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洱气愤不已,差点昏厥,但他不是意气用事之人,等冷静下来他细细思索了一会,叫来了下人,给他备布衣荆条。
他打算去侯府负荆请罪。
现下时机已与广海宣府不利,若说那当朝天子对他们广海不满,宣洱还能在其中操纵一二,但现下满城豪贵无人敢接他广海的事,宣洱回头再想,也知道自己行事太狂——只是那时候他是忍耐不住,在外经营二十多年,他头次回京,怎么忍得住不灭嫡兄的威风。
人活在世上,活的不就是一股气?
只是他究竟是小看了他那个堂侄。
宣洱毫无悔意,但同时他也很快调整了手段与身段,他带来的几个智囊一听二老爷准备负荆请罪,这态度与之前的强势截然不同,虽说同为向侯府“求情”,但这哀兵之态比起盛气凌人之姿是两件不同的事,他们这提在嗓子眼的担忧稍稍松解了些,又速速给二老爷出谋划策,与他商量前去的应对之策。
广海宣府与归德侯府就是分宗了,那也是同一个祖宗,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无论是当今圣上还是归德侯府那位小侯爷,都得给老祖宗一点面子。
打铁趁热,遂宣洱在半日后,天色快入黑之前身着布衣,背着荆条一路步行去了归德侯府,不用一会,沿路之人都知道他去侯府请罪去了。
一个老者如此作为,路人有嘲笑他的,同情可怜他的也不在少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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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洱前来侯府之事,许双婉很快就得到了消息,但今日着实不巧,往常这个时间已经归家了的长公子今日未归,之前他那边的人已回府与她报了话,说他今日得歇在公衙了。
天下不止一个广海宣府,天下事多,长公子身为一国之相,哪可能天天盯着这一门的事情,许双婉沉吟了下,让下人去知会了丈夫一声,但不是说他归家来,而是让下人告知他让他忙他的,家里的事有她看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吩咐了送去长公子那边的话,许双婉起身去了听轩堂。
宣宏道这边也知道了宣洱负荆前来之事,百感交集,听到儿媳妇到了听轩堂外求见,他不禁长叹了口气。
庶弟此举为时已晚,这个家不是他说的算,长子是个铁血无情的,而长媳许氏外表柔弱心思狠辣,随了她夫,那个就是她的天,长子不点头的事,就是一只蚂蚁她也会拦在门外……
“侯爷,是不是请少夫人进来?”长随见老侯府叹气不语,便道。
“快请。”宣宏道回过神来,终还是掩下了心中的那点不忍。
许双婉见到公爹跟他请了安,依言落了座,就朝他浅浅笑道:“父亲,广海宣府那边的老爷前来之事,您知道了吧?”
“刚才下人与我报了,你来,就是跟我说这个事的罢?”宣宏道和颜悦色地道。
“是,”许双婉略低着头,恭敬道,“夫君今日留在宫里与圣上商讨国家大事未归,儿媳妇这儿没个商量的,就想前来与父亲讨讨主意。”
宣宏道抚须颔首,“甚好。”
“依父亲的意思是?”许双婉微抬了抬头。
“岂能如他所愿,”宣宏道斟酌一二,他是知道长子长媳对那边的态度的,便顺了他们的心意说了起来,“他今日在我侯府求了情,讨了好,来日过河拆桥,又是毁我侯府。”
“是,”许双婉轻轻颔首,道:“那边来者不善,心存歹意,如若夫君如了他们所愿,我侯府就艰难了。”
宣宏道顿时语塞,一会才勉强道:“他们岂是仲安的对手?”
许双婉缓缓摇了下头,“百足之虫死则不僵,他们与夫君同根同脉,之前夫君就说了,那位宣大人才华能耐不在他之下,只不过恰好时机在夫君这头,圣上与他是年少异姓兄弟,宣府那头想压他一头,只能先压过这天与地才能再说,但……”
许双婉抬首,嘴边带着淡笑,温婉地看着眼前的老公爹道:“依之前广海来京的汹汹浩荡之势,就跟他们是来掀翻这天与地一般,您说,可是?”
宣宏道这想退一步为庶弟说情的心刹那就没了,当下点头道:“正是如此。”
圣上与这满京的勋贵都对广海宣府不喜,他这时候宽宏大量,兴许能得庶弟一时的感激,可是也会被骂一声老糊涂罢?
宣宏道不敢多起心思,与儿媳妇道:“他要是到了门口,就说我身体抱恙不便见客,就由你替为父婉拒了。”
许双婉要的其实不是这句话,她是想让公爹出面拒人。公爹出面要比她这个当人儿媳身为其小辈的人出面来得好,但公爹说出了这句话来,许双婉也认下了。
公爹自来就有点喜欢躲事,再则由他出面,到时候他要是由着性子来,她也怕到时候还得由丈夫再收拾一次。
等许双婉温声问了公爹的起居和饮食,就起了身告辞而去,打算去前府准备宣洱前来之事。
等她一走,宣宏道怔坐了半会,又长叹了口气。
这个儿媳妇啊,为人周到是周到,就是太周到了,滴水不漏无懈可击,让人畏惧。
侯府人单势薄,他的夫人有跟没有一样,儿媳妇一直当着这个家,侯府也一直被她掌控在手心,长子又忙于公事,侯府可说是她的一言堂也不为过,她当惯了这个只有她一人说了算的侯府少夫人,怎么可能会与广海那边交好,多出几个能管教说教她的长辈压到她头上来?
许双婉一走,宣宏道想的甚多,但末了都化为一声叹息,被他咽在了心底。
罢了,看在她为侯府生了望康,肚子里还有着的一个的份上,他就睁只眼闭只眼由着她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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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许双婉心里已寻思好婉拒劝告的说辞,就待那广海宣洱上门,哪想她在这边大殿坐下刚闭眼假寐了一会,就听下人来报,说宣洱被巡捕以扰乱居安之名被押到顺天府问罪去了。
许双婉当下哑然,等回到后院,听人回来报,长公子那边说让她老实点养着胎,别什么人都见,她也是失笑不已。
如此也好,省了她出头被人诟病了。
许双婉这些年做事还算和婉和善,但抵不住侯府只有她一个掌事的女主子,凡事都要她出面,当恶人的时候也不少,加之她嫁进侯府那几年闹出的动静,她的名声在风风雨雨当中早就坏了。她身上唯有贤淑恭顺这一条还被人称赞不已,说来这一条还被人提起是因她嫁了个好丈夫,她这个品性才显得可贵了起来,很多人家拿此当教条教导女儿,好像只要贤淑恭顺了,就能嫁一个好丈夫似的。
殊不知,女子恭顺容易,良人不负心不负情才是难得。
这第二日上午,姜家的大少夫来了侯府,跟表弟媳说了广海那边的人找到了他们家的事。
“我看他们是昏了头了,敢找到我们家来?”姜张氏跟许双婉说道,“我娘最最恨他们不过了,他们还上赶着来,我娘差点叫人打他们一顿。”
“让你们受累了,”许双婉跟她道:“我们这边这几条道昨晚顺天府派了官兵巡逻,这看的紧,一般人过不来,许是因着这个,他们就跑到舅舅家了。”
“那这事,这几天能了吗?”姜张氏今日来主要是打听这个的。
“我也不知道。”许双婉摇头,道:“我倒是不担心这个,我是想边塞那边的战事什么时候才能休。”
姜张氏想起洵林和望康,脸色一凝沉重了起来,怅然道:“是啊,表弟在京城呕心沥血撑着侯府不都是为着他们?他们要是……”
她摸着表弟媳现在这天气还有点冷的手,怜惜道:“就是苦了你了。”
侯府事情不断,一手养大的孩子还没长大,说离开就离开了,之前望康可是她膝下唯一的儿子啊。
望康心大得把娘都忘了。
“有甚好苦的?”许双婉见表嫂说着怜惜上她了,不禁微笑了起来,“咱们家里,这还是事少的。”
“倒是。”她这么一说,姜张氏也觉得没什么了。
不说那些人多的家族,即使是她娘家张家因为上京来住的人多了,就是家里的人个个还算是通情达理,你谦我让,但人一多住在一起难免有起疙瘩的事情,一旦忍不下了还是会吵架,个个心里一肚子的怨气,且谁都有理。
“你身上的事不比我少,我这你只管放宽心,也请大舅母与二舅母不要为我担心,我有夫君护着,府里府外都不用我操心……”姜府那边担心着他们,但此时不同往日,许双婉不到非常时刻就不会让姜家为他们多费心,反倒她还要趁这几年为姜家多做点,也好往后在她顾不上的时候,姜家看在这些情份上,能帮着她一点,“我现只担心洵林和望康那对叔侄,安危我倒不担心了,就是牵挂着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还好我们家的那几个浑小子们跑不动,”姜张氏叹气,“不过回头望康回来了,你得好好说说他,可不能让这坏小子把头带坏了。”
“诶……”许双婉笑着颔首。
这日晚上宣仲安归府,跟许双婉说了广海陈家大概十日后到京的事,许双婉听了问了一句:“那到时候,广海宣家那边的事也要定了?”
宣仲安点头,摸着她的发道:“狗急了会跳墙,等过几天,我要送你到宫中去避一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