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开始他们完全不相信,到了这个时候也就完全相信了。
林默然想起第一次见唐泽的时候,他也是将一捆红彤彤的人民币往面前一放,那场面对一个没怎么见过大额现金的人,确实挺有吸引力。十万元尚且如此,三十万呢?虽然绑架是绝对不对的一件事情,但是这一瞬间,他有些理解这几个绑匪当时的心情。
“电话呢?”汪队放下笔道:“给我。”
李绅慌忙用自由的那只手把手机掏出来递给汪队道:“喏,就是这个号码,不过我拨回去过几次都没人接,只能等着那边打过来。”
汪队接过来看了一眼,交给身边的队员说:“去查这个号码。”
拿了号码的警员匆匆地走了,不过房间里的气氛并没有缓和。
汪队是个从事刑侦二十年的老警察了。他知道一般来说,歹徒用的电话卡都是不需要身份证办理的临时电话卡,即用即抛,而且都是在那种偏僻的没有监控的地方买来的,根本就无从查起。
撇去绑匪不谈,汪队眼睛在房中一转看见了王坤,皱了皱眉道:“王坤,你平时有什么仇人没有?”
绑架这种事情都不是临时起意,要么为钱,要么有仇,绑匪和受害者之间总是有些关系的。王坤只是个金匠又没钱,那只能是有仇了。
此时王坤的脸色十分阴沉。从半路开始一直到汪队询问三个绑匪事件的经过,他的脸色丝毫都没有变过。
不问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知道。
汪队心里一动,道:“王坤,你知道什么,要具实说出来。你要是说出来,你是受害者。你若是知情不报,可是一样要负刑事责任的。而且你不说,我们也总能查到,那个人也跑不了。”
王坤闭了闭眼,叹了口气道:“汪队,绑架要坐多少年牢啊?”
“哦,他不算绑架,只算是绑架未遂。”汪队不在意地道:“一般也就是五—十年吧。要是认罪态度好,或者有投案自首情节还能再轻点儿。中间表现好再减个刑,也有两三年就能出来的。”
林默然无语了,真是见多了就寻常了。听汪队那口气,好像就是进去住两天,出来以后,又是一条好汉一样。
不过听了这话,李绅几人长长地松了口气。他们也是未遂,还是从犯,而且帮助抓捕了两个通缉杀人犯,应该算是有戴罪立功表现。到时候好好跟法官求求情,估计判不了几年。
王坤也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然后道:“我知道有个人嫌疑很大。”
“嗯?”众人都看向他。林默然心里咯噔一下,似乎猜出了答案。这个答案确实让王坤很痛苦。
“是我儿子。”王坤苦笑道:“我大儿子王山。”
这话一出口,别说几个绑匪瞪大了眼睛,连一直很淡定的汪队也撩起了眼皮问道:“你说什么?”
“我只是怀疑,不能肯定。”王坤用手掌用力地揉了揉脸叹道:“这事情说来话长了。我一直知道他是个认钱不认人的人,也知道他心狠,可万万没想到竟然会这么狠心。”
“这事儿可不能乱说。”汪队严肃地道:“你说是你儿子做的,有证据吗?”
王坤摇了摇头道:“证据没有,但是我了解他,知道这事情他做得出来。本来我是不信的,但自从下午他去过医院之后,我就相信这人真的是丧心病狂了,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
王坤大致向汪队说了一下下午的事情。汪队听得很认真,不时地在本子上记着。
这世上父子为了钱反目的事情并不少见,虽然儿子绑架父亲的事情很稀奇,但是在金钱的驱使下什么都有可能。五十万可以让一贯老实巴交的三个养猪汉子成为绑匪,五百万就足以让一个想钱想疯了的男人做出任何事来。
王坤只讲了个开头,汪队摆了摆手道:“行了,一会儿去局里再说吧。小张,你去查一下他说的王山,控制住。”
虽然不是什么机密,但总不是件可以在大庭广众下说的事情。再者,还有两个半死不活的杀手,这两个杀手一直没有清醒,也无法询问到底是冲谁去的。王坤觉得自己儿子再丧心病狂,也不至于请杀手杀人,他生怕警察会往那上面想,也就没多说。
唐泽和林默然两人想来想去,也觉得没招惹上什么仇家,只是这次坏了曹续的事。
据汪队说,这样的通缉犯,道上的规矩是,若是请他们动次手,没有百八十万是不可能的。而曹续总共能赚到的差价也不过这个数,所以基本上可以排除嫌疑。
唐泽和林默然冥思苦想了一阵子,仍然一无所获。汪队看着唐泽几乎被纱布包住了的脑袋道:“唐先生,我看你们还是早点儿休息吧。明天如果有空,麻烦去一趟警局。出了医院向右走,东大街二百八十号,很好找。”
唐泽脸上的伤口不深,要是伤在了屁股或腿这种肉厚的地方,也就是一道划伤,但是伤在脸上看起来就可怖了。据医生说,很难不留下疤,但是不会很深,做个除疤手术,就是有也是浅浅一道。
“我正要说这个。”一位负责的医生拿着林默然的检查报告正色道,“你们最好留院观察一个晚上,特别是你,林默然,你到现在还觉得腹部有些痛是吗?虽然片子显示没问题,但有些伤是不会一下子显现出来的。根据你们的描述,当时打斗得非常厉害,必须提防有内伤。”
林默然还没说话,唐泽捂着脸连声应好,半点儿也不给他选择的余地。反正今晚本来就打算在H市过夜的,在酒店和在医院也没有什么区别。自己的外伤不碍事,但内伤听起来就是件挺恐怖的事情。林默然是跟他出来公干的,怎么也算是被他连累,可千万不能出事。
医院给林默然和唐泽准备了一个双人病房,孟玉婷去找相熟的小姐妹挤护士宿舍。几个绑匪处理了一下伤口,被带回了警局,王坤也跟去了。他知道的,属于重大案情线索,一刻也不能拖。
倒是两个杀人的通缉犯,经抢救已没有生命危险,但还没有醒,被安排在了特护病房,又调了一队荷枪实弹的刑警来守着。
收拾一番,林默然两人进了病房。虽然身体上疲劳得很,但是这一天大起大落、惊心动魄的,精神都有些亢奋,一时也睡不着。一人一张床躺着,说起今天白天的事情。
“说起来,我真是没看错人啊。”唐泽语气中有点儿难掩的得意,“默然,真看不出,你看起来就像个斯文的学者,打起架来这么心狠手辣。”
这“心狠手辣”可绝对不是一个贬义词,而是唐泽由衷地称赞。经历了这么一场患难与共之后,他觉得两人现在可不是一般的朋友关系,称呼也瞬间变得亲密起来。
林默然无奈地摇摇头,笑了笑没说话。一个单亲家庭的孩子,不“心狠手辣”那是要被欺负的。
孩子的世界虽然单纯,没有深层的恶意,但是他们往往会披着玩笑的外壳,无意中带给人巨大的伤害。这一点,不是从小被宠着、有着两个哥哥的唐泽能理解的。
唐泽见林默然没有说话的欲望,以为他不太舒服,也就没有再多说。他平躺着看着天花板,只有这种姿势可以让脸部肌肉最放松。
林默然确实没有说话的欲望,他觉得这件事情隐约有些不对劲。
揉着腹部在床上翻了两个身,手机突然响了。在医院这种非常安静的地方,即使铃声不大,也吓人一跳。
林默然从枕头下摸出手机,一看号码立刻接了:丼“盛伯伯。”
“小林啊,你还没休息吧。”盛国强的声音从那边传来,语气中有点儿焦灼。
“没,我哪儿有那么早。”林默然忙道:“您还没睡,有什么急事吗?”
林默然瞄了一眼时间,现在已经是十一点了。对年轻人来说是不晚,但是对盛国强来说,已经是很晚很晚了。若不是有什么大事,他万不会这个点儿打电话过来的。
“是这样的。”盛国强道,“这两天我一直在给你查关于金花钿买卖的情况,那个买家我查出来了。”
“嗯,怎么说?”林默然道:“是不是一个叫威廉姆斯的外国人?”
“对,是个叫威廉姆斯的英国人。”盛国强道:“不过,这个人没有那么简单,那枚金花钿也没有那么简单。你现在在哪里,最好见一面我详细地和你说。”
盛国强这么一说,林默然顿时觉得心中警铃大震。盛国强是在古董圈里混了大半辈子的人,什么风风雨雨都见过,他说没有那么简单,还在半夜打电话来,一定不是寻常的事情。
“我现在在舟山这边的一个县城,遇到了点儿事。”林默然道:“盛伯伯您在杭州吗?我明天一早就赶过去。”
“哦,好好。”盛国强应了两声突然道:“小林,你没事吧?”
林默然一愣说:“没事啊,怎么了?”
“没事就好。”盛国强似乎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然后道:“一定要注意安全,明天过来路上慢一点儿,你是不是和那个买金饰的朋友一起?你们能不开车就别开车,看看有什么公共交通,最好能坐火车,实在不行就坐大巴,我去车站接你们。”
“不用不用,盛伯伯,你家我闭着眼睛也能摸着。”林默然道:“我一会儿打电话问问,有火车就坐火车,没火车就坐大巴。”
“好,好。”盛国强应了两声,又特别叮嘱,一定要注意安全,才挂了电话。
挂了电话,林默然坐在床边发了一会儿呆。屋子里很安静,盛国强的声音又大,唐泽基本上都听见了,跟着沉默了一会儿道:“你觉得这跟我们今晚受到的袭击,会不会有关系?”
他们跟那个叫威廉姆斯的英国人没有任何交往,甚至是闻所未闻,开始的时候他们也并没有想到这个人,但是盛国强这个电话打来,却让两人心里都起了一层疑惑。
在这场金花钿事件中,有足够能力请得起两个杀手的,除了王山还有买家。
只不过是一枚金花钿而已,又不是价值连城的东西。买家做这种的买凶杀人事情,也有些说不过去吧。
两人又讨论了几句,也没个头绪,眼见着过了十二点,想到还要早起,便都赶紧睡了。
虽然说精神有点儿亢奋,但是闭了一会儿眼睛,疲倦便席卷而来。特别是唐泽,医生给开的药里多少有些安眠的成分,所以一觉睡着了之后十分的踏实。
第二天一早六点钟两人就醒了。医院是没有懒觉睡的,这一点儿虽然不利于休息,但是绝对有利于出行。
一夜无事,唐泽的伤口没有恶化,林默然的胸腹也不痛了,医生过来再检查了一回便让他们出院了。
本来今天应该去派出所一趟的,不过想想昨天晚上盛国强焦急的语气,还是先给汪队打了个电话,说临时有事要去一趟杭州。好在杭州不远,坐大巴也不过三四个小时。没什么事的话,当天就可以回来。
如果自己开车的话,当然可以更快。但是昨晚上盛国强嘱咐了又嘱咐,两人也不好叫老人家担心。而且唐泽的卡宴虽然不影响行驶,但看着也确实难看,索性送进店里略修一下。
林默然出门都是搭公交坐大巴的,再正常不过。但是唐泽似乎是第一次坐大巴,据他说以前家里没钱的时候,交通还不发达,汽车太罕见坐不起。没几年家里条件好了就买了车,等他需要独自出门的时候,已经是人手一辆了。
非节非假的日子,车上没有什么人,一辆车有一半都是空的,林默然和唐泽走到了最后一排坐下。
看着汽车缓缓驶上公路,唐泽突然道:“你说,盛老为什么让我们不要开车,而坐车呢?”
其实答案很明确。林默然没转过脸,看着外面晃过的树木和擦肩而过的车答道:“为了安全。”
如果杀手是冲他们去的,那么火车是最安全的交通工具,是因为人多,大巴也凑合。就算是再嚣张的匪徒,也不敢在光天化日人多的地方动手。
也就是说,盛国强知道他们可能会遇上危险,所以才急着让他们过去。那这危险的来源,就是幕后的买家了。而危险他们已经遇到了,幸亏命大。
一路安稳,四个小时后,林默然和唐泽打车到了位于西湖边上一家古色古香的文玩店。期间几乎每隔一个小时,盛国强就给林默然打个电话。打了两个电话之后,林默然索性每半个小时发个短信过去报平安。
两人坐的出租车停下的时候,一个戴着眼镜穿着白衬衫,一看便是老知识分子的人从店里走了出来。本来脸上是轻松高兴的表情,但是走近了几步,看见唐泽脸上的那道伤时一下子变了脸色。
林默然还好,虽然软组织多少有一点儿挫伤,但是没伤筋动骨,只要近期不剧烈运动就行,从外表也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妥。
但是唐泽不一样了,虽然昨天那裹了半个脑袋的纱布已经去掉了,今天又戴了个巨大的墨镜,但是
仍然不能完全遮住伤口,怎么能逃过盛国强那双鉴定了无数珍宝古董的一双火眼金睛呢。
“这是……”盛国强心里咯噔了一下,但是没敢肯定,而且他也不认识唐泽,不好直接询问。
唐泽潇洒惯了,第一次伤成这样出门,刚才倒是不觉得,现在被店里的店员小姑娘探头探脑地好奇看着,反倒是有点儿不自在了。
“就是我那个朋友。”林默然忙道:“盛伯伯,我们里面说。”
“哦,好好。”盛国强忙将两人往里让,一边让人倒水,一边问两人吃了中饭没有。
这是个二层的小楼,正对着西湖,风景极好。盛国强买下来的时候还不值钱,但是过了几十年,到了现在这房子也像是古董一样,翻了无数倍,有市无价。
文玩阁倒是不大,也就是百平方米,一楼是店面,二楼是住家。盛国强领着两人直接上了二楼,来到一间专门招待贵宾的小会议室里。
此时小会议室里已经坐了一个人,和盛国强差不多的年纪,但是书卷味更重一些,带着厚厚的眼镜,似乎是个搞研究的。
“这是华老,华语轩。”盛国强先介绍道:“华老以前跟我是一个研究院的,现在专攻唐朝历史,特别是对唐朝的文物有很深的理解。老华,这就是我说的林默然,是一个好朋友的孩子。”
“华老。”林默然赶紧打招呼。盛国强不会随便拉个人来的,而且这样隆重介绍的人,都是圈子里有一定分量的,多认识认识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之后又介绍了唐泽。唐泽的身份虽然富贵,但是在古董圈里混的人,富贵的人见得多了,并不太在意。华语轩倒是和盛国强一样,目光落在唐泽墨镜遮着的脸上,盯着他那道一眼看上去便是新伤的伤口。
林默然也无心瞒着,将昨晚上遇见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听得盛国强的脸色都变了,华语轩也一脸气愤的样子。
好在林默然强调了只是有惊无险,而且他们现在也确实好端端地坐在这里,除了唐泽脸上划伤了之外,并没有旁的损伤。
林默然正说到最凶险的时候,盛国强的夫人正好送茶进来,听得脸都吓白了。她拉着林默然的手上上下下地看了好几遍,确定他真的没事这才放心,又关心了一下唐泽,对于这么个帅小伙被毁了容感到十分可惜,十分慈爱地安慰了几句。
然后盛夫人体贴地带上了门出去,盛国强才从桌上拿起几张照片递给林默然看。
第一张照片里是个金发碧眼的外国男人的上半身像,一头的银丝,在林默然看来和千万个外国人一样,并没有什么特别。
“这就是马克?威廉姆斯。”盛国强道:“是个英国人,今年六十岁。这人是个中国通,这些年一直在中国做古董买卖,看起来似乎是个绅士,其实骨子里是个混混。”
“说是混混,太抬举他了。”华语轩愤愤地道:“他是个骗子、恶棍、凶手,是个人渣……”
林默然愕然,华语轩给他的感觉是一个非常儒雅的文化研究者,特别适合穿着中国古代儒家的白袍,文绉绉地捧一卷线装书,慢条斯理地说之乎者也。而现在这个斯文的学者有些气急败坏了,虽然没骂脏话,但是林默然觉得这对他来说,应该已经是他能想到最难听的话了。
此时唐泽的第一个念头是,难道他也被威廉姆斯请的杀手攻击过?所以如此同仇敌忾。
随即林默然翻到了第二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木制的盒子。盒子大约长二十厘米,宽十厘米,打磨得非常光亮。暗黄色的盒子上隐约地透出些金色,是最上乘的金丝楠木,但是盒子的花纹却过于朴素了,朴素到什么都没有。因为盛国强说华语轩是研究唐史的专家,所以林默然猜测这盒子可能是唐朝的,但是盒子本身却没有表现出半点儿信息来。
因为这张照片并不是原始的照片而是复印件,所以也并不是太清楚。仔细地看,盒子的顶面似乎有几处光泽和旁边不同。不过不像是为了美观而刻的花纹,倒像是不小心被砸下去了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