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舒窈来到厨房时,厨娘正在准备剁牛肉配豆叶做羹。
在禁令宰杀耕牛的本朝,牛肉可是奢侈品,来拿做肉羹太不划算了。
姜舒窈阻止了厨娘,道明自己想亲手为襄阳伯夫人做晚膳。
厨娘们闻言便诚惶诚恐地收了手,退到一边,眼力见十足地为姜舒窈打下手。
她们是府中老人,知道小姐和夫人自小就关系不睦,时时争吵,如今见姜舒窈亲自下厨为夫人做饭,各自心里都有些感慨。
嫁了人,终究是懂事了,也不知道在谢国公府里过的什么日子,下厨看起来颇为利落。
姜舒窈在数道欣慰的目光下取过牛肉,现切薄片,比起刨片机刨出的薄片,她更爱稍厚一些的肥牛片,氽过以后微微有嚼劲,久煮不烂,又保留了肥牛本身的软嫩口感。
酸汤肥牛的关键是酸汤,酸中带辣,汤香浓郁,但一是现在缺少野山椒,用茱萸油替代少了那份独特的酸辣味,二是林氏胃口不佳且怀有身孕,最好少碰刺激的辛辣物,所以她只用泡姜和蒜来提供酸汤中的辛味。
为保证酸汤的鲜香,油选用鲜味十足的鸡油,烧化后往锅中投入泡姜和蒜,爆香后舀入高汤,滤渣,放调味料和适量雕花酒,汤汁渐渐浓郁起来时下入肥牛片,稍煮一下便倒入铺满择头后的豆芽的碗里,浓香的酸汤肥牛就做好了。
不同于一般的酸味,酸汤肥牛的酸少了几分刺激,多了几分浓郁绵长的鲜香,光是闻几下就觉得舌根开始泛口水了。
当丫鬟们把酸汤肥牛放在林氏面前时,哪怕她这些时日一直胃口不佳,食欲不振,此刻也忍不住稍稍分泌了些口水。
不只味道诱人,酸汤肥牛的卖相也上佳,金黄色汤底看上去极为浓厚,像是浮在表面上一大片膏子,浅棕色的肥牛薄片堆在金灿灿的汤汁中,连乳白色的肥肉部分也显得十分可口。
姜舒窈在林氏对面坐下,吩咐丫鬟取了勺来,道:“娘,吃酸汤肥牛还是用调羹最痛快。”
说罢为林氏舀了一勺浇在米饭上,白米饭淋上金黄的汤汁,色彩诱人,酸香扑鼻。
林氏看着这一幕,忽然忆起了上一次食欲大动的时刻,舀起那勺裹满汤汁的白米饭放入口中。
酸汤入口,那股浓郁的酸香味一下子传到舌根,一下子激活了久久沉寂的味蕾,酸中透着鲜,从舌根到喉咙,温暖的汤汁让胃也苏醒了,林氏这才感觉自己早已饿得腹中空空。
白米饭蒸得蓬松香软,颗颗饱满,吃起来带着微甜的米香味,配着鲜香的酸汤,滋味美妙极了。
肥牛虽有嚼劲却不老,极其软嫩,汤汁入味,咀嚼时口中生香,肥牛被酸汤去腥,只留下鲜极了的肉香,连肥肉嚼起来也是清爽的。
这道菜真是开胃却不刺激,林氏两口下肚,浑身渐渐暖和起来,又多喝了几口汤,感受酸味在口中散去后留下的鲜咸味。
酸汤肥牛实乃下饭,林氏面前的小碗下去了一半后才慢慢放缓进食的速度。
汤喝够了,肥肉吃过瘾了,还剩碗底的银芽,徐氏就着酸汤慢条斯理地吃银芽,清脆爽口,回味微甜,配着浓郁的汤汁倒是十分适宜。
姜舒窈在旁边看林氏用膳,揪起的心松快了不少,若是林氏能一直这样好好吃饭,那她也不用如此担心了。
想到这,她又想了些酸咸鲜香的菜品,挑选出几道营养价值高的记在心里,饭后将菜谱一一写下并细心地教了一遍厨娘菜品的做法。
然而第二日并没有用上姜舒窈花心思的食谱,林氏点名要吃酸汤肥牛。
这次她吃得没那么讲究了,直接将白米饭倒入酸汤肥牛中,拌了拌就开吃。
汤泡饭的吃法喝起酸汤来更畅快,米饭泡在汤汁里,颗颗分离,浓稠鲜香的汤底将米饭浸透入味,泡软泡大,却保留着大米本身的弹牙口感,吃起来又是一番风味。
林氏小口小口地吃着,吃到浑身微微冒汗后才打住,但依旧把汤汁喝完了。
姜舒窈有些无奈,又想了几道类似的菜谱。她也算误打误撞,竟然第一次就猜中了林氏孕期时的口味。
她却没想到林氏这么喜爱这道菜,第二日午膳晚膳还是吃的酸汤肥牛。
姜舒窈既开心又发愁,正寻摸着牛肉没了明日做什么菜是,有下人禀告姑爷来了。
她摸着下巴看看天色。
天幕透着一种黯淡的青灰色,府里已经点起了灯笼,时候不早了,谢珣跑襄阳伯府来干什么?
谢珣其实不是来寻她的,他用完晚膳后在书房看书,明明喜好清净的他却觉着院子里太过安静了,干脆灭了灯去院中散步。
走了几步又开始嫌弃院子空荡荡的,直接出了听竹院,偏生正是过了晚饭点,府里上下哪哪都很安静,干脆出府去街上沾沾热闹。
夜幕还未降临,茶楼酒肆刚刚挂上灯笼,街市小贩才到摊位,游人尚在家中,繁华前的安静与忙碌更显得孤寂了。
谢珣绕过长街,走过闹市,踏过弯桥……最后晃悠到了襄阳伯府门口,手里还拿着两个油纸包。
倒也不是刻意买的,只是站在小摊前他就忽然想起了姜舒窈说自己许久没吃过冰糖葫芦了,他便想着,那她应该也很久没吃过街市小食了,鬼使神差地掏了铜板买了两包。
直到此时此刻晃到了襄阳伯府门口,他才恍然回神。
看着手里捏着的油纸包,他怀疑自己是被鬼上身了,怎么行事如此莫名其妙。
刚准备走,就听到了一声嘹亮的“姑爷!”,吓得他一激灵,油纸包差点掉地上。
襄阳伯府的下人在谢珣回门的时候见过他,没看几眼就记住了他的长相。实在是京城里长相这般俊俏的郎君太少了,今日见他站在府门口,他们一眼就认出来了。
随着一声接一声的嘹亮喊声响起,谢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眼见着腿快的往里跑去禀告姜舒窈了,赶忙先把油纸包塞袖里。
油纸包藏在袖子里很是难受,谢珣觉得油纸似乎隔着几层袖子贴到了他的手臂,温温热热的,全是他犯糊涂的证明。
姜舒窈以为谢珣有事,匆匆忙忙地赶出来,却见他站在大门口,垂着眸在那儿发呆,几步走近,出声拽回他的魂儿:“你有什么事吗?”
谢珣回神,听她这么问十足的尴尬,解释道:“我只是正巧路过。”
“正巧路过?”姜舒窈扬起尾音。
谢珣点头:“我嫌府里闷就出来散散步,从东街那边绕了一下,然后就到了这里,被门房认出来后叫住了,大约是误会了我找你有事,我还未出声,他们就一溜烟儿地窜进去找你去了。”
姜舒窈不懂京城的地形,听他这么说,只是懵懵地看着他。
谢珣以为她不信,连忙掏出刚刚藏起来的油纸包作为佐证:“我到那边时还顺手买了两包零嘴。”
姜舒窈注意力被吸引了,好奇地瞧着他手里的油纸包:“这是什么?”
谢珣拆开油纸,一个露出外层白馅儿黑的糯米糕,一个露出边缘微黄的白色面饼。
“这个是沙糕,这个是面衣。”他介绍道。
“瞧着挺新奇。”姜舒窈一边观察着,一边默默猜测糕点的做法。
“她”以前有事没事都在街上晃,没吃过这些糕点才是真稀奇。
不过谢珣听她这样说倒是松了口气,把油纸递到她面前:“你要尝尝吗?”
两个人一个没想着邀夫君进府再叙,一个没想过让妻子站在府邸大门前吃糕点不妥,就这么一个拿着,一个伸下巴吃了起来。
沙糕应该是用糯粉蒸出来的,中夹芝麻、糖屑,口感软糯,外层粘牙,夹层微甜,嚼起来有一股糯糯的甜香味儿。
“这个味道不错。”她点头评价道。
谢珣嘴角跟着翘了起来,又让她尝尝另一个,姜舒窈毫不客气地答应了。
面衣比起清甜的粉糕,味道要稍微腻一些。
糖水溲面,下油锅炸过,夹起后成饼状,这就是面衣。
面食炸过有种独特的香味,甜味不重,不会太过于油腻,带甜的面皮碰上油香,微微酥脆,倒挺适合解馋。
“这个也不错。”油炸面食吞下后,口里那股淡淡的甜香味最是美妙。
谢珣闻言紧张的情绪终于散尽了,将两个油纸包递给她,说道:“那你拿回去吃罢。”
姜舒窈没有接过,只是疑惑地看着他:“你呢?”
谢珣躲开她的目光:“我回府路上再买,咳,那什么,既然如此,我就先走了。”说完后把油纸包塞她手里,大步落荒而逃。
姜舒窈看着他的背影,嘀咕道:“前言不搭后语,不是说了绕路了吗,难道又要去绕一回?”
她往嘴里放入一口粉糕,幸福地眯起眼睛,感叹道:“不过关我什么事呢,又不是我瞎晃悠。”
她拍拍落在油纸边缘的糖屑,无情地转身入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