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产生了担心,但赶得很巧,就在那天晚上,突发一件盗枪并杀死三人的大案,他不得不立刻赶过去,又因为案子性质恶劣,省里市里领导当即下指示,要尽快破案,他被点名挂帅,所有人把尽快破案的希望放在了他身上,没办法,所以尽管他已开始隐隐担心,可也实在脱不开精力去关注女儿,甚至连家都不能天天回。
总算还不错,他没有辜负别人对他的希望,案子解决的算顺利,但饶是如此,时间还是过去了十多天,他还很清楚的记得那天下午,他顾不上象平时那样在案后跟局长和方方面面放松的谈谈,推说一句家里有事儿,就赶快离开了。
说不出什么原因,也许是因为在办案期间女儿曾到队里找他而更刺激了他吧?
那是他连续几天没有回家,一天晚上女儿来队里看他,还给他带了点儿她自己做的菜,这使他很高兴,但刚笑两下迅速笑不出来了,他发现梅云宝也来了,忍着心里泛上的不快,勉强敷衍了两句话,这时有人叫他,他不得不又离开了,过了一会儿,肖素送资料过去,信口问他一句:
“郭队,和你女儿在一起的那个女的是谁呀?”
“爱梅的老师。”他含糊地回答一句。
“噢。”
停了片刻,他看看肖素,追问了一句:
“怎么啦?”
“没事儿,”肖素回答:“就是我看她跟爱梅关系好像特别好,我说这是谁呀,跟爱梅这么熟我怎么没见过?”
他心里一动,又追问一句:“怎么特别好了?”
肖素似乎并没有太在意:
“噢,也没什么,我进去时看她正给爱梅擦汗呢,当时我还寻思肯定是爱梅特别好的朋友,不过年纪大得多,不像爱梅同学呀,关系这么亲。”
他登时一阵反胃,尤其是肖素无意中用的那个“亲”字,更使他难受的很,可没敢再追问下去,他的手下都是刑警,个个擅长察言观色,即使肖素这个内勤,也比一般人眼头尖,问来问去引起手下的好奇就麻烦了,——况且,此刻在单位,想来也不可能有更多的动作,问下去也没多大意义。
他心里很不舒服,可压死头的案子又不容他分神儿,所以尽管当时心乱如麻,也只好咬咬牙先不想这件事。
但案子一结束,他可就再也忍受不了了,即刻就想回家看看。那会儿还不到下班时间,不下班就回家,对妻子离去后的他,是几乎没有过的行为。
不知是不是连续担忧的缘故,越走近家门口,他就越觉得心慌,当终于走到门外时,隐隐听到屋里传来吃吃的笑声,还夹杂着嘀嘀咕咕的声音,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使他没有象往常那样开门,而是下意识的非常小心的把钥匙插入锁孔,然后尽量轻,又突然用力打开了门。
接下来,站到客厅的他,令屋里的三个人都陷入了特别的窘迫,他飞速地转过脸,但并没有离开,而是一声不响走到沙发那里冲着窗外发呆,给衣衫不整的女儿和云宝穿好衣服的时间,同时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很快就听到她们来到客厅的声音,毕竟这是夏天,一件长睡衣就解决了问题。
又停了片刻,他转了回来,女儿脸上有种说不出来的惊慌和尴尬,云宝则相对要镇静。
然后,女儿带着拼命想掩饰惊慌和尴尬的非常勉强的笑容讷讷地说:
“爸,你今天回来这么早呀。”
今天的事出乎他的意外,但也似乎就在意料之中,大约潜意识里早有心理准备的缘故,他并没有失控。
“是,”他平静地回答,仿佛刚才什么也没看到,只是表情严肃,神情冷漠,然后在沙发上坐了下来,非常冷谈的继续说:“案子结束了,本来要好好休息休息的,谁知你大伯今天给我打电话,说他们全家要来这边玩玩,明天就来,没办法我只好赶快回家,提前收拾一下,不然怎么招待客人。”
说到这儿,他的目光冷冷地扫向云宝。
云宝先垂了一下眼皮,接着扭头看了一眼女儿,这动作让他额外不能容忍,不知是不是自己脸色都变了,总之女儿看他的眼神儿也变了,没有了尴尬,只有畏惧,——云宝的脸色也有些苍白了,然后,低声说:
“我刚才还告诉爱梅,人家都说夏天装修不好,我也打算明天搬回家住,既然这样,那我现在就去收拾东西。”
“好!”他咬着牙点点头:“那我就不留你了。”
说完,他没再看女儿和梅云宝,立刻站起来独自上楼去了。
坐到书房,他又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告诫自己千万不要发火和追问什么,要装作不知道,首先身为父亲,有些话问起来很尴尬,如果再大张旗鼓,结果很可能给女儿造成更深的心理阴影;——其次,作为青春期的孩子,他想,他对某些具体行为表现出过分看重的态度,可能促使女儿也下意识地更看重某些行为的意义,反而由此强化了某种心理意识。——无论哪种情况,都不是他愿意看到的结果。
就这么想着,提醒着,他感到自己的怒火终于可以控制了,然后一直到听见楼下大门关上的声音,才又站起身。
女儿一个人在楼下,表情依然相当紧张,一看到他,紧张中又添了畏缩,他装作没看出来,尽量和气,但还是以不容反驳的严肃口吻对女儿说:
“刚才又跟你大伯通了个电话,他说你伯母临时有事又来不了,干脆请我们过去住几天,我觉得也不错,你不是挺喜欢他们部队院子吗?那我们索性一起过去住几天怎么样?”
女儿立刻听话的点点头,仿佛没听出他明显的谎言。
就这样,他和女儿一起来到了哥哥家,他住了一天就回来了,但却要求女儿多住一阵子,到开学前再回来。他希望先暂时隔绝女儿和那个梅云宝见面的可能。
但几天后,受了他嘱托的大嫂悄悄打电话告诉他,根据她的偷听,爱梅应该和那个梅老师联络了。
这消息使他的火气“腾”地升了上来,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他立刻给梅云宝打了个电话,要和她好好谈谈。
和梅云宝摊牌的那天,他的火气一直在临界的边缘,——为尽管他对梅云宝的行为极度愤怒,但反复思量,发现自己并没有镇住她的王牌。
为此他还询问了交往不久的方月馨,说来奇怪,这件事他不愿对任何人说,却愿意和她商谈,尽管那时他们还只是吃吃饭的友谊,但方月馨身上聪慧和体谅的气质让他感到有种倾诉的安心感。
方月馨听完之后的反应和他一样。
“你千万不能反应太明显,”方月馨忠告他:“你知道现在的孩子都是独生子女,一出生就是全家的宝贝,又没有从小玩到大的兄弟姐妹,所以大部分孩子表面倔强,心理却比较脆弱,可比不得我们那时候的人,要是处理不好,反而阴影更大,而且受影响的一定只会是你女儿,因为那个人已经三十来岁了,对自己是什么很清楚,她不会怕你发怒的。”
他深有同感。
“我看你还是最好耐心地和人家谈谈,以父亲的身份——”方月馨继续说:“要是那个人很喜欢你女儿,相应的也会比较尊重你的意见。”
尊重他的意见?——他看看方月馨,苦笑一下,——尊重?是呀,那要看什么意见,要是他说:云宝,我不喝咖啡给我换杯茶,那肯定会尊重他的意见。——可现在他要她和女儿断绝来往,梅云宝还会尊重他的意见?
方月馨看出了他笑容的意思,没有追问,而是静静地反问一句:
“可要不这样?还有什么好方法呢?”
是呀!——还有什么好方法呢?现在通讯这么发达,电话、网络,他怎么拦得住?真把梅云宝激怒了,反倒更加蓄意引诱女儿——,他相信,对于青春期的孩子,父母的力量,常常远远弱于朋友恋人的。
当然,他也有他认为有可能相对有力的杀手锏,——云宝的职业!
作为一个学校老师,她应该是有些忌讳的,更何况她的行为是蓄意引诱刚刚成年的女学生,开除她都不过分!
但不到绝境,他又怎么敢先做绝?——毕竟他一无确切的证据,而且投鼠忌器呀!
越想越无能为力的状况使他的情绪非常恶劣,偏那天小胡和肖素还为突然发现他和方月馨交往的事,开始在他办公室里大肆攻击他没父爱,没感情。使他更加恼火,——没父爱,没父爱他会现在这么一筹莫展?没感情?他妻子离去快三年了,他再认识其他女性就是无情无义?——看来贞节观念不光男人有,女人也有,——因为他曾经很幸福,那么他后半辈子就该一个人过了?
他挥挥手把嘟嘟囔囔的她们赶了出去,因为他觉得自己要是再听一会,不发火才怪!
就在他一个人反复控制情绪的时候,梅云宝来了,一脸比他还强硬的模样,他的火忍不住又噌地冒了上来,但他还是强迫自己以尽量稳定的声调开了口:
“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和爱梅联络了。”
梅云宝轻蔑地看他一眼,带着明知故问地口吻反问一句:
“为什么?”
那颇为嚣张的态度使他的火气忍不住了,提高了些声音:
“你不知道为什么?”
梅云宝冷笑一声,越发挑衅地回答:
“我不知道。”
他被噎了一下。
然后,梅云宝更加轻蔑地看他一眼,接着说道:
“干嘛不敢直说,你不说我说,爱梅满18了,她是成年人,同性恋也不犯法,要么你把我抓起来,要么就别这么命令我。”
望着梅云宝越发嚣张的样子,怒极的他反而平静下来,点点头:
“说得对,梅老师,你看,关于这个问题我们要不要去你们学校,请你们校长给我普及普及这个知识,对了,我还应该先问问,你和爱梅怎么认识的,那时爱梅满十八了吗?还有你都做了什么,也给你们校长讲讲,要不要我们现在就过去?”
刚刚态度还很强硬的梅云宝,显然被这几句话给多少吓住了些,怔了片刻,低下了头。
他非常高兴这个梅云宝终于有个怕的地方,——但他也没敢继续以这个理由压她,毕竟这是一把“双刃剑”。
压了压心里的怒火,他继续说:
“梅老师,我们现在不谈大道理,就说事实,先说爱梅,她即使满十八了,对于这种事,难道不还是一个孩子?你凭心而论,你是十八九岁就清楚知道自己的心理了吗?即使同性恋主要源于心理因素,但你自己说说,对于青春期的孩子,在她们还意识不明的情况下,你不觉得你这样的行为很过分吗?你还是个老师!”
这句话让他越发恼火,以致不得不强行停下来,控制控制心头的怒火,——半晌,才稳定住语气继续说道:
“梅老师,我尊重你的取向,可我相信,不管是什么恋,基本原则总要有吧?——我现在不跟你谈什么对错,就希望你将心比心,如果你是父母,有人这么对你的孩子,你什么心情?”
梅云宝抬起头,冷冷地翻了他一眼,接着目光投向了窗外,显然在权衡,过了片刻,她站了起来,静静地回答一句:
“要是没有别的事,我走了。”
他不能确定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他得让她做出个明确承诺。
“梅老师——”
梅云宝给了他一个混合着憎恨和轻蔑的眼神儿,然后冷冷地回答:
“放心吧,我不会拿自己的工作开玩笑的。”
他稍微舒了口气,但还是忍不住又叮一句:
“那最好,还有,我知道有个地方——”接着他说了个以同性恋聚集出名的酒吧名字,然后又说道:“如果你很闷,那里环境不错。”
但他最后仿佛善意的建议,却使梅云宝加倍厌恶的斜他一眼,——显然她意会了他真正的意思,希望她能再找到一个女伴,而真正使女儿安全。
“很遗憾!”梅云宝以冰冷的声调最后对他说:“我妈妈早死,爸爸早就不要我了,我自己也没有孩子,所以怎么也想不出也不知道父母的心情,但有一点儿我知道,我绝不会拿我的职业开玩笑的,因为那是我千辛万苦熬回来的,我丢不起!所以请你放心吧,郭支队长!”
他不知道梅云宝是否真能说到做到,——但愿能,但他不敢指望,只要能一时气愤之下不再理睬女儿他就知足了。毕竟梅云宝虽然是个老师,但如果她不敢在学校任意妄为的话,那其实可认识和选择新伙伴的机会很少,——而机会越少,人就越容易留恋旧友。
相形之下,他更期待的是女儿能投入新生活,忘却这些事。因为一旦回到学校,女儿马上就能融入更广泛的人群,加上生活热闹,忘掉旧事的可能性更大。
他不知这些事对女儿的影响有多大,因为他连问都不敢问,——但对
他却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一改原来主张女儿大学期间先专心学习,不要急着恋爱的态度,——而成了特别希望女儿能认识一个很棒的小伙子,哪怕不太棒,只要是个小伙子就行,甚至开始盼女儿早婚了。
这观点又扩展到他开始希望身边每一个适龄女人该结婚就赶快结婚的心理,所以对小胡和肖素也一改原来顺其自然,不闻不问的态度,天天劝她们:去谈恋爱吧,该结婚赶快结婚,他可以为她们减少工作量。
可惜,他的慈祥态度没有换回她们的感激。
“干嘛急着结婚?在家不好吗?”
小胡和肖素都这么反问他,一脸不屑的模样。
是呀!他暗自长叹一声,现代的年轻人跟他年轻的时候大不一样了,不知是不是现代生活状态跟他年轻时大不一样的缘故。
他年轻时,也许由于物质生活非常艰苦,人们受教育程度普遍偏低的缘故,多数父母的脾气都偏于粗暴,连表达“爱”,很多人也都采用恨声恨气的方式,所以不管孝道也罢,亲情也罢,高调唱得多响,反正多数孩子对大家庭生活都不怎么留恋。——他自己早早就渴望独立生活,好摆脱父母很不柔和的耳提面命。现在可不一样,物质生活又舒服,很多父母又近于奴隶般讨儿女欢心,家里又没有其他人争宠,结果是你不用讲道理,不少孩子相对更恋家,由此又导致对婚姻的条件提高,“剩不剩”的,有些人也不着急,——反正有人疼!
而且,另外一个心照不宣刺激人结婚的因素,——性,现在也发生了变化,这个过去只有在婚姻中才能充分满足的因素,——在当今,根本不需要。
什么都变了,所以新一代人的脾气也变了。
可他这个做爹的观念还没变,尤其是梅云宝的事情发生后,更把他激到了传统保守派的阵营。
但是,他保守只是他保守,他可以阻挠,却无力建设,毕竟这还是女儿自己的事,女儿不给他领一个小伙子回来,他也不能硬把女儿嫁给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