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我是京兆尹。
我是村里几百年来唯一考到功名的天选之子。
我是全村的希望。
我有远大的抱负, 我有崇高的理想,我自强不息,勤奋刻苦, 奋勉上进,不分日夜勤勤恳恳。
尽管曾经经历过失败, 但皇天不负苦心人,在我永不放弃的不懈努力之下, 终于让我在十年前成功入赘到了信国公府。
作为信国公府中唯一的一名赘婿,信国公……也就是我的老丈人对我相当看重。
在他目光如炬、明察秋毫、慧眼识珠之下, 我当上了京兆尹, 管着京城里里外外的民事纠纷, 权倾长安街, 统管三里堡。
今天我和平常一样, 中午起床后打了一下午马吊, 晚上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就决定加个班,没想到哇没想到, 加班加出了超级大福报。
当我看见那个丰神俊朗、器宇轩昂、玉树临风、风华正茂、茂竹修林般的男人从漆黑黑的门洞被几个官差押送到京兆府大堂, 我惊了。
那个男人扑面而来的尊贵气质顿时让我灵台一空, 身体还没反应过来,脑子里就不由自主冒出八个字——蓬荜生辉, 我完蛋了。
如悍葱拔地般起身,京兆尹手脚发颤走出府尹案桌, 战战兢兢来到高瑨身前,开没开口,就听旁边抓人的官差冲着高瑨大喝一声:
“大胆!还不跪下!”
只听‘扑通’一声,京兆尹笔挺挺的双膝跪地, 那速度,比被老婆踢下床跪炕头都快。
京兆府大堂的官差们吓了一跳,押人回来的官差赶忙上前搀扶:
“哎哟,大人,您怎么这么不小心,快快快,把大人扶起来。”
几个官差以为京兆尹走路没走好,摔着了。
京兆尹仰视着高瑨微蹙的眉头,心中不确定突然驾到的皇帝是什么意思,他手中牵着一名嘴角含笑的美貌女子,京兆尹忽然不太确定皇帝是不是在微服私访?难道视察工作来了?
让几个官差扶起了身,京兆尹抹了一把冷汗,对围在周围的官差们挥了挥手:
“去去。”
押人的官差指挥官差们退下,他是个小头目,知道大人是国公府的赘婿,平日里被国公府管得很严,所以有时候他会悄悄带大人去‘放松放松’,而他嘴又严实,从来没对外泄露过半句,因此深得大人的喜爱。
谢郬见大堂两边有座椅,便不客气的拉着高瑨坐了过去。
京兆尹干咳一声,秉着静观其变的态度往他府尹的座位走去,刚坐下,屁股还没落稳,就听那押人的官差再喝一声:
“站起来!谁让你坐下了?”
京兆尹整个人又如弹簧般站了起来。
押人的官差没想到自己的呼喝声没把他押回来的两个人呼起来,反而把自家大人呼了起来,赶忙上前解释:
“哎哟,大人您怎么起来了,小的说他们呢。”
京兆尹看着这凑到跟前谄媚的小子,心中哀嚎,他就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毁在这小子手里,不是因为‘那事儿’就是因为‘这事儿’。
强大的心理压力压得京兆尹喘不过气,所有的愤怒全都聚集到自己的右手上,只听‘啪啪’两声,京兆尹罗杰把押人的官差打得眼冒金星,口吐鲜血。
只见他懵了的押人官差从面前推开,一个滑跪冲到高瑨面前,山呼万岁砰砰磕头:
“臣罗杰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谢郬刚坐下,准备拆一包肉干,边吃边看今晚这出好戏,没想到她油纸包都还没拆好,京兆尹就首先承受不住压力,跪扑过来。
【啧,京兆大牢一夜游的项目就这么泡汤了。】
【怎么不按戏本上的来呢?】
【应该先把我和狗子抓进牢里关个几天,然后暗卫们沿着长安街上的线索找到这里,最后亮出身份,噔噔蹬蹬,京兆尹和那些官差全都吓傻了。】
【那样才更有戏剧性,才更爽嘛。】
高瑨白了谢郬一眼。
不过,虽然没有谢郬脑子里想得那么有戏剧性,在京兆尹罗杰说出高瑨身份的时候,大堂里所有的官差确实全都吓傻了。
尤其那个跟糕点店老板配合勾结,亲自把高瑨他们押回京兆府的抓人官差,吓得愣在当场,直到其他人全都跟着京兆尹跪地参拜时,他还没反应过来。
还是被身边的同伴扯了一把,他才恍恍惚惚的跪趴在地,打了一个冷颤后,身子就抖如筛糠。
“罗大人,你京兆府好大的官威啊。”
高瑨的语气平静无波,却足以叫跪在地上这些人心生胆寒。
“与刁民勾结,欺行霸市不是一次两次了吧?”
高瑨直指先前那抓人的官差。
京兆府瑟瑟发抖,犯事直接犯到了皇帝面前,他就算全身上下长满了嘴也摆脱不了干系,心里简直杀了手底下那帮蠢货的心都有了。
“明日会有吏部与刑部的人过来调查,罗大人配合一下,至于信国公那边,如有疑问,让他亲自入宫见朕。”
高瑨说完这些话便起身要走,见谢郬仍在那拆油纸包上的绳结,无奈一叹,拉起人就走。
“哎哎,等我系好,要散了。”谢郬竭力护住油纸包,生怕里面的肉干掉地上。
京兆尹跪爬到门口磕头相送,直到高瑨和谢郬走出京兆府衙大门他都没敢起来。
谢郬忍不住回头看了两眼,对高瑨问:
“陛下就这么一说,不怕他们连夜跑了吗?”
高瑨冷笑:“跑?跑得了吗?”
【哈,狗子太自信了吧。】
【只要功夫稍微好点,连夜跑出京城还是能做到的吧。】
高瑨只是看她一眼,并未解释。
等两人走到京兆府大门时,就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等在台阶正中,手扶在腰间刀柄上,威风凛凛,不是苏别鹤又是谁?
除了他以外,门外还有十几名身穿黑底银线纹,面上戴着统一款式面具的护卫,见高瑨从门内走出,以苏别鹤为首,跪地拜见:
“参见陛下。”
谢郬惊讶的看着他们:
【哪儿窜出来的?】
【刚才狗子在街上遇袭的时候,这帮人去哪儿了?】
【哈,十有八|九是狗子故意的吧。】
【他是不是跟信国公潘忍每有仇?】
【潘忍每,潘仁美……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人。】
高瑨:……
苏别鹤上前,一挥手,就有几名黑衣护卫将几个被打得昏迷过去的地痞抛到府衙中,包括今晚的罪魁祸首——糕点店老板。
这老板黑白通吃,今天会因为一只玉佩就对高瑨他们下这般狠手,足见平日睚眦必报的做派,最后如果调查下来他没有别的前科便罢了,若是有的话,那就可以一并办了,省得他将来再祸害别人。
“暗卫已经布下天网,从现在开始,京兆府中任何人都别想跑掉。”苏别鹤说。
谢郬这才了然:
【原来不是不怕人家跑,是早就安排好了。】
【狗子心眼儿还挺多。】
“走吧,耽搁一整夜,将军府定然已经发现你我不在。”高瑨说。
谢郬闻言,心上一紧,赶忙跟上:
“将军府怎么会发现呢?不会吧!”
【要是被老谢发现我半夜撺掇皇帝出门。】
【估计又是一顿竹笋烧肉在等我。】
高瑨冷哼,没有说话,倒是苏别鹤跟在他们身后说道:
“娘娘,将军府戒备森严,您和陛下离开将军府不到半刻钟,谢将军就派人出来寻了,是属下等请将军府的人先回去的。”
谢郬:……
【我去,大意了。】
【狗子不是我,随便去哪儿都成,哪怕丢了也没事儿。】
【他是皇帝,老谢肯定得把他当眼珠子似的宝贝。】
这些话听在高瑨耳中有点不高兴,尤其听到谢郬说她自己丢了也没事儿的时候。
放缓脚步,牵住谢郬的手,紧紧捏在掌心。
谢郬感觉到高瑨手掌慢慢锁紧的力道,不会痛,却也不会让她挣脱,心下纳闷:
【狗子怎么了?】
【忽然牵动哪处愁肠,怪怪的。】
【不过也好,待会儿用他对付老谢!】
谢郬想得只要她抓住高瑨,躲在他身边,老谢是无论如何都打不到她的,这么一想,心里就安心多了。
“陛下,臣妾有点冷,你能不能搂着臣妾?”谢郬抱住高瑨的整条胳膊,嗲嗲的说。
如果高瑨没听见她的心里话,此时只怕真要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柔情给骗到了。
用眼角瞥了她一眼后,他暗叹一声,竟真的展开长臂,将她搂在怀中。
【嘻嘻,真好骗!】
【你在宫里拿我当挡箭牌,那在宫外我拿你当挡箭牌也是理所应当的。】
【各取所需,完全用不着愧疚。】
高瑨搂着谢郬的胳膊微微松了松力道,谢郬这边感觉到之后,主动用两条胳膊抱住高瑨的腰。
高瑨忍不住嘴角上扬,眼角却不小心瞥到了苏别鹤那难以置信的目光,略感尴尬的干咳一声,却丝毫没有把谢郬从身上撸下去的意思。
两人就这样如连体婴般走回了灯笼高挂的将军府,远远就看见谢远臣焦急万分的在将军府门前等候。
看见高瑨的身影,谢远臣迎上前,关切问道:“陛下没事吧?”
“劳将军挂碍,朕没事。”高瑨回道。
谢远臣拱手了然,目光落在被高瑨搂在怀中,娇娇弱弱的谢郬身上,只见她柔弱无骨的依靠在陛下身上,苏别鹤手中还提着几个与他气质完全不符的油纸包。
谢远臣凭着对自己女儿的了解,料定今晚定是她撺掇陛下离府的。
陛下龙体何其重要,她竟毫无自觉,让他以身犯险,谢远臣只觉得自己沉寂已久的手掌开始阵阵发痒。
谢郬凭着多年挨打的经验,很快就感觉到老谢身上那股子熟悉的杀气,吓得把头埋在高瑨怀中,用一副纯情无害小白兔的模样悄悄看老谢,还在高瑨看不到的地方,故意用眼神挑衅。
这可把谢远臣看得后槽牙都痒痒起来,偏生又拿她没办法。
【嚯嚯!爽爆了!】
【老谢怕狗子!这也太怂了!】
【哈哈哈,谢远臣啊谢远臣!你也有今天!】
这嚣张的心声,把高瑨的火都听出来一些了。
于是,在谢远臣忍气吞声将他们送回水榭的时候,高瑨故意问他:
“将军,打谢铎的人找着了吗?”
【卧槽!】
【哪壶不开提哪壶。】
【好端端的,狗子提谢铎干什么?】
谢远臣浑然不觉,恭谨答道:
“还没,不过傍晚的时候已经醒过一回,稍稍喂了些汤药,伤处的肿也消了些,明日他应该就能清醒过来,到时候再问他。”
【明天就能清醒?我下手是不是太轻了。】
【那小子明天清醒过来跟我死磕的话怎么办?】
【嗯,我也咬死了说不知道!反正没人看见!】
高瑨点头:
“那就好,明日朕与贵妃便要回宫,回宫之前,朕陪贵妃再去看看谢铎,免得贵妃与谢铎姐弟情深,回宫后挂碍。”
【呸,姐弟情深个屁!】
【老子巴不得再打他一顿!】
谢远臣谢过:“多谢陛下。”
亲自将他们送回水榭,谢远臣亲眼看着高瑨和谢郬进去之后才转身离去。
一夜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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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高瑨和谢郬起身洗漱好后准备回宫。
在回宫之前,高瑨没有忘记昨天晚上对谢远臣的承诺,提出要去看一看谢铎的伤势。
尽管谢郬心中百般不愿,可心中却找不到任何不去的理由。
谢苒和谢铎是亲姐弟,弟弟受伤了,姐姐怎么能毫不关心呢?
至于谢铎见了她会不会指认,谢郬倒不是特别担心。
毕竟谢郬顶替谢苒入宫的事情关乎整个谢家的生死存亡,他在磕死了指认谢郬前,定会深思熟虑,因为如果铁了心要指认是谢郬打的人,那首先就是要正面揭露谢郬的真实身份。
谢铎他敢?
跟着高瑨来到谢铎的院子,院子里种的都是青竹,一眼望去,绿油油一片。
蔡氏一晚上都在儿子院里看着,谢远臣直接就睡在谢铎寝房外间的软榻上。
高瑨和谢郬到的时候,谢铎已经醒了,靠坐在床头,蔡氏安排了个丫鬟正喂他喝粥。
谢铎的脸已经没有昨天那么肿了,而昨天发青的地方经过一夜的功夫已经开始发紫,看起来更加触目惊心。
【真醒了。】
【这小子恢复力可以啊。】
【可惜呀,打太轻了。】
高瑨暗自摇头,谢远臣领着他们进房,蔡氏赶忙上前行礼:
“见过陛下,见过娘娘。”
谢郬赶忙扶住对自己行礼的蔡氏:“母亲不必多礼。昨日照顾弟弟,您累坏了吧?快快坐下歇歇。”
蔡氏摇头,回了句:“我不累。”
谢远臣命人搬来两张椅子放在谢铎床前,请高瑨和谢郬入座。
谢郬坐下之后,就抬眼看向谢铎,发现谢铎正在看自己,谢郬回了他一记挑眉冷眼杀,只见谢铎浑身一震,立刻紧闭双唇,神色紧张,双手紧捏被子,肉眼可见紧张起来。
【小子!好好说话!】
【要不然老子今后有的是机会揍你!】
“铎哥儿,再吃两口。”蔡氏坐在床沿,接过丫鬟手里的粥碗。
蔡氏将粥送到谢铎嘴边,谢铎一边偷看谢郬,一边张嘴把粥含进嘴里,却是愣愣的不嚼不咽,吃得没精打采。
谢郬忽然干咳一声,谢铎的咀嚼功能就紊乱起来,想嚼的时候粥却直接咽下去了,不仅没嚼好,还成功把自己给呛到了。
蔡氏急得给他顺气。
高瑨暗自叹息,看来是真给吓到了。
“谢铎。”高瑨开口喊了声。
“是。”谢铎挺直上半身,恭恭敬敬的等候高瑨接下来的话。
“昨日是谁打的你?”高瑨问。
谢铎目光飘忽,往谢远臣、蔡氏,然后是谢郬的方向都瞥了瞥,闭口不言。
谢远臣说:
“臣已经问过他了,他不肯说。”
谢郬右眉一挑,也出声道:
“铎弟,究竟是谁将你打得如此严重,你别怕,告诉姐姐,姐姐定会为你抓到凶手。”
谢铎偷偷看她,被谢郬眼中的一抹警告吓到,结结巴巴的回道:
“我,我不记得了。”
【很好!】
【还算识时务!】
谢郬起身,自蔡氏手中接过粥碗,温柔说了句:
“母亲,我来吧。”
蔡氏觉得谢郬的戏过了些,可皇帝面前又不好说什么,只能给了粥碗,退到一旁,让谢郬坐在谢铎的床沿喂粥。
谢郬一边搅动碗里的粥,一边问:
“怎会不记得?铎弟昨日糊里糊涂时,蔡郡王问谁打的你,你还指着姐姐来着。”
谢铎只觉谢郬坐过来之后,他有一种全身心被压制住的感觉,尽管她当着外人的面说话轻声细语,但谢铎却永远无法忘记她昨日在天香楼后巷对他动了杀意的眼神。
那是谢铎第一次觉得离死亡那么近。
“不,不是姐姐。我昨日中午在家喝了些酒才出去的,其实我也不记得自己干了些什么,兴许是醉了之后,冲撞到谁才被教训了。跟姐姐……没有关系。”
谢铎用微小却足以让房中所有人听见的声音说道。
谢郬很满意,微笑着点头,将一勺粥送到谢铎嘴边:
“乖,喝粥。”
谢铎木讷讷的张嘴,味同嚼蜡,打人大魔王就坐在旁边。
铎铎委屈,铎铎却不能说,不敢说。
一碗粥很快便被谢郬喂下了谢铎的肚子,原本连哄带骗,艰难喂粥的丫鬟简直惊奇:
“公子全吃了。还是娘娘面子大。”
谢郬将空粥碗交给丫鬟,见谢铎嘴边沾了些粥渍,谢郬抽出帕子正要替他擦擦嘴,谁知她一抬手,谢铎就下意识抬手挡在自己脸旁。
谢郬温柔一笑,将谢铎的手按下,轻手轻脚的替他把唇边的粥渍擦干净后,才拉着他汗湿的手说了句:
“好好养伤。姐姐以后有机会再回来看你,好不好?”
谢郬是这么说的,但谢铎听在耳中却好像是:
【特么敢揭老子的底,老子就揭你天灵盖!】
【狗东西,下回见你一次打一次!】
【惹急了老子,老子敢杀你!】
谢铎刚才只是手脚发麻,现在开始全身都麻了,尤其是头皮,麻得头发都像要竖起来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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