“万岁,刑律上没有分是高祖与否,因此只能按律定罪。”
“朕就是要定他族刑!难道朕的话就不管用吗?”
张释之迟疑一下,把头上的官帽摘下来:“万岁一定要夷他三族,请您另换别人做廷尉吧。”
“你,你竟敢要挟我?别以为朕不敢罢你的官!”
“臣宁愿丢官,也不愿有违律条。”
刘恒无话可说,他一时没有了主张,气哼哼地拂袖便走,将张释之晾在了偏殿,在那儿傻跪着。
刘恒的母亲薄太后,如今可是享福了。现下身为皇太后,可说是尊崇至极,再加上刘恒事母至孝,薄太后更是幸福地颐养天年。当刘恒气呼呼地走进来时,薄太后关切地问:“皇儿,为何这般模样,是哪个惹你生气了?”
“可恨那张释之,他竟然当面顶撞我。”
“那要看他因何顶撞。”薄太后是个明理之人,“如今朝中难得有诤臣,有道是忠言逆耳啊。”
“张释之他也太过分了,”其实,刘恒来太后这里,就是为听听太后的看法,“有个牧羊人偷了高祖陵的玉环,我要他判其族刑,他就是不听,坚持要判这人弃市。”
“他与此人沾亲?”
“不曾。”
“那他为何坚持弃市?”
“是他言道,律条就是这么定的。”
“皇儿,这张释之是个忠臣啊。”
“怎见得?”
“不是他的亲友故旧,他坚持按律条定罪,并无一己之私。这是在维护汉室天下的权威。他是对的啊!”
“母后是这样看?”刘恒其实也说不出张释之的错处,“他以辞官相要挟,我就想要免他的官呢。”
“皇儿,这样的诤臣,是朝廷社稷之福,非但不能罢免,还当奖赏才是。”薄太后好言相劝。
“母后教诲,儿臣谨记。”刘恒的心气平和了,重又返回了偏殿。他万万没想到,张释之还跪在那里。
“这是怎么说的。朕的廷尉大人,你怎么还跪着呢?”刘恒在气中又觉得有几分可敬。
“没有万岁的恩准,为臣怎敢擅自起身。”张释之倒是一丝不苟。
“张释之啊,你这人也太怪了。对那盗环的牧羊人,朕说过多少遍了判他的族刑,可你就是不听。而跪在这里,朕已是一气离开,你还等着朕传谕平身方敢站起来,这是不是太迂腐了?”
“万岁之言为臣不敢苟同。身为廷尉,就要严守律条。”
“好了,朕不与你呕气了。平身吧。”
“谢万岁。”张释之起身后还是追问,“那个牧羊的窃贼,到底如何惩处?还望圣上示下。”
“行了,就按你说的办吧。”
“臣乃奉行律条而已。我主英明,臣感激不尽。”
“有何感激?”
“臣顶撞了万岁,圣上非但不怪罪,还采纳了为臣的主意,真是千古明君啊,臣又怎能不感激涕零。”
“你怎知朕就对你不加处罚了?”
“只要律条无损,臣甘愿受罚。”
“张爱卿,作为廷尉能坚持依律定罪,朕心甚慰,犒赏你黄金五百两。”
“臣有罪,不敢领赏。”
“难道又要顶撞朕不成?”
“臣不敢。”
“只管领赏,以后勤劳国事,坚持律条,就不枉朕的一片心。”
“臣当肝脑涂地,以报皇恩。”
丞相灌婴来报:“万岁,边关战报。”
“是喜是忧?”
“云中郡太守魏尚,在西伦河谷大败匈奴,斩杀一千余人,俘获战马五百多匹。”
刘恒眉开眼笑:“我朝自与匈奴交战,负多胜少,此番魏尚大获全胜,真可喜可贺也。”
“万岁,该如何嘉勉魏尚?”
“赏他黄金五百斤。”
“遵旨。”灌婴领旨下殿去了。
近来,窦娘娘很不开心,自己被立为皇后,儿子刘启被立为太子的高兴劲儿业已过去,压抑下去的烦恼和不悦,又在心底升腾起来。刘恒一直不到她的宫中住宿,一有空闲就泡在尹姬宫中,连慎夫人那儿也时有光顾,这不明显是冷落她么?窦娘娘近来夜难成寐,她要想方设法勾回刘恒的心。
这天傍晚,落霞将汉家宫阙融进夕辉中,未央宫矗立着它那高傲的身躯,屋顶的碧瓦在阳光的照射下,泛出耀眼的光芒。
刘恒在正殿里对着一幅精心彩绘的绢质地图出神,这是大汉帝国北部边疆和匈奴双方态势图。可以看出,匈奴在整个北疆对汉朝形成了犬牙交错的复杂态势,也就是说大汉朝的整个北部边疆都处于匈奴的威胁之中。
窦娘娘的黄门总管轻手轻脚走到刘恒身边:“万岁爷,奴才奉窦娘娘之命,请您移驾长乐宫。”
刘恒心思全在匈奴上,没有听见总管的话。
“万岁。”总管又一次开口。
刘恒回过神来:“何事?”
“窦娘娘请您过去。”
刘恒冷冷地一指地图:“朕正忙着呢。”
“万岁,是……太子病了。”
“啊!”刘恒颇有些吃惊,“太子他,身染何病?”
“太医看过说,是风寒。”
“噢,”刘恒松口气,“很好将息一下,再服些药,自会无事。”
窦娘娘这一招其实很厉害,她手中掌握着太子的资源,按常理刘恒听说太子有病,无论如何都要过去看望。谁料刘恒说出这样一番话来,那意思就是不到长乐宫去了。
总管还不死心,仍试探着说:“万岁,娘娘为太子的病忧心如焚,食不甘味,寝不安枕哪。”
“朕知道了,告诉她,不要太娇惯孩子,有点小病小灾的皆属正常,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
“那,万岁爷就……不过去了?”
“正是,朕这儿忙着呢。”
总管灰溜溜地回去了。
尹姬在一旁有点看不过去,她走到近前,有些撒娇地说:“万岁,窦娘娘是皇后,您一直冷落她,妾妃看说不过去了,何况太子又生病,龙驾理应光顾长乐宫了。”
“你倒是贤惠,非但不争风吃醋,反倒劝朕去临幸窦娘娘,可是,朕不能听你们的安排。”刘恒一口回绝,“不去。”
尹姬不敢再深说,她思忖一下:“万岁,这样吧,妾妃派宫女给太子送些面点和水果,以示对太子染病的关心。”
“你想得倒也周到,真是朕的好妃子。”刘恒满意地点点头。
长乐宫的总管垂头丧气回到窦娘娘面前,哭丧着脸,也不知说什么好,干张嘴说不出话来。
窦娘娘怎能不生气:“哑叭啦?蔫屁臭屁也总得放一个。”
“奴才无颜面对娘娘,有辱使命啊。”
“怎么?!万岁他不能马上过来,还要等他腾出时间来?”按窦娘娘的理解,这该是最坏的结果了。
“不,万岁爷,他根本就不打算来。”总管哭哭唧唧地。
“他竟然这样无情。”窦娘娘有些咬牙切齿了,“太子生病他都不过来,这也太过分了!”
总管抹起了眼泪:“老奴觉得脸上无光。”
“好了,不要再说了,且记下这笔账,总有清算的时候。”窦娘娘心中暗暗发狠。
俗话说,十月里还有个小阳春。明艳艳的阳光照耀着绛侯府,显得青堂瓦舍分外气派,府门前车水马龙川流不息,也是分外的热闹。进出绛侯府的人,络绎不绝。黄门米升和钦差来到了门前,眼望这番情景,不禁感慨地说:“宰相和太尉的余威还在啊。”
钦差张口喊门前的管事通报:“哎。”
米升制止他:“不必了,看他这府中出入人员甚多,基本上都不通报,我们也自己进去看看岂不更好。”
钦差赞同道:“这样也好。”
绛侯府内,第一进院里,就有许多家人手持刀枪棍棒,正在操演武艺。钦差向米升眨眨眼睛:“怎么样,吾言不虚吧。”
他二人没有进入正厅,而是信步绕到了后院,这里更是上百人在对打,而且十分认真。走出后院门,是一马平川的演武场,几百名骑马的武士,身着铠甲,正在练习骑射。
米升不禁也心有疑问:“绛侯告老还乡之人,本该安度晚年,这样大张旗鼓演习兵马,可有他图?”
钦差更加得理了:“公公,这只能有一个解释,周勃心存不满,要夺龙位啊。”
“且观察一番,再做定论。”米升还是更慎重一些。
院落前面又传来人喊马嘶声,他二人绕着院墙,重又来到侯府的大门前,但见吴王府的特使顾丰,与周勃有说有笑正聊得开心。
周勃对顾丰揖让着:“又劳动先生的大驾,千里奔波,多有劳累,倒叫老夫心下不安。”
“侯爷,这十匹波斯马确乃良种,日行八百不在话下,吴王想侯爷是用得着的。”
“吴王想得周到,只是一再无功受禄,受之有愧呀。”
“吴王说和侯爷相识交往是他高攀了,只要侯爷不嫌弃,他就万分荣幸了。”二人越说越近乎。
钦差看看米升:“如何,证据确凿吧?”
说话间,周勃一眼看到了米升。他作为朝廷重臣,当然认得这位地位显贵的御前黄门:“这不是米公公吗?哪阵风把您的大驾刮到这儿啦?”
“啊,侯爷。”米升想回避也办不到了,只得过来见礼。
“公公何时光临绛县的?”
米升随时应变:“侯爷,奴才奉万岁爷的御旨,专程来请您进京。”
“要我进京?”周勃看看钦差,“但不知万岁有何差遣?”
“这个,奴才也不知晓。”米升说完便催促道,“请侯爷略做收拾,尽快起程吧。”
“这,就这样急迫。”
钦差插话说:“万岁召见,定有急事,耽误了那还了得?”
“好吧,老夫遵旨便是。”周勃心中忐忑,不知进京去吉凶祸福如何。
户外已是秋风萧瑟,黄叶飘零,袭人肌肤的寒气,和着瓦脊上面晒不化的白霜,使得长安城的深秋有些冬意料峭。刘恒在未央宫里正在倾听张释之的奏报,他的眉头越锁越紧。
“万岁,由此可见,魏尚他是虚报了战功。”张释之述说之后下了结论。
“他当真冒领战功?”
“臣亲自点验过匈奴的首级,同战表上不符。”
“他该当何罪?”
“削职为民。”
“虽说他打了胜仗,但这虚报战功的做法极其可恶!此风不可长,国家法度岂能儿戏,按律条办吧。”
“臣遵旨。”张释之下去了。
米升和钦差跟脚而进,二人叩拜:“万岁,我等复命。”
“怎样,可曾见到周勃?”
“咳!”米升叹息一声,“万岁,周勃他有负圣上的眷顾啊。”
“怎么,他真有反心?”
米升将所见所闻奏报一番后,说:“万岁,看来周勃与吴王勾结属实,的确已萌生反意。”
刘恒怔了半晌:“这是朕不愿看到的。”
“万岁,周勃已被臣带到长安,要不要带上来您亲自审问。”
刘恒思忖片刻:“还有什么说的,且押入天牢吧。”
米升又拿出一个纸包:“万岁,这是奴才在绛县买回的豆干,圣上长期居住代地,这是那里的特色小吃,想必您一定喜欢。”
刘恒高兴地接过:“朕还真的想吃这豆干了。”他转手交与身边的小黄门,吩咐道:“交给尹姬。”
阴森恐怖的天牢,比普通牢房间量要大一些,胳膊粗的木栅门,拳头大的铁锁,靠墙一角摆放着便桶。由于长年不见天日,室内弥漫着令人窒息的霉味,屋顶和墙角都长着绿苔。它比一般牢房待遇好的是,墙边搭了一张板铺,犯人可以不必睡在地上。周勃站在牢门前,痴呆呆地伫立着。他万万想不到会被送到这里。
狱吏推了他一把:“进去啊,犯什么傻呀。”
周勃毕竟是武将,他双脚生根,狱吏没有推动。周勃道:“你想怎样?竟敢如此对待本侯爷?”
狱吏叫过两名狱卒:“都到天牢了,还摆你那侯爷的臭架子?给我滚进去吧!”他三人一起动手,周勃一个踉跄给推进了牢房。
“你!”周勃转过身怒目而视狱吏,“你个小小狱吏,我周勃身为太尉和丞相,指挥千军万马,号令文武百官,你敢对老夫这般无礼,真是倒反天纲了!老夫出去,定不与你善罢甘休。”
狱吏连声冷笑:“你还想出去?就别做这个梦了。我告诉你,进了天牢的犯官,还没有一个活着出去的呢。”
周勃心头一震,他明白狱吏的话不是随便说的。他没有再和狱吏斗嘴,颓坐在床板上。
不知不觉,天早已入夜了。周勃腹中已是胃鼓肠鸣,但是哪有送饭人的影子。后来,他实在挺不住了,就大声喊叫起来:“人呢?人都死绝了?”
“你喊什么?”是狱吏出现在面前。
“饭呢!”周勃没好气地问。
“你还知道吃饭?”
“这坐牢没有好饭,但总得给饭吃吧。”
“想吃饭,知道这里的规矩吗?”
“有何规矩?”
狱吏将手伸进来:“份子钱。”
周勃莫名其妙:“什么意思?”
“但凡新犯入监,都得给孝敬我的份子钱。”
“多少?”
“百两纹银不嫌多,一吊铜钱不嫌少。”
“好,好,老夫出监以后,给你一千两如何?”
“红口白牙,空嘴说不算数,你得现在就掏。”
“先行个方便吧,往后加倍给你就是。”
“有道是船家不打过河钱。”狱吏又复冷笑几声,“姓周的,估摸着你还能出得了天牢吗?”
周勃长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