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分钟是个极短暂的时间,如果你是以天来作为计算单位的话,也是一个极其漫长的时间,当然这样说的前提是你以秒或者更小的单位来计算。
二十分钟对于我们来说就是短暂与漫长的混合体,因为我知道二十分钟很快就会过去,而在我的心里,心脏几乎是和秒针同时跳动的,这真是一种难以承受的煎熬。
十五分钟后,我们再次迎来了一个转弯,转过弯,道路就到了尽头。我们面对的是一面坚硬的墙壁,而袭击我们的凝雪就飘荡在墙壁的前面,像是一个美艳的幽灵。
她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我们面前,双目微闭,脸含微笑,长发飘飘,美艳到了极点,也诡异到了极点。
凝雪的身体显然已经不具有生命了,虽然她的身体还很柔软,四肢随着身体的晃动在空中摆来摆去,甚至她还有细微的体温,但那确实是一具尸体,因为她已经没有了一丝呼吸,还因为一根细索就缠绕在她的脖子上,那根细索在她头上绾了一个漂亮的梅花形状,将她的身体悬在了空中。
我和丹尼都呆住了,这里不只是凝雪一具尸体悬在空中,而是足有上百具之多。这些尸体有男有女,年龄各异,同样的双脚离地,同样的细索勒颈,同样地在空中漂浮。
这里就是一片尸地,一片尸林。
更加恐怖的地方在于,这些绳索都是拴在虚空当中的,能够看到一根接一根的绳索就笔直地悬在空中,连绳索的尽头也清晰地出现在我们眼前。
一群吊在虚空中的尸体!
“噢——天哪!”足足凝立了一分钟,丹尼才用干涸的喉咙说出这句话,“可怜的凝雪!她被谁吊死在了这里?”
好像他并不想听到我的答案——其实我也没有答案,在咽了一口唾沫之后,丹尼又继续说道:“这些人又是被谁吊在了这里?”
我终于开口说:“问题是,这些绳子为什么能固定在空中?”
这又是一个违背常理的事情,也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那里还有两根空着的,是给谁留的?”
我盯着那两条空空的索套,突然觉得自己脖子上一紧,连呼吸也不禁一窒。我费力地吐出一口气,回头瞟了一眼丹尼。
“不会是给我们准备的吧!”丹尼的乌鸦嘴再一次不合时宜地说出了我心里的担忧。听到他这句话,我仿佛看到我们两个已经被吊了起来,一边拼命地做着无谓的挣扎,一边翻着白眼珠。
其实山洞的尽头是一块宽敞的空间,只不过大部分都隐藏在黑暗中,只有漫空晃动的尸体影影绰绰地出现在我们眼前。面对着这些僵硬的身体,看着他们安详的面容,我竟然丝毫感觉不到恐惧,也许是那种安详感染了我,也许我的大脑还不曾对这突然出现的景象产生反应,时间仿佛凝固了。
时间就在我呆怔的时候飞快地流逝着,直到丹尼拍了我一下,才使我从这种震惊中苏醒过来。
“线索又他妈的断了,我真想把自己吊死在这里!”丹尼咧着嘴想要哭出来。
现在我正站在凝雪尸体面前,她的长发都能拂到我的面颊,痒痒的。
说实话,在看到凝雪的尸体之后,我心里涌起的只是震惊和不解,并没有产生丝毫的惋惜和伤感,这不是因为她刚才用爆绽的亮光将我弄晕的缘故,而是因为她脸孔上的安详。很难想象一个吊死的人会如此的安详。她的面孔并没有扭曲变形,口唇很端庄的合拢在一起,长长的睫毛微微垂下,竟然比活着的时候还要美丽许多,如果要找出一点不同的话,那就是她的脸孔更加洁白了,洁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这又和我们平时的逻辑迥然不同。
一个被吊死的人,无论是遭人所害,还是绝望轻生,都不可能没有任何的挣扎,我虽然没有上吊的经历(这好像更像是一个笑话),但我可以想象,被细索勒住脖子会是一种什么感受,如果那是一种惬意享受的话,那么很多恐怖故事里就不会屡屡出现吊死鬼的凄厉形象。
“丹尼,还有多少时间?”我轻声问道。
微弱的萤光从他手腕上射出,丹尼声音低沉地回答:“不到四分钟……”可是他这句话却中途停住了,接着发出的是一声拖长的惊异。
我也看到了,丹尼手腕上的微弱萤光好像点燃了某种东西,我们所处身的整个世界突然亮了起来。
那是一种流光溢彩的光晕,这个光晕先是在我们头顶慢慢被点燃,然后缓缓地向四周扩散,整个山洞也在这种光晕中变得明亮起来。那些被吊着的尸体也恍惚间活了过来,无数的影子在我们身边飘来飘去,直到此时,我才知道这块地方是多么的阴森恐怖。
丹尼的脸孔有许多光影在缓缓游走,像是许多斑斓的小蛇在蜿蜒游走一般。他仰着头,瞳孔也越睁越大,好像要把眼眶撑裂,望着头顶奇异的景象发呆,虽然他的身体保持着一个僵硬的姿势,但微微抖动的手指却暴露出此时的心境。
就像是一副美丽的画卷,本来漆黑一片的头顶上的“虚空中”缓缓地展开了一幅摄人心魄的图景。那不是一个呈现出某种轮廓的图案,而是一片辽阔的蔚蓝,遥远得让人心灵震颤,让人恨不得丢弃一切,舍身扑过去,去拥抱它,去亲吻它。
我想它也能让人产生幻觉,能让你产生一切的美好感觉,这种感觉不是具象化的,而只是一种感觉,一种无法用人类的语言表达的美好感觉。人世间所有能和美好挂上钩的东西都无法和它相提并论,就是一个世界上最贪婪、最自私的人也能够为它而舍弃所有的东西,哪怕是生命!
渐渐明亮的画卷也将漆黑的石洞全部照亮了,而附着在它“身上”的尸体数量也在明亮中全部显露出来,那不仅仅是百十具,眼光所及的地方,都是飘荡在空中的尸体——现在可以确定,这些尸体不是悬吊在虚空中,而是垂吊在这幅不知道为何物的“画卷”上面。只不过没有光线的照射,它和虚空融合到了一起——一具接着一具,简直是一座由尸体组成的森林。
更加难以索解的是,这些尸体身上的装束也不全是现代的,更不全是东方的,我甚至能隐约地辨认出远古时期浑身长毛只有在身体中间围了一条粗麻布块的远古人。
一幅神奇的画卷下面,垂吊着整个人类历史!
这不仅仅是震惊,更不仅仅是恐怖,而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极度震颤。
丹尼看得咋舌不已,口吃的毛病又犯了:“异……异!你看到……了吗?看到了吗?这……那是一个西方人,身上穿的衣服是古罗马的……那边还有一个梳着马尾辫的清朝人……天,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我的上帝,难道这是你造人的实验室?”
当我再次收回目光,重新锁定在那两条空荡荡的绳索上时,一个大胆的猜测突然跳进了我的脑海,于是我转头郑重地问丹尼:“你许诺的那一千万美金还算数吗?”
“什么?”丹尼张大了嘴怪异地看着我,也许他怎么也想不到我会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件事情。
“我想我能够找到罗克,但是这得冒极大的风险。而且,将他抓住送到联邦法庭的可能也没有了,你们想要找到核燃料的希望恐怕也会落空,但我可以找到罗克,让他给你们一个合理的解释,这笔买卖你们做不做?”
丹尼歪着头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好像明白了我这些话的意思,指着我道:“你是想……你是想……”
“是的!”我不等他把话说完,便接口说,“这笔买卖你们做不做?”
丹尼大声叫道:“你真是疯了,真是疯了!一千万根本不值得一个人去牺牲生命,而且,还剩下不到两分钟,两分钟后,世界就要毁灭了,你要钱还有什么用?况且到那时,我就是想付给你,恐怕也办不到了。”
“那就是说你同意了。”我说,“我保证你有付款的时间,而且这也不仅仅是你们美国政府的问题,有一件事我必须搞清楚!”在我说这句话的时候,眼前浮现出了蔡峰那张青涩而高傲的脸孔。
“那你总得给我一个解释吧?你得让我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郑重地说:“你还有时间听我解释吗?如果两分钟后真的到了世界末日,咱们的合同自动失效,如果两分钟后你还活着,请信守你的承诺,就算我不会再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也请你对亡者信守诺言!”
“好吧!”丹尼点了点头,“请相信我的诚信!”
于是我简单地向他交代了这笔钱的用途,一部分当然要留给我的父母,以报答他们将我带到这个世界上,并养育我成人的辛劳;另一部分我留给了白枫,希望我这个极其短暂的男友能永远留在她的记忆里,还有一部分我想给白小娟,为蔡峰的儿子的成长尽一份力量。
交待完这些,我就转过了身,向那根空荡荡的绳套走去,那是属于我的,也是解开所有秘密的线索。
“异!”丹尼在身后叫了我一声。
我转过头正视着丹尼。
“你一定要回来!”丹尼表情严肃地说道,“如果两分钟后,人类还存在,而你没有回来的话,等我安排好一切,会回来把你揪回去的!”
他说话的表情异常坚定,我相信他一定会这样做。
我冲他笑了一笑:“好,我等你!”
在我将绳索套到自己脖子上的时候,一句话涌了上来:“……如果你还能找到这里的话。”
但这句话我没有说出口,如果丹尼知道这些,他恐怕再也不会走出这个石洞了。有时候一起经历过患难的朋友之间的友情,比爱情更让人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