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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嫂线】

春寒料峭,出了演武场,薄寒让人瞬间神清气爽。

周家男丁多,大的小的精神抖擞,拥挤着朝内院走去,十分热闹。

闹闹哄哄的,还未走进堂屋就被人哄了出来。

“一身臭汗,先去梳洗一番用饭。”

一堆人哑了声,嘀嘀咕咕小声抱怨着,各自回房擦汗。

梳洗回来后大家都饿得不行了,一进堂屋就迫不及待地朝饭桌走去,结果桌上光摆着一堆大白馒头,没有见着菜。

“小妹呢?”周家都是大嗓门,说起话来跟在喊人一样。

小辈的也承了这个习惯,一说话满屋子都能听见他的声音:“小姑是不是又去食肆了?”

吵吵嚷嚷间,周氏端着一个大盆从屋外踏进来:“来了。”

众人回头,见到她手里冒着热气的大盆,顿时安静了,乖乖地落座坐好。

“今日吃什么?”盆还未放到桌面上就有人开始咽口水了。

周氏的嫂子们跟着端盆进来,答道:“熬骨头汤剩下的骨头,小妹做成了酱大骨。”

周氏和林氏商议了一番后做了决定,回到这边后并未按照京城的模子做生意,而是先开了小市肆,主要售卖些简单管饱的吃食,顺道卖些酱料。

大家都知道周氏做酱的手艺一绝,所以听到酱大骨以后纷纷拿起了馒头,蓄势待发,准备开始抢食。

长辈小辈分了三桌才将将坐齐,每个桌面中央放上一大盆酱大骨,热气腾腾,酱香浓郁,即使满桌也就只有这一个菜,大家也觉得颇为丰盛。

周氏早先吃过了,现在就不与他们一同用饭了,放下盆后便道:“我现在先去酱料坊那边了,昨日刚招了厨娘,得紧着教她们手艺。”

嫂子们“诶”了一声,放下手里的碗筷:“小妹,我跟你去。”

周氏摆摆手道:“不用了,没什么大事儿,你们先吃着。”

嫂子们食量小,吃了一会儿就饱了,马不停蹄地回屋收拾准备去那边瞧瞧。

她们一走,一屋子的男的就松了口气。

媳妇儿(娘)在场,他们都不敢狼吞虎咽你争我抢,她们一走,这群人就压不住了。

这个时候可顾不上什么兄友弟恭了,专门捡最大的骨头往碗里搁。

酱大骨大小不一,形状不规整,哪儿都塞着肉,棕红的瘦肉吸足了酱汁,泛着一层油光,湿湿黏黏的,看着就酱香浓郁,鲜咸诱人。

两手拿起酱骨头两端,嘴巴一吸溜,鲜嫩浓香的瘦肉剥离,嚼着全是酱汁的香气。挨着骨头慢慢啃,一丝肉都不能放过,吃到最后,感觉连骨头都是鲜香的。

周氏来到漠北以后做菜都讲究个“味厚”,所以酱大骨也给足了料,味道稍咸,但配馒头正好,尤其是一口啃下酱大骨端部时,又是肉碎又是软骨,酱汁咸香直往舌根冲,脑子瞬间就清醒了。

吃酱大骨不可能斯斯文文的,周家人相狼吞虎咽啃完骨头上的肉,咬开软骨,对着骨头缝狠狠一吸,香滑醇厚的骨髓被吸了出来,沾上酱汁,滋味比脂肪还要丰腴解馋,却一点油气也不沾,吃完以后恨不得连骨头也嚼吧嚼吧咽下去。

吸骨髓的“滋滋”声,扔骨头棒子的“砰砰”声交错着响起,吃完一根酱大骨后嘴角全是酱汁,拿起大白馒头往盆里一裹,蘸上酱汁后往嘴里一塞,松软暖和的馒头带着肉荤油气,酱香绵长,满足感十足。

自从周氏归家后,周家人可是过足了嘴瘾。若是有人对他们说骨头棒子也能做出比肉还美的滋味儿来,搁以前他们是铁定不信的。

“要我说,这酱大骨就该配酒喝。”周家大哥把最后一点馒头捏了捏,蘸上带着碎肉膜的酱汁一同塞进嘴里,吃了好几个大馒头了,不仅没解饿,反倒勾起了馋虫。

旁边有人赞同:“反正小妹不在,夫人们也不在,那咱们就喝点?”

他们蠢蠢欲动地想拿酒来,旁边一桌小辈们也受到了蛊惑,跃跃欲试地准备喝酒下酱大骨。

正欲行动,屋外缓缓踏进来一人,用极其平淡温婉的语气问道:“舅舅们刚才说什么,喝酒吗?”

原本一屋子吃得热火朝天的众人顿时安静了下来,连酱大骨也不抢了,一个比一个安静老实。

“没、没有,阿笙你听错了。”

“是,怎么会呢,大白天的,我们不是那等好酒的人。”

这一大家子糙老爷们最怕的人除了周氏就是谢笙了。别看小姑娘文静到近乎呆板,但言行举止之间就是透露着一股让人不敢在她面前大声嚷嚷的劲儿,生怕惹了的小外甥女不快。

谢笙扫一眼他们,目光落在谁身上,谁就心虚地狂塞馒头。

“那就好,若是母亲知道了定是要生气的。”谢笙不疾不徐地说道,“饮酒虽能暖身子,但喝多了终归是伤身的。母亲说了,若是畏寒,吃些羊肉、花椒之类的便好。”

一群人闷不吭声地点头。

谢笙勾起一抹微笑,虽然依旧僵硬,但比初见时好了不少:“我收拾好包袱准备动身了,现在过来与舅舅和表哥们道个别。”

“动身?”有人惊讶道,“去哪?”

谢笙知晓这一家子人马虎的性格,无奈道:“青州。说好了初春雪化以后去见一面父亲的。”

众人恍然大悟,仔细一想,月前定下的结果好像就是今日。只不过周氏一心扑在生意上,完全不想考虑任何与谢琅有关的事儿,而周家其余人也觉得和离就是和离了,谁都没那个心思记着谢琅,于是就这么理所当然地把这事儿忘了。

谢笙行礼道:“车夫已经在府外候着了,我就不耽搁了。”说完转身迈出堂屋,一群人手忙脚乱地站起来叫住她。

谢笙出行自然有亲兵护送,但周家人还是不放心,派了四个小辈将她护送到了青州。

到了青州后并未在知府衙门找见谢琅,差人一问,才知道谢琅去视察春耕了。

这是干实事,周家人没什么抱怨的话,与谢笙商量好回家的日子后,让下人照顾好谢笙,一群人浩浩荡荡的离开了。

谢笙在府衙里等了一会儿,见谢琅迟迟不归,便让人同她去城外寻谢琅去。

去年冬日大雪浸润了土地,大家伙对春耕十分期待,再加上谢琅新官上任,这场春耕从一开头就比往年的热闹了不少。

谢笙一下马车就被劳作的气氛感染了,百姓面上挂着喜意,手下干活利落,这种场面看了总是让人心里有种踏实的愉悦的。

谢笙的绣鞋被泥土弄脏尤作不知,缓慢地穿梭在百姓中,自言自语道:“原来这就是书中所说的耕种之景吗?”

她绕了一大圈也没见着谢琅,亲兵们心疼小小姐,便让她在原地候着,他们去寻谢琅过来。

谢笙点头乖乖应下,这举动换来亲兵们好一阵夸奖。约摸是当年受了上蹿下跳的周氏的折磨,现在见着文文静静的谢笙,觉得世间没有比她更乖巧的小孩了。

谢笙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其间不断有百姓投来好奇的眼光,即使她穿着十分朴素,仍觉得有些不自在,于是她就在附近随便转着。

忽然,一道女童的声音传来:“大人,你在京城住的屋子是什么样的啊?”

谢笙耳朵动了动,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一群人从阡陌对面走了过来,其中一人霎时乍眼,身量高挑,容颜俊美,即使身穿麻衣也掩不住他的通身气度。

小孩口无遮拦,她的爹娘听到她问出这个问题后惴惴不安地站着一旁,生怕冒犯了京里来的知府大人。

出乎意料的,温雅的知府大人并未生气,闻言轻笑,将女童抱起来,擦掉她脸上的污泥:“屋子都是一个样儿,上面有顶遮雨,四面有墙挡风。”他看着女童发顶的小揪颇为感叹,“我女儿三年前和你现在差不多大,可为何她从未扎过这种发髻呢?”

这问题问得四周的百姓一愣,不知如何接话。

谢琅当然不是为了问出个答案,只是随口感叹罢了。

女童眨眨眼问道:“大人的女儿在京城吗?”

他放下女童,摇头道:“不是,她也在漠北,说是初春寒气退去后会来看我。”他这么说着,面上神情愈发温柔,揉揉女童的发顶,一抬头,眼神正巧落到站在不远处的谢笙身上。

他脸上绽开笑容,不等四周百姓反应,就急匆匆地大步朝谢笙走来。

“阿笙。”他难掩激动,“你怎么来了?”他以为周家人不会这么早让谢笙过来的,毕竟天儿还冷。

不等谢笙回话,他便道:“先上马车,外面冷。”

谢笙点头,跟着他走到马车旁,上了马车后,谢琅并未跟着进来,而是在外面站着。

“父亲?”她不解。

“我身上沾了尘土。”谢琅解释道。

谢笙点头,父女俩一时陷入沉默。

还是谢笙先一步开口:“父亲变了许多。”

谢琅一愣,摇头笑道:“不过几个月,哪儿有什么变化。”

谢笙道:“父亲看我可有变化?”

谢琅闻言仔细打量了一番谢笙,道:“变了。”看来几个月确是能改变一个人,至少谢笙没有以前那么冷淡寡言了,就像是放在屋内见不着光的幽兰终于沾上了清晨的露水雾气。

他内心颇为感慨,谢笙和周氏性子南辕北辙,但母女终归是母女,她们都更适合漠北。

谢笙脸上露出一丝丝笑意:“看来几个月确是能有变化的。”

两人又陷入一阵沉默。

谢笙的目光落在谢琅面上,看了一会儿,忽然道:“母亲最近过得很好。”

谢琅微愕,他不想让谢笙为难,所以忍着不问周氏的消息,但谢笙却看出了他的想法。

他一时不知作何反应,最后似叹非叹地摇头,笑道:“多谢。”

“或许再过些时日,你就能听到母亲开的酱料坊的名气了。”

谢琅靠在车壁上,假做夸张地道:“太好了,这边儿的吃食实在是难以入口。”

谢笙没接话,谢琅多年来习惯了也不觉得尴尬,父女俩一同望着田埂上劳作的百姓,一时无话。

微风拂面,夹杂着早春的寒气,送来了百姓们口音浓重的谈话声。

“但我喜欢这里。”谢笙道。

谢琅转头看她。

“我想一直留在这里。”她同样转头看向谢琅。

谢琅和她对视,她丝毫没有躲闪的意思,语气依旧,仿佛在说一件平淡的小事:“我喜欢这里,喜欢周家,我不喜欢京城。舅舅们说以后要带我去看更广阔的天地,表哥们说有他们在漠北我可以横着走,母亲说若是我愿意,再长大一点就跟着她一起做生意。在这里我可以看到书里描写的世间,也可以自在地出府上街,百姓们也很淳朴热情……总之,我很喜欢这里。”

说完这番话后她心头有些忐忑,毕竟再怎么早熟始终都是个孩子,还是会害怕表露内心想法后受到长辈的责骂。

却不料谢琅看着她脸上罕见的忐忑神情忽然笑了出来,眉眼里融入一片暖色,温言道:“你想留下那留下便是了。”

明明如此大的一件事,父女俩只说了一个来回就将这事儿定下了。谢笙觉着漠北好,顺嘴说出了心中的想法,谢琅觉得女儿开心就好,于是她们就在一片热闹的春耕景象下将如此重大的一件事说好了。除了母女内在性子相合,父女之间也是有共通点的。

谢笙点点头,忐忑神情褪去,又恢复了以往平淡的神情。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只是这沉默并不令人压抑,这是独属于谢家父女俩的一种默契。

短短几个月就能让一个人性子变化不少,或许再过几年,二人就能打破这种默契。

但以后的事儿谁又说的准呢,未来不定,充满了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