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接呀!纯子对着手机低语。
外头走廊一片寂静,这栋楼白天好像没什么人。竖起耳朵倾听屋里的状况,静悄悄鸦雀无声。看来此刻古沟和美香似乎维持基本礼貌,互不理睬。
快接电话啦!搞什么啊!这个臭小偷。
纯子开始怀疑,在这种紧急情况下自己是不是挑错联络对象。以往总是电话一通就接起来,偏偏今天……怎么搞的嘛。就在做好心理准备要转入语音留言时,终于听到对方的声音。
“喂,我是榎本。”
纯子顿时放下心中大石,上气不接下气地应答:
“喂,我是青砥。有件急事想请你帮忙。”
“什么事?”
“可以请你马上过来一趟吗?地点是……”
“没办法马上耶。”
“为什么?”
虽然连自己都觉得太强人所难,在失望和忿怒下还是拉高了音频。
“因为我现在外出,在别人家里。”
“我这边是紧急状况啦。方便的话,跟那边疏通一下……”
“不可能哦。”
“为什么?”
“因为没人在。”
纯子当场愣住。
“别人不在家,那你到底在那里做什么!”
“嗯,就是一些繁琐的例行工作。重点是你的紧急状况,到底怎么回事?”
纯子叹口气。是不是该现在、立刻、马上切断跟这个恶质罪犯的通话,打给其他正常人呢?但打给同事今村律师大概也讨论不出结果吧,就目前的情势看来,没有比榎本更适任的咨询顾问,于是,纯子简单扼要将今天发生的状况说了一遍。
“你怎么样看?”
“这个嘛,的确像你说的,是有些可疑。但现阶段应该还不能断定就是预谋行凶。”
“可是,很不合理呀。”
纯子的口吻变得像要说服榎本。
“一听到桑岛先生过世的状况时,我就直觉认为为不对劲。接着我又亲眼看了一下水槽,让我纳闷的是镊子的状态,前端直挺挺插在土里,然后靠着旁边的漂流木。”
“那个位置正好是在上盖的正下方吗?”
“是啊。感觉根本是从上方直接将镊子往下丢吧?”
“不过,是不是也可能碰巧形成这种状态呢?”
榎本不愿轻易同意:“大概是毒蜘蛛飞扑上来,情急之下把手缩回来吧,而刚好将手从正上方的开口抽出来时,放开碍手的镊子,这么一来,形成垂直落下插进土里的现象也没什么奇怪呀。”
“可能性当然不是零,但一般情况下不会这样啊。”
纯子深信不疑。
“突然缩手的话,应该顺势会有一个倾斜角度吧?所以镊子也会随便往别的方向弹呀,至少不太可能垂直坠落,插进土里。”
“嗯。你这番说法也不是没道理啦……”
榎本还是不抱肯定态度。
“以前我曾听资深刑警说过,如果凶手在案发现场动过一些小手脚,通常一眼就能看穿。或许是行凶后的愧疚,也可能是格外谨慎,总之,不知不觉中会特别仔细。榎本先生大概没有亲眼看到,所以比较难理解,但那只镊子完全就是刑警描述的状况。”
榎本沉默了一会儿。
“原来是这样。如果青砥律师直觉这么认为,或许真有几分可能。总之,我先跟警方那边的熟人确认看看,在这期间就麻烦你仔细观察屋内的状况,尤其那只可以的水槽,请帮我列出里面有什么。”
里面的东西?记得很清楚呀!
“那只水槽里有的就是,毒蜘蛛、漂流木,还有镊子而已。”
“真的吗?”
“是啊。再来就是下方铺的土吧。”
“没有任何类似垃圾碎屑的东西吗?”
“垃圾碎屑吗?……没有。我印象中没看到。”
“这么一来,可能真的不是意外了。”
还没来得及问原因,那头电话就挂断了。
榎本径,一家位于新宿的防盗用品店店长。纯子曾经在调查一栋发生在六本木大楼里的凶杀案时请他帮忙,因为原先怀疑凶手用的可能是某种开锁手法,但最后榎本解开的竟然是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密室圈套。从此之后,一碰到类似的案子,纯子总不时寻求他的意见。
话说回来,纯子对此人倒也心存疑虑,无法百分之百信任。尤其这阵子标榜以“‘退隐’窃贼”身份转任防盗顾问的案列越来越多,她总忍不住怀疑,榎本说不定根本还在道上活跃,大显身手呢……?
要再次进到那个俨然成为巨大蜘蛛群巢穴的房间里,真是比死还痛苦。
纯子在走廊上磨蹭了好久,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一打开门,立刻听见几处传来强烈的风声,原来是后方房间的四台大型空气清净机正在运转。大概是其中一人刚才打开的吧。美香一脸阴沉站在厨房角落,不友善地瞥了纯子一眼。
至于古沟,则在后方的房间里,蹲在金属格架最下层的大型水槽前。纯子鼓起勇气上前一步,只见古沟将水槽上方的小盖子打开,将右手伸进去,还以为他又要抓出一只短尾蛛,吓得纯子准备拔腿就跑,不过这只水槽里的都是蟋蟀。看起来古沟正用镊子抓着奋力逃跑的蟋蟀。
他该不是用刚才那只水槽里的镊子把!瞬间心头惊了一下,但仔细看看才发现另一个柜子里有个塑胶杯中插着很多镊子。一察觉到纯子的目光,古沟立刻转过头,把用镊子夹到的蟋蟀拿给她看。
“黄斑黑蟋蟀。对短尾蛛来说是鲜嫩多汁又营养满分的佳肴哦。原本以为一段时间丢着没管,可能全军覆没,幸好看起来还满有活力的。”
看着圆滚滚、胖嘟嘟的蟋蟀在镊子前端不断扭动挣扎,真是可怜。纯子立刻别过目光,但灵光一闪后又立刻移回视线。
“我现在正依序喂食。接下来是那边的泰国金属蓝。看看那带有光泽的蓝色长腿,简直美得无法形容吧?不过别看她外形优雅,有些种类很凶猛唷,吃相更是壮观。”
不过,纯子紧盯的不是蟋蟀。
“这只镊子的形状好特别哦。”
古沟手上的镊子前端呈半圆形的弧度,紧贴着蟋蟀的身体。
“嗯,这个啊?这是昆虫专用的镊子啊。”
古沟索然无味地回答。
“其实用一般的也无所谓,但桑岛这个人连工具都很讲究,这不重要啦。倒是金属蓝的喂食秀,一定不能错过哦。”
纯子谢绝了目睹蟋蟀遭生吞活剥的残忍画面,若无其事次走近插放镊子的杯子,端起杯子看了看。
镊子有一般款式,也有昆虫专用的,两种混在一起放。桑岛先生喂食蜘蛛时用的大概是后者吧?但留在毒蜘蛛水槽里的却是前端尖尖的种类。否则应该也没办法插进土里。
当然,桑岛先生当时也不是绝对不可能使用尖型镊子,但既然特地准备了专用镊子,一般就应该使用专用的吧。这下子又添了几分凶杀案色彩,纯子感觉到那股悸动逐渐加快。
这时,手机响起来电铃声。是音乐剧“变身怪医”的主题曲“Murder,Murder”。原本的想法是在人群中手机响起的话,最好设个没人会用的音乐才不会造成混淆,所以请专精电脑的朋友从CD上转录。但想想在这种状况下配这首曲子真是一点都不好笑,她随即按下通话键。
“喂。”
“让你久等了。”
是榎本。距离刚才那通电话还不到十分钟。
“现在方便讲话吗?”
“稍等我一下。”
纯子似乎刻意避开美香望过来的目光,再次走出房间。
“有什么发现吗?”
“运气不错,一下子就找到辖区分局里的熟人。”
为什么一个小贼会在警界有那么广的人面呢?这在纯子心中一直是个谜。
“案情大概是这样……”
“等一下。”
纯子连忙拿出记事本,把重点记下来。
“死者名叫桑岛雄司,三十八岁,是一家叫胡蝶堂本铺的日式点心店少东,过世时在店里的头衔是董事。”
胡蝶堂这个名字纯子也听过,原本就已经是一家优质老店,印象中几年前推出“胡蝶之梦”的日式甜点更是造成热销,应该也荣登该年美食榜排行前几名。既然有这样的成绩,难怪能拥有那栋豪宅。
“据说十天前,晚上将近十点,桑岛先生从家里叫了辆计程车,前往专为饲养短尾蛛而租借的公寓。当天晚上他没回家,但妻子表示也没特别担心。”
“为什么?”
“似乎以前也经常有这种状况。如果隔天早上没什么重要的事,他会在中午以前才回家,换件衣服后再去上班。但这次刚好隔天早上有个很重要的会议,公司的人便打电话到家里。他太太打了手机却无人应答,担忧之下在早上十点多到公寓看看状况,这才发现倒在屋内的桑岛先生。虽然立刻通报一一九,但救护人员抵达时已经没有生命迹象。”
“死因是什么?”
“原则上进行了解剖,应该是毒蜘蛛咬伤的神经毒作用或过敏性休克导致的呼吸衰竭。”
直接死因果然是因为毒蜘蛛咬伤,看来没错。
“被咬的伤口在哪里?”
“好像是右手中指指腹。”
感觉似乎不太对劲,却又说不出原因。
“那么,为什么警方判断不是凶案呢?”
“据说因为桑岛先生死亡时不可能有其他人进出那个房间。”
“这么一来,也就是说……”
“凶案现场成了不折不扣的密室。”完全没想到会在此刻听到这句话。
“第一,桑岛太太到公寓时,房间确实上了锁,而房间钥匙只有桑岛先生和太太两人持有,桑岛先生自己的钥匙留在房间里。桑岛太太也坚称,她的钥匙不可能让第三者拿走。此外,钥匙内建IC晶片,几乎不可能撬开,也不能制作备份钥匙。”
“不过,这样的话,凶手可能是他太太……”
“听说这也不可能。首先,当晚十点多曾有邻居目击桑岛先生一个人进到屋里,推估死亡时间是在之后一小时;但根据病理学家推测,很可能他是一进到屋里就被咬了。”
“光凭这样就认定是意外,也太草率了吧。凶手难道不可能先躲在房间里埋伏吗?”
“如果是这样,凶手之后得从现场脱身才行,但从桑岛先生进屋后到隔天早上,似乎没有其它人开门。那栋公寓白天几近无人状态,但其实晚上会有很多住户回来。据说开关房门的声音特别响,连其他家都听得见;不过根据证词,当晚并无人听到房门开关的声音。”
光凭这样也不算百分之百确实的证据呀。
“会不会刻意轻轻关上呢?”
“即使如此,门在锁上时门栓也会发出很清晰的声音。最好的证明就是当隔天早上桑岛太太打开门锁时,就有好几名住户听见。”
纯子皱起眉头。
“那……会是从窗子逃脱的吗?”
“这也被正式不可能。整间屋子只有后方房间里的一扇窗,因为怕蜘蛛溜出去,平常关得紧紧的,而且好像在从内侧加装需用钥匙的辅助锁。”
纯子回想刚才看到的窗子,要从那里进出的确不太可能。
“况且,桑岛太太当晚还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
听榎本说,桑岛美香当晚因为学生时代的朋友来访留宿,从下午七点到凌晨一点都和友人喝着红酒,促膝长谈。
然而,如果她是清白的,还有其他可能犯案的人吗?
“青砥律师那边有什么收获吗?”
“只有一点,就是对镊子多了一些了解。”
纯子仔细解说了两种不同的镊子。
“原来如此。的确不单纯哪!如果桑岛先生是在喂食毒蜘蛛时被咬伤,那么,为什么不用前端有弧度,也就是适合夹蟋蟀的昆虫专用镊子呢?这一点的确令人费解。此外,掉落的镊子垂直插入土里,要说不自然也有几分道理。相反地,如果这有人将现场伪装成桑岛先生在喂食时被毒蜘蛛咬伤身亡,似乎也说得过去。”
“不过,若案发时现场为密室的话,可能还是我想太多吧……”
“不,不能这么说,因为还有一点无法解释。”
“什么?”
“你知道蜘蛛是怎么进食的吗?”
纯子皱起脸:“怎么进食……不就是卡滋卡滋大口咬吗?用那排黑牙。”
“答错了。蜘蛛会先将消化液注射到猎物体内,只分解软组织,最后再吸取溶化的浓汤。”
光想象都想吐。
“你对蜘蛛还满了解的嘛?”
这么一说倒想起来,先前他在长野也是马上判断出纯子在便所中看到的那只巨蛛种类。
“因为店里不忙时我常看动物星球和Discovery频道。”
“……不过,蜘蛛的进食方式跟这起案子有什么关系呢?”
“你不懂吗?如果桑岛先生是在喂蟋蟀给毒蜘蛛时遭到袭击,致使镊子掉在水里,那么蟋蟀当然也会落在水槽里吧。就算蟋蟀之后被毒蜘蛛吃掉,蜘蛛也只会吸食体内组织。换句话说,水槽里至少也要留下蟋蟀外壳,如果什么都没有就太奇怪了。”
纯子顿时目瞪口呆。先前榎本问她水槽里有没有类似垃圾碎屑,原来就是这么回事。
“那么,这……果真是……谋杀?”
“你不就是这么认为才打给我的吗?”
榎本的僧因冷静到讨人厌。
只是,真的能这么肯定吗?例如,难道蟋蟀不能奋力一跳,从桑岛先生手臂上逃脱,死里逃生吗?纯子右手拿着镊子模仿喂食的动作。一瞬间她差点失声尖叫。
“这……果然,绝对不可能!”
“怎么了?”
“桑岛先生是右手中指指腹被咬吧?但一般握着镊子时,中指应该是弯着的呀。”
“原来如此。”榎本轻轻笑了。
“这一点我倒没发现。握着镊子的姿势,中指应该弯曲缩起才对,或许也有人以特殊的拿法,用三根指头握,但被咬到中指,而且还是指腹侧面,的确难以相像。”
虽然一项项都不是关键性的证据,但从这些疑点看来,不得不令人怀疑是有人刻意布置。
不过,如果这是起凶杀案,凶手到底是谁呢?纯子盯着房门。会觉得隔着房门的两人特别可疑,应该不只是错觉。
“青砥律师,你自己要多留神。我认为现阶段最可疑的真凶,就是桑岛美香和那个叫古沟的人。”
脑子刚想到的事被猜个正着,纯子忍不住打个寒战。
“但是,桑岛美香不是已经有确切的不在场证明吗?”
“讨论到这里,我反而觉得她很可疑。”
“为什么?”
“如果是用毒蜘蛛咬伤的方式杀人,凶手就不一定要在现场,设计让被害人被咬的话,凶手只要待在安全的地方制造不在场证明就行了。”
简直就是请君入瓮呀,这不就跟蜘蛛一样吗?
“另外,那个叫古沟的,我也认为他也相当可疑。”
“这又是为什么?”
“在做出不可能谋杀的结论之前,警方也照例在形式上列出可疑名单,毕竟若凶器是蜘蛛,说什么都没人比他更了解。”
“但如果古沟先生是凶手,动机又是什么呢?”
“我看多半也是为了蜘蛛吧。桑岛先生蒐集到的短尾蛛类之中,有些已濒临绝种,很难取得,也有尺寸破纪录得用惊人高价交易的种类。”
这样的杀人动机实在令人难以置信,但那种狂热分子的心态或许超乎自己能相像。桑岛先生一旦过世,只要说出前先赠与的约定,说不定就能从不是蜘蛛身价的未亡人手中轻松搜刮。
“……可是,古沟先生没有房间钥匙吧?”
“就和桑岛美香一样,如果行凶时人不需出现在现场,或许就未必需要钥匙了。”
脑中灵光一闪。
“会不会那两人其实是共犯?这么一来下手也简单多了,古沟先生精通掌握蜘蛛,如果桑岛美香把钥匙给他……”
“这个呢,基本上不可能吧。”
榎本直接否定。
“当然两人的不合有可能是演出来的。不过,如果联手犯案,应该没必要多此一举将青砥律师扯进来。”
“照你这么说,主动委托我的古沟先生不就能摆脱嫌疑了吗?”
“如果古沟是单独行凶,在情势所逼之下就很可能这么做。”
榎本谨慎地继续说。
“那就是古沟因为某个理由必须进入凶案现场的那间屋子,然而,死者遗孀却莫名坚持不答应,于是,他刻意寻求律师协助。也就是说,干冒着牵扯到局外人的风险,也要强行进入那间屋子……”
“某个理由是指……?”
“最直接的思考就是想带走用来行凶的蜘蛛,或是确认蜘蛛是否平安无事吧。”
榎本又淡淡追加一句。
“……或者,可能是我想太多吧,说不定他想处理掉自己行凶的相关证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