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180年的深秋,汉朝代国的中都,枫叶红醉,菊桂飘香。时值正午,沐浴着和煦的阳光,城内的大街小巷行人如织,摩肩接踵,悠闲徜佯。店铺的生意大都很是红火,饭馆里宾客满堂,茶肆内佳宾盈座,整个中都一派升平的繁华景象。
十五年前,七岁的刘恒被汉高祖刘邦敕封到代郡为代王。此后,仁哉德盛的刘恒果然没有辜负刘邦的期待,将代国治理得百姓安居富裕,商贾不绝于途,端的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一匹快马像疾风突兀刮来,那马四蹄腾空,鬃毛扬起,汗珠如雨点般坠地。马上是一位精壮的中年汉子,满身的风尘,看得出是经过了长途跋涉。路上的行人纷纷避让,都睁大惊愕的双眼,不明白发生了何等事件。这匹马疯狂地奔跑,如入无人之境。
代国的郎中令张武从绸缎庄出来,见这一人马在大街上发疯,而前面有老叟和幼童蹒跚,唯恐他们躲避不及,再也顾不得多想,挺身上前迎住马头:“呔,大胆,快快停下。”
那汉子急勒缰绳,马在疾驶中,咴咴叫了几声,前蹄竖起,旋即落下,在地上兜了一个圈子。汉子道:“何人敢挡我的去路?!”
“这中都大街岂是你随意跑马的所在,”张武口气和缓下来,“路上尽是童叟,万一撞上,那还了得!”
“某有急事在身,无暇与你理论,且请让开道路。”
“敢问高姓大名,有何急事,不妨讲来,也许下官能为你分忧。”张武倒是情真意诚。
“你?”那汉子将张武上下打量几眼,不由冷笑几声,“你身居何职,就凭你,我的事你管不了。”
“不说何事,焉知下官不能尽力。”
“好,”汉子撇了撇嘴,“某要去王宫,面见代王千岁,你能办得到吗?快一边去吧。”
张武微微一笑:“还真是碰巧了,下官便是郎中令,专司千岁的宫寝卫戍,随时可见代王,但不知你系何人又有何事?”
那汉子腾的一下跳下马来,双手抱拳:“张大人,失敬失敬,鄙人灌婴这厢有礼了。”
“哎呀,原来是灌将军。”张武上前把住双臂,“敢问将军可是从京城长安而来吗?”
“正是。”
“必有大事?”
“那是自然。”
“将军请讲。”
“此事关系重大,只能见了代王面陈。”
“怎么,连下官也信不过?”
“还请张大人谅情。”
“好吧,待我引将军去王宫。”
代王刘恒的宫苑规模不是很大,且又朴素无华。在全国各诸侯王中,代王宫是最为简约的。刘恒母亲薄太后居住的颐泰院,是整个王宫最大的所在,也不过是两进小院,只后进是座二层小楼。薄太后对此也不计较,她常对儿媳窦王妃说,能有今日的地位和条件已是非分之福。为人不能奢求,命中有的你赶都赶不走,为人一日三餐,能吃饱即可。至于穿住,冻不着就行。薄太后有此深刻的体会,和她的经历是分不开的。说起进入汉宫以来的日子,她真像是从刀尖上滚过来的一样。
薄太后居家时曾有人为之看相,惊叹道其有生天子之贵相。其父便将其送入魏王宫中,未及近魏王身,高祖刘邦已攻破魏都,魏王豹亦死于乱军之中。刘邦进入魏王宫,见一女子仍在机前织布。生得是面若花蕊,体态丰盈,两滴香汗流下面颊,犹如桃花含露,容颜可人,遂把她送入汉宫。常言道皇帝后宫佳丽三千,刘邦也就将她忘记了。在同遭冷落的宫人中,她与管夫人、赵子儿交好。三人同病相怜,相约倘有一人先富贵,莫忘另二位姐妹。偏巧一日刘邦游河南成皋宫,与管夫人、赵子儿相遇,爱她们天生丽质,便与之同欢。枕席之间,管夫人戏言道:“当年薄氏与我二人相约,富贵勿忘之,谁知而今她在那处冷宫里。”
赵子儿也帮衬着说:“薄氏天生没有承受雨露的命,她又怎及我姐妹二人得沐皇恩。”
刘邦听后问道:“那薄氏可是魏王豹宫中之人?”
“就是她。”赵子儿答。
刘邦不觉心中惨然,自语:“朕记得当时见她容貌出众,特意选到宫中,不想一载有余,朕却将她丢在了一旁,实实可怜。”
次日,刘邦即将薄氏召来。薄氏叩拜已毕奏道:“万岁,贱妾昨夜得一怪梦,不知可否奏明圣上。”
刘邦看着她娇媚的容颜,心情颇佳:“只管奏来。”
“贱妾梦一黄龙从天而降,盘在我腹之上,龙尾探入贱妾的下体。”薄氏说着有些难为情。
刘邦听后却是连声大笑不止。
薄氏问:“万岁为何如此发笑?”
刘邦本是流气十足之人,他勉强止住笑声说:“你这是大吉的梦兆,黄龙即朕也,龙尾探入下体,就是朕要幸你。”
当夜,刘邦留幸薄氏,自此称为薄姬。要说凡事俱有天缘巧合,就这一幸,薄姬便已受孕。公元前202年生下了刘邦的第四个儿子刘恒,但是此后刘邦再也没有临幸薄姬。在勾心斗角的皇宫中,刘恒母子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生活,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多走一步路,躲在角落里偷生。刘恒七岁那年,代郡太守陈豨谋反,刘邦平定叛乱后,决定在代郡设立代国,以保证边境的稳定。立国之初,刘邦就曾约定非刘氏不王,这个代王当然也必须是刘氏之后。在廷议时,丞相萧何等文武百官无不推举刘恒,而刘邦也对刘恒没有坏印象,这样刘恒就顺理成章地当上了代王。
次年四月,刘邦驾崩长乐宫。汉室大权落在吕后手中,吕后开始疯狂报复刘邦生前得宠的嫔妃。戚夫人等数十位妃姬,遭受了非人的折磨和摧残。而唯独薄姬因刘邦生前备受冷落,没有列入吕后打击的对象,吕后只是将她贬出皇宫,遣送到其子代王处,这样薄姬就成了代王太后。虽说刘恒生活过于简约,但刘恒侍母至孝,而且这里不再像皇宫中那样提心吊胆,薄太后生活得还算舒心。
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正在进午餐的薄太后不觉放下手中的匙箸,因为她熟悉这个脚步声,是她儿子刘恒来了。而刘恒清晨业已问过安,这二次前来,定有大事。
二十二岁的刘恒风风火火步入正殿,他的口中尚在咀嚼,显然是用膳未果就起身过来。他不及问候就急切地说:“母后,京城发生了天大变故。”
薄太后一惊站起:“王儿,有话慢讲,难道事情就急得这样,不容你把饭吃完再来为娘这里吗?”
“母后有所不知,京城发生兵变,吕后的嫡亲相国吕产、上将军吕禄等合谋作乱,太尉周勃,丞相陈平,朱虚侯刘章等联手平叛,已抄斩吕氏九族。”
“此事有多少时日?”薄太后急问。
“我是刚刚得到消息,中尉宋昌接到我派驻京城的代邸送来的急报,就立刻进宫了。”
“代邸来人又是怎么讲?”
“说是得到了消息片刻未停,就快马日夜兼程赶来。”
“如此说,这事不见得是刚刚发生。”
刘恒略作沉吟:“儿臣想也不会太久,料当是近日,看来朝里的重大变化还将随之而来。”
“是啊,”薄太后深有同感,“让宋昌晓谕代邸来人,要他们密切关注朝中一切,有何变故,即时报来。”
“儿臣遵命。”刘恒答应一声,移步就要出殿。
张武快步进入殿门,迎住刘恒躬身施礼:“王爷千岁。”
刘恒止步,说:“郎中令何故如此慌张?”
“千岁,灌婴将军从京城风尘仆仆赶来,有要事面见千岁。”
“可知何事?”
“他言道事关重大,一定要见到千岁方肯明言。”
刘恒看一眼薄太后,道:“莫非与京城变故有关?”
薄太后言道:“无论如何,且先召见,听他讲明情况后再做道理。”
刘恒对张武将手一挥:“要他在勤德殿进见。”
张武应答一声:“遵命。”
勤德殿,是代王刘恒与臣僚决策政事的场所,庄重大方,未见奢华。刘恒居中坐定,张武引灌婴走进殿来。
灌婴上前一步,行拜见之礼:“千岁金安。”
“灌将军免礼。”刘恒见他果然满身风尘,和气地问道,“将军长途跋涉,千里奔驰,不知所为何事?”
灌婴说明原由,令刘恒和张武都大为意外、非常吃惊:“末将奉太尉周勃、丞相陈平和朱虚侯刘章之命,前来迎请代王千岁进京即皇帝位。”
刘恒一时无语。
张武见要冷场,追问一句:“将军可是说迎请代王继承皇位?”
灌婴毫不迟疑:“正是。”
刘恒此时不能不出言了:“将军,本王无一些准备,未免突然。”
灌婴是个急性子:“千岁,大可不必多疑,这是经过众议后才作出的决定,请速速准备,早早进京。”
“现有皇帝又置于何地?”刘恒不能不问。
“你是说刘弘?他不过是个小孩子,且本不是刘氏血脉,是当年吕后抱来别姓之子,是吕姓的傀儡,当然要废黜了。”
“那,高祖子孙尚多,为何单选本王?”
“人们都道是代王贤智温良宽厚仁孝,故而尽皆瞩意千岁。”灌婴已有些不悦,“怎么,这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千岁反倒怕烫了手?”
“将军息怒,”刘恒虚与周旋,“本王对将军千里奔波深表谢意,又岂能拂了众人的美意。将军一路鞍马劳顿,且请客房休息,容本王稍作准备。”
“也好,千岁可要早作打算,不可拖延太久,以免生变。末将是秘密而来,还请不要走露风声。”
灌婴被送到客房去后,刘恒当即召集重要臣僚前来商议,并请母后到场。
张武首先反对:“千岁,万万不可轻易进京,内中恐有阴谋。周勃熟知兵法,诡计多端,陈平更是运筹帷幄、足智多谋。他们刚刚诛灭诸吕,难以向天下人交待,十有八九是要千岁去做替罪羊。”
有几位臣佐同声附和,力阻刘恒进京。
刘恒问道:“又该如何向灌婴答复?”
张武又说:“千岁且自称病,再看周、陈二人如何动作,然后相机行事。”
宋昌与张武意见相左:“千岁,臣认为灌婴来迎其意属实,周勃、陈平已除却诸吕,就要迎立明君,否则朝廷将陷于无主之境。而高祖诸子,而今只有代王和淮南王刘长二人,刘长年幼,声望远不及千岁,他们不立代王又立何人?依臣之见,应火速进京,早登大位,以防他人捷足先登。”
对宋昌的意见,也有人赞同,但不及张武一方人众。
刘恒扭头看看一直不曾开言的薄太后:“依母后看来,此事当作何决断?”
薄太后迟疑片刻:“哀家觉得张武、宋昌二位大人所说各有其理,进京是福是祸实难预料。”
刘恒还是希冀母后能说出倾向性的意见:“进京与否,还是母后拿个主意。”
薄太后见不说出所以然过不了关,她灵机一动:“此事好办,何不占卜一下,看卦象吉凶。”
西汉时的占卜分两个程序,即先卜后占。王宫中就供养着占卜师,刘恒一声令下,占卜师应召来到。取来备好的龟背壳,放在火上烧烤,是为卜。大约一袋烟的功夫,龟背烧裂成横向一道长长的纹。
占卜师翻开占书,以龟纹对照,高兴地奏报:“千岁,大吉之兆也。”
刘恒问:“何以见得?”
“千岁,请看这占词。”
刘恒注目看去,只见占书上赫然四句占词:
大横庚黄,余为天王。
坐观参商,夏启以光。
刘恒盯着占卜师:“这做何解释?”
占卜师答曰:“再明白不过了,千岁当为天王,而且像夏启一样,将帝业发扬光大。”
刘恒心中明白,却故做懵懂:“孤现在就是代王,何以还来天王之说。”
占卜师只有将话挑明:“这里的天王,即天子之意,千岁有皇帝之命,这是卦象所示。”
宋昌趁热打铁:“千岁无须再虑,早早进京才是。”
但是,刘恒还不能完全放心:“各位大人,在代国中都是我的天下,进了京城,本王就不能做主了,万一有误,则悔之晚矣。”
“王儿之意是不想进京了?”薄太后发问。
“若不去,还恐放过这大好机会。”
“那么,王儿到底想要怎样?”
众人正拿不定主意,下人来报:“代邸令派人来送急信。”
刘恒吩咐:“呈上来。”
下人将信呈递。
刘恒看过,半晌无言。
张武忍不住问:“千岁,信中何事?”
刘恒将信交与张武:“你们且去传看。”
张武看过,又交与宋昌等人。
刘恒不由得发问:“各位爱卿,对此信有何看法?”
张武率先表明看法:“此信不能不信。”
宋昌却不认同:“难道不会是有人故弄玄虚?”
“故弄玄虚又何必呢。”张武驳斥,“只能信其有,不当信其无。”
宋昌坚持己见:“现有灌将军亲身迎请,又何必为一匿名之信而自乱章程。”
薄太后也拿不定主意了:“这该如何是好?”
刘恒已有主张:“为确保万无一失,请舅父专程去京城跑一趟,探明虚实,弄清原委,再做定夺。”
“臣以为不妥。”宋昌言道,“灌婴将军就在客馆等待,薄大人去京城再快也要三五日,该对灌将军如何交待?”
“此事好办。”刘恒已是成竹在胸,“只说本王在做准备,拖他几日也就是了。”
“瞒了一两天,怎瞒三五日?”宋昌摇头。
薄太后表态了:“还是让薄昭跑一趟,弄清虚实才更稳妥,灌婴这里就拖他几日吧。”薄后一锤定音。
薄昭乘快马昼夜兼程赶赴长安,灌婴这里度日如年,如坐针毡。他几次提出要见刘恒,都被张武搪塞过去,而他的足迹出不了客馆的小院,形同被软禁一般。虽然是多少回暴跳如雷,但也是无可奈何。
京城长安笼罩在一种特殊的气氛中,人们觉得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又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见负责京城守卫的南军、北军不停地调动,吕氏各个深宅大院门前,往昔是车水马龙,而今则是门可罗雀,不见有人出入。
薄昭曾任代邸令,在长安城也多有故交,此番他经过思考,携带厚礼拜访了御史大夫张苍。
薄昭将一百颗南珠呈上:“张大人,此行仓促,未及准备,不成敬意,还望笑纳。”
“这如何使得,万万不可。”张苍急得站起来,“阁下是代王的亲娘舅,代王不日即将登基,您便是皇亲,下官一切还要仰仗国舅关照。给您送礼还来不及呢,又怎敢收受国舅爷的重礼。”
“听张大人的口气,灌婴将军迎请代王继位,这是真的了。”
“怎么会假呢,千真万确啊!”
“鄙人却不明白,现有刘弘为帝,为何要换掉他?”
“这道理是明摆着的。”张苍反问,“太尉周勃、丞相陈平等人共谋诛斩诸吕,难道还会留下诸吕拥立的皇帝,为自己留下后患吗?”
“废黜刘弘,不是还有梁王、淮阳王、常山王这几位吗?”
“尽人皆知,不论刘弘还是梁王等人,都不是惠帝后代。他们都是吕后将其父母杀死,抢来宫中,说成是惠帝之子,作为牌位,以便于吕氏掌权,自然全不能用。”
薄昭仍有疑虑:“齐王刘襄,乃高祖嫡孙,当可继位,此次又率先起兵,剪除诸吕,当推首功。”
“国舅所言,不无道理,齐王自己也有此意。”张苍告知,“但经过众议,否决了此议。”
“据说丞相、太尉已应允齐王为帝。”
“确实曾有此说,但那是当时迫于形势不得已,而今已不能算数了。”
“却是为何?”
“吕后作恶,诸吕助虐,开国功臣都备受欺凌,而齐王的舅舅驷钧,是个地道恶人,一旦齐王登上皇帝宝座,诸吕的故事岂不重演,大家谁都不愿看到这一幕啊!”
“还有个淮南王刘长呢?”
“他毕竟年龄尚小,怎及代王仁孝宽厚恭谨善良,自然这皇位非他莫属。”张苍说着有几分心烦,“未来的国舅爷,代王千岁若是存疑我等的忠心,那就太令人伤心了。”
“不敢,不敢,多谢张大人直言内情,代王能登大宝,定当不忘张大人的鼎力玉成。”薄昭还是把一百颗珍珠留下了。
在中都等得心急火燎的刘恒,终于等回了特使薄昭。
听了详情,他心中一块石头落地:“舅父一路辛苦了。”
“辛苦倒在其次,总算不虚此行。”薄昭提议,“千岁,抓紧做好安排,明日即当起程。”
“请舅父先去安抚好灌婴。”
“千岁此去进京登基,一定要不失威仪,要备下准天子的车銮才是。”薄昭了解刘恒为人,唯恐这个外甥过于轻车简从。
谁知刘恒并不多言:“此等事情无需舅父劳心,本王自有道理。”
次日一早,刘恒登程,薄昭到了中都南门送行,一见车队立刻皱起了眉头。不说倒好,这提醒后的车队也未免太寒酸了。刘恒只带很少随行人员,大臣只有张武一人。对此,薄昭表示了不满:“千岁,此番进京不比在代国,朝中文武百官,只带张武一人如何应付得了?”
“随从人多,就要糜费国家的钱粮。”刘恒坚持自己的做法。
“万一再有变化如何应对?千岁总要多几人帮拿主意。”薄昭使出了杀手锏,“千岁若一味固执己见,臣去禀明太后。”
这一招还真管用,刘恒还是顾及太后的:“既如此,就让宋昌同行吧。但是他要和张武同乘一辆车,以免浪费。”
薄昭看看这个小小的车队,一共才只六辆车,而且都是又小又简陋:“哪有像千岁你这样节俭的。”
“能省则省,不可糜费。”
“千岁,太后有话,她有诸多的不放心,要我与您同行。”
“这,岂不又多一份开销。”
“为臣不去看来是不行的,王太后的话谁敢违背?!”
刘恒无奈地说:“好吧,许你同往。不过,要和本王同乘一车。”
“王爷千岁,这如何使得,不是让京城百姓看笑话吗?”
“若去,只能如此,不去便罢。”
薄昭不好再深说:“臣遵命就是。”
于是,这支小小的车队离开中都,向京城长安进发。
一路平安前行,距离长安大约还有五十里路光景,刘恒看到路边的石碑上刻着两个大字:“高陵”,明白已距长安不远,他当即传令:“车队停止前进。”
薄昭不解地问:“千岁,何故停车?”
张武、宋昌也来到车前:“千岁,莫非有何意外?”
刘恒脸上现出一丝忧虑:“本王出发,已有两日,京城内不知是否又有新变,我等冒然前往,令人心里不安。”
宋昌睁大疑惑的眼睛:“千岁之意是……”
刘恒将心意表明:“就请宋大人辛苦一趟,看看京城内可有变化。”
“臣遵命。”宋昌跨上一快马如飞而去。
长安城北门外的渭桥,距城约有三里,横架在渭水之上,原名横桥。长有三百八十多步,倒也气势恢宏。两端建有六角凉亭,凡出京之人送别,到京之人相迎,俱在这里迎送。
宋昌未到桥边,远远望见文武百官在桥头迎候。他认出前排站立的有太尉周勃、丞相陈平、大将军陈武、御史大夫张苍、宗王刘郢、朱虚侯刘章、东牟侯刘兴居、典客刘揭等。
宋昌唯恐被看到多话,赶紧掉转马头返回。
刘恒听了宋昌的禀报,一颗心完全放进肚子里,遂叫车夫加鞭催马,车队全速向前。
周勃望见车队到来,抢先一步上前拜见。陈平等人也至车前跪倒,无不口呼万岁万万岁。
刘恒下车将众人一一搀起,口中连称:“本王不敢当。”
周勃趋前几步:“万岁,请暂离众人,借步路说话,臣有话单独启奏。”
刘恒看看大家,觉得难以离开,但又不好拒绝:“这……此事……”
宋昌见刘恒为难,急忙过来解围:“不知太尉要讲的公事还是私事?”
周勃环顾一下:“自然是公事。”
“如若公事,就请太尉当着公众讲不妨,王者本就是大公无私的,何况代王就要继皇帝位。”宋昌说道。
周勃见状,就屈身跪地,从怀中取出传国玉玺,高举过头,献与刘恒:“臣将此玺敬呈万岁,请陛下收受,以正帝位。”
刘恒思忖一下,没有接受:“本王还不是皇帝,多谢太尉一番美意,此事且容到代邸再做商量。”
周勃之手不好收回:“万岁非王爷莫属,这玉玺就是万岁的,请万勿推辞。”
薄昭上前将周勃扶起:“太尉,代王话已出口,何必急在一时,且到代邸再议不迟。”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周勃也不好再坚持下去,遂上马跟在刘恒的车后,进入长安城直达代邸。
陈平为首再次向刘恒礼拜,并由陈平代为宣读劝进表,称言高祖的大嫂二嫂、琅邪王刘泽,以及所有列侯、宗室,俸禄二千石以上的大臣,全已达成共识,认为刘恒最符合条件,请他即天子位。
刘恒眼珠转了转,联名劝进表里有一个重要的人物没有提到,这人可说是举足轻重,他就是楚元王刘交。此人是刘邦的同父异母兄弟,按辈份算当是刘恒的叔父。他的态度既可影响宗室成员,也可左右一批文武大臣。故而刘恒推拒说:“奉祀高帝宗庙,乃大事也,本王不才,恐难胜任,可否请楚王挑选一位更合适的人,我实不敢当。”
陈平言道:“楚元王相距遥远,不及沟通,想来也不会另有人选,万岁莫要失众人所望。”
周勃说得更为干脆:“遍观朝野,无人可与万岁相比,楚元王草鱼,怎比万岁天龙。”说着,他又将玉玺呈举过头。
群臣再次跪倒:“请万岁受玺。”
刘恒向西以宾主礼称:“不敢当。”
周勃高举玉玺,群臣同声再次敦请:“恳请万岁受之。”
刘恒转而面向南方:“不敢当。”
周勃和群臣跪进一步:“万岁受玺。”
刘恒第三次歉辞:“不敢当。”
群臣又跪进一步:“万岁。”
刘恒以君臣礼回应:“而今,宗室、将相、王侯、百官,都认定本王合适,我不敢再伤众人的心。”伸手接过了玉玺。
陈平、周勃为首,众臣齐声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于是,刘恒即天子位,文武百官依次排列。
东牟侯刘兴居出列启奏:“万岁已然登基,不宜再留宿代邸,臣以为今夜即当移驾未央宫。”
刘恒不能不稍为谦虚:“明日再入住却也无妨。”
周勃接奏:“万岁安全关系重大,皇宫才好防卫,臣以为不宜拖延。”
刘恒也就顺水推舟:“既如此,就请东牟侯清肃宫室。”
“万岁,那废帝刘弘,乃诸吕余孽,当如何处置,请旨定夺。”刘兴居提出一个棘手的问题。
刘恒一时没有主意,未免沉吟:“这个……”
周勃一旁抢先主张:“刘弘是诸吕安排的傀儡,不可留下后患,万岁可降旨将其斩首。”
刘恒一则心中有些不忍,二则故然周勃诛除诸吕有功,迎立自己更是功居首位,但这朝政也不能让周勃左右,若这起始就事事皆按周勃意志,日后岂不是臣压君。所以他有意没有顺从周勃的意思:“朕想,刘弘还是个娃娃,怪可怜见的,且饶他一死,移居别室即可。”
周勃自然不痛快,道:“斩草不除根,终究是后患。”
“一个小孩子,还能掀多大风浪。”刘恒既已有了态度,便不肯再松口,“太尉,能放手时当放手,得饶人处且饶人。东牟侯,去吧。”
刘兴居当然看得出新任皇帝和太尉之间初显的矛盾,但他也不会站在周勃一边开罪刚刚即位的皇上,便答应一声:“领旨。”
周勃没有再说什么,但他是一肚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