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舒窈回府后,径直回了东厢房。
谢珣记挂着她,看一会儿书就溜达到廊下看看东厢房的烛光。
一次两次三次……看多了才发现,姜舒窈好像并没有在屋内。
他在院子里寻了半圈,顿住脚步,朝小厨房走去。
厨房架了好几个灯笼,光线柔软又明亮,姜舒窈正在案台上溜条。
她发髻利索地扎起,袖子被古古怪怪地绑住,浑身凝着一股劲儿,将大团软面反复捣、揉、抻,然后捏住面条两端,不断摔打。
安静的厨房全是响亮的“嘭嘭”声。
谢珣不知道她在做什么,朝她走过去:“这种事让下人做就是了,何必自己亲自动手。”
他的声音轻,姜舒窈也没被吓着,见他来了也没什么反应:“我就想自己来。”这是她的习惯,压力大了就做做饭,揉面拉面是其中最解压的。
额前有一缕发丝垂下,搔着脸皮有点痒,姜舒窈抬起手臂,皱着鼻子蹭了蹭痒处。
她再次将面条拉长,重重地摔打在案板上,然后对折拉长,继续摔打。力道极大,用力的时候活像面团跟她有仇似的,看上去有些傻乎乎的。
谢珣没走,也没出声,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处看了一会儿,嘴角忍不住露出笑意。
两人不交谈,一个执着摔面,一个在旁边看着。
姜舒窈总算做完了,心头的郁气散了不少,转头对谢珣,气息不匀,恶狠狠地道:“咱们吃了它吧!”
多大仇啊?
谢珣没忍住笑了出来,黑眸里映着点点烛光道:“好啊。”
姜舒窈拍拍手上的面粉,得意地道:“看我给你露一手。”
她往案板上抹上油,拿起溜好的面条,手握两端,胳膊用力,快速地向外抻拉,然后对折,手指翻飞,手腕抖动,再次抻拉,眨眼间面条就在她手里变成了散开的凌乱面丝。
谢珣看得好奇:“你从哪学来的这些?”
姜舒窈懒得说谎,直接把他堵了回去,道:“你也要拜师吗?”
谢珣闭嘴了。
汤是兰州牛肉面的灵魂,用筒子骨、肥土鸡和林氏执意让姜舒窈带回来的牛肉为主料,加调料和中药慢熬而成,汤底清澈见底,但香味完全融入到了汤中。即使放了多种荤腥骨头也不膻不腥,汤清味鲜。
待水滚开时,姜舒窈丢入拉面,滚水煮了一会儿,看准时机及时捞出,卡好时间煮出的面才会劲道又柔韧。
浇上一大勺鲜香味浓的汤,放上清煮萝卜片和牛肉片,再撒上香菜、葱花,多倒点香醋,顿时醋香扑鼻,味清却不寡淡。
谢珣自告奋勇端盘,两人回到东厢房,开吃。
汤底清亮,面条白皙,葱花翠绿,萝卜片白透,清淡的颜色显得牛肉片极其乍眼,光是看一眼就能想象到牛肉的醇香。
谢珣挑起一大筷子面条放入口中。
面条虽细,却不断,又柔又韧,鲜浓的汤汁浸透到了细面里,每一根面都鲜美入味。
面汤中带着微微的醋香,开胃又提鲜,包裹着汤汁的面一口下肚,浑身都舒畅熨帖了。
“真美味。”谢珣感叹道,爱极了夜宵。
姜舒窈道:“当然。”
谢珣感叹完了,低下头吹开面上的葱花和浮油,喝下一口味浓热烫的汤底,舒服到眯起了眼,活像一只馋嘴的猫。
他看上去高挑清瘦,实则是个能吃的主。
不知道从哪找出来的海碗已经成了他的专用碗,姜舒窈的小瓷碗和他的对比起来,完全不够看的。
她还是照例提醒道:“别吃撑了。”
谢珣脸埋在碗里,用鼻腔“嗯”了一声,继续大口吃面。
雾气腾在脸上,把他熏得脸颊微红,感觉鼻腔口里全是鲜美的味道,不禁再次感叹道这清亮如水的汤底,怎么能有如此醇厚的香味。
夜晚总是让人放松的,他沉浸在美食中,大口吃面,大口喝汤,觉得要大口嚼面条才最过瘾。
姜舒窈吃完时,他也跟着吃完了。
吃饱了没人想动弹,舒舒服服地往后一仰,慢慢等汗散去。
谢珣突然想到什么,提醒道:“明日要去长公主府赴宴,你可别忘了。”
“嗯,白芷一直念叨呢。”
“别再因为收拾误了时辰。”上次出府那一遭可是有够等的。
“不会,我一定早早起来梳妆打扮。”
姜舒窈心情松快了不少,面上也不见郁色了。
谢珣见机便问道:“襄阳伯府可是出什么事了?”
他话题转得突然,姜舒窈有些疑惑他为何提起这茬,但也没有排斥,摇头道:“不是,是我娘,我总觉得她郁气凝结,闷闷不乐的,像是失了盼头和斗志,一下子没劲儿了。”
她愿意与他谈天,谢珣有些开心,很想为她排忧解难,道:“你娘平日爱做什么?”
姜舒窈思考了一下:“爱……赚银子?”她回忆一下刚穿来的时光,细数道,“平日里找找妾室麻烦,算算账,经经商,然后盼着我早点嫁出去——”
说到这尴尬地住嘴,毕竟她和谢珣的结亲绝对算不上愉快。
谢珣毫无察觉,闻言轻笑:“那就让她重新找到干劲儿吧。”困扰她的问题没有想象中的难,谢珣松了一口气,“你娘爱经商,就让她经商。林家现在插手的生意都是行当头筹,那就换一个行当。”
“比如?”姜舒窈眼前一亮,脑子灵光的就是不一样啊。
谢珣微微直起身,脸上带着朝气的笑,与有荣焉:“比如酒楼食肆啊,你这一手厨艺,总不能全浪费在谢国公府了吧。”
“啪!”
姜舒窈站起身来,袖角把碗扫落在地,拎着裙子飞快地跑谢珣旁边坐下:“你详细说说。”
她靠得这么近,眼里全是绚丽的神采,巴巴地看着他,让谢珣莫名有些害羞,收住了脸上的笑意。
“林家如今在本来的行道上做到了顶峰,再进一步也没什么意思,但换个行当就不一样了。一切从头开始,前路未知,新鲜新奇,想必热爱行商的岳母会对此有意的。”
姜舒窈双手拍拍地面,激动道:“说的有道理啊!可是开酒楼林家怎么脱颖而出呢?”
谢珣看她这么激动,实在是忍不住再次笑了起来,眉目俊朗温润:“这就要看你了。不过我倒是有个提议,林家富裕,想必对发家赚钱反而没多大期盼了,那就换一个盼头,比如赚钱的同时,做些有利于百姓的事。”
“这……听上去好难。”姜舒窈没想到谢珣能给她派这么伟大高尚的任务。
谢珣道:“又不是什么拯救苍生的大道,别皱眉头啦。说起来也不难,比如你们林家的船行,统领航运行当,扫清河匪,让百姓行路方便,商贸往来方便,这可不是有利百姓吗?当初太祖皇帝扶持林家,便是此意。”
太祖皇帝,那位同为穿越老乡的基建皇帝。
姜舒窈想到他,不由得感叹,别人穿过来搞基建,她过来吃吃喝喝。只是太祖上到社会制度,下到衣住行,就是没发展一下“食”,让商队出海寻种子,也只是找玉米红薯土豆这种多产饱腹的食物来搞基建,连个辣椒都不找找。
她点头:“好!我会向母亲提议的。”
谢珣继续为她出谋划策:“酒楼往往只有富贵人家出入,讲究精细,一般百姓不会踏入。不如想想有何食材低廉又味美的食物,开食肆售于普通百姓,你觉得如何?”
别说林氏了,连姜舒窈自己都有干劲儿了,她激动地再次拍地面,不过瘾,又拍拍谢珣的肩膀:“谢伯渊,你太厉害了!一语惊醒梦中人啊。”
谢珣本来还待害羞,但见她落落大方激动不已的模样,心中只剩下无奈好笑了,任她大力地拍自己的肩膀:“我只是瞎出出主意,具体如何,你还是与岳母多商议商议吧。”
“嗯!”姜舒窈点头,慢慢收回手,一脸郁闷:“手臂怎么硬邦邦的,吃这么多不长胖吗?”她最近脸圆润了不少。
谢珣闻言一愣,哭笑不得,真不知她脑子里每天在想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我——”
他正要说话,姜舒窈突然伸手探向他的腹部。
轰——
谢珣脑子里一片空白,陷入呆滞。
温软的手贴在他的腹部,隔着层层布料,似乎还能感觉到她手掌的柔软。
谢珣浑身僵硬如石,连躲开都忘了,“唰”地一下,整张脸红得滴血。
姜舒窈只是摸了一下就收回来了,又摸摸自己的腹部:“你怎么还有腹肌啊,真是不公平,我感觉我肚子马上就要有赘肉——诶,谢伯渊你跑什么?”
谢珣猛地站起身,跌跌撞撞飞奔而出,满脸通红,狼狈至极。
下人们只感觉一阵风钻进了书房,“嘭”地摔上了门。
谢珣脸上的热度迟迟不散,烫得他心里发热,脑袋快要冒起白汽了。
他围着屋子来来回回地踱步,可就是消不了热度。
烛光太亮了,似将他的害羞无措全部摆在了面上一般。
他赶紧过去吹灭烛光,等屋内黑下来了,才松一口气,泄了劲儿般,有气无力地把脸埋在墙角。
他抬手摸摸脸,感受到烫手的热度后羞恼地将脑袋往墙角磕了又磕。
姜氏真是……真是……真是拿她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