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数三十九小时
对珀西·克莱来说,庇护所看起来并不特别安全。
这是一幢三层楼的褐砂石建筑,就像摩根图书馆这一带的许多楼房一样。
“就是这里。”一名探员抬头指着厢型车的窗外,对她和布莱特·黑尔表示。车子停在一条巷子里,她和黑尔匆匆地跑进一个地下室的入口。钢制的大门关上之后,他们发现面前是一名近四十岁、精瘦,有着一头稀疏棕发的和蔼的男人。他对着他们露齿微笑。
“你们好。”他一边说,一边亮出纽约警察局的证件和金质徽章,“我是罗兰·贝尔。从现在开始,你们见到的每一个人,就算像我一样充满魅力,也务必要求他们出示证件,并确定上面贴有一张相片。”
珀西听着他不间断的慢声慢调,问他:“别告诉我……你是北卡罗来纳州人?”
“我是。”他笑道,“我住在霍格斯顿——我不是开玩笑——然后逃到教堂山住了四年。据我了解,你是里士满的姑娘。”
“很久以前曾经是。”
“你呢,黑尔先生?”贝尔问,“你也来自南方的吗?”
“密歇根,”黑尔表示,一边握了握警探精力充沛的手,“经由俄亥俄州。”
“别担心,我会忘记你们在十九世纪六十年代犯下的小小错误。”
“如果是我的话一定投降,”黑尔开玩笑,“但是没人问我的意见。”
“哈。我现在是凶杀重案组的警探,但是我还是继续拟定这些证人保护的细节,因为我有让人保住性命的本领,所以我亲爱的朋友朗·塞林托要我帮他的忙。这一阵子我会担任你们的警卫。”
珀西问:“另外那位警探怎么样了?”
“杰里?据我听到的消息,他还在手术室里。没有进一步的消息。”
他说话的速度或许十分缓慢,但是他的眼睛却迅速地在他们身上打转。他要找什么东西?珀西十分纳闷。看看他们的身上是否带着武器?藏有麦克风?然后他检视了走道,接着又查看了窗户。
“现在我是一个好人,”贝尔说,“但是在照顾我应该照顾的人的时候,我可能会有一点固执。”他对珀西浅浅笑了笑。“你看起来也有一点固执,但是只要记住,我要求你们做的事,都是为了你们好,好吗?我想我们会相处得很好。现在让我为你们介绍我们的一级招待所。”
他们爬上楼梯的时候,贝尔说:“你们或许要命地想知道这个地方有多么安全……”
黑尔不是很确定地问:“你说什么?要命地想知道?”
“也就是说,嗯……急切地想要知道。我说话的时候还是有一些南方腔调。大楼——就是总部——里的那些家伙总是嘲笑我。他们会留言告诉我,他们逮到了一个南部来的红脖子,要我充当他们的翻译。不管怎么样,这个地方确实又好又安全,我们那些司法部的朋友可是非常清楚他们在做些什么。这里比外面看起来还要大,对不对?”
“大于一个驾驶舱,小于一条大马路。”黑尔说。
贝尔格格地笑道:“正面那些窗户,对于被追杀的人来说,看起来并不太保险。”
“那是第一点……”珀西准备开始数落。
“好吧,这就是正面的起居室,你们参观一下。”他推开一扇门。
这个地方根本没有窗户,全部都被钢片盖住了。“窗帘装在钢片的后面。”贝尔解释,“从街上看起来就像是一间阴暗的房间一样,其他的窗户全都装上了防弹玻璃。不过你们还是离远一点,并且尽量不要拉开窗帘。逃生门和屋顶都装有感应器,我们也在这个地方的上上下下装了许多隐藏式摄影机。任何接近的人,在抵达门口之前,都会被我们彻底地检查一遍。只有患了厌食症的幽灵才进得来。”他走向一条宽敞的走廊,“请随我来……好,这是你的房间,克莱女士。”
“既然我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你最好还是叫我珀西。”
“没问题。那你是……”
“布莱特。”
这个房间又小又暗,而且非常安静——与珀西位于哈得孙空运停机棚一角的办公室非常不同。她想起了爱德华,他比较喜欢自己的办公室在主楼里,喜欢自己的桌面整整齐齐,B17型和P51型飞机的相片挂在墙上,而每一叠文件上面都压着一块透明合成树脂做成的镇纸。珀西喜欢喷射引擎的燃油味,以及气压扳手的电动圆锯在办公时间发出的声响。她想起了他们在一起的时刻,他靠在她的办公桌上,和她一起享用咖啡。她费力地在眼泪再次掉下来之前,将这些思绪远远地抛开。
贝尔对着他的对讲机呼叫:“当事人进入位置。”一会儿之后,两名穿着制服的警察出现在走道上。他们点头示意之后,其中一人对他们说:“我们会全天候守在门口。”奇怪的是,他们带着鼻音的纽约口音,和贝尔缓慢而声音发出共鸣的说话方式并没有太大的差异。
“你做得很好。”贝尔对珀西表示。
珀西抬起一道眉毛。
“你刚刚看了他们身上的证件。所以没有人糊弄得了你。”
她有气无力地笑了笑。
贝尔告诉珀西:“我们在新泽西也派了两个人陪你的婆婆。还有没有任何需要照顾的家人?”
珀西表示这一带并没有其他的家人。
黑尔也被问到了同样的问题,他苦笑着回答:“没有,除非前妻也算是家人的话——前妻们。”
“很好。有没有需要喂食的猫、狗?”
“没有。”珀西答道。黑尔也摇了摇头。
“那么我们可以放轻松。如果你们身上带着手机的话,千万不要使用,只能使用这个地方的线路。记得窗户和窗帘的事。那边有一个紧急按钮。紧急的时候——这种情况不会出现——你们按下按钮,然后趴在地上。好了,如果你们需要任何东西的话,大声叫我就可以了。”
“事实上,我是需要一点东西。”珀西一边说,一边举起她的银质酒壶。
“哦,”贝尔慢吞吞地说,“如果你要我喝掉它的话,我现在仍在值勤中,但是很感激你的提议。如果你希望我帮你装满的话,没问题。”
他们设下的陷阱没赶上五点钟的新闻报道。
但是在全市的警用频道中出现了三次没有干扰的广播,让所有的辖区都知道二十号辖区的10-66保安行动,以及传达上城西区街道封锁的10-67交通公告。在二十号辖区内逮捕的嫌犯,全部直接押送到位于城中的中央登记所和男女拘留中心。没有联邦调查局或联邦航空管理局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准进出辖区——德尔瑞的杰作。
这些消息播出的同时,鲍尔·霍曼的32E小组则在该辖区的四周布阵待命。
霍曼目前负责指挥这部分的行动。弗雷德·德尔瑞则组织了一个联邦人质营救小组,一旦找出猫主人的身份和公寓地点,即可立刻采取行动。莱姆、萨克斯及库珀则继续研究犯罪现场找到的证物。
虽然没有找到更新的线索,但是莱姆要萨克斯和库珀重新检验已经找到的东西。这就是刑事鉴定科学——你必须一找、再找、又找。如果没有任何发现,你只有再仔细研究;即使踢到铁板,还是要继续找下去。
莱姆将轮椅移近电脑,下指令放大从爱德华·卡尼的飞机残骸中找到的定时器影像。定时器本身因为过于普通,提供的帮助或许不大,不过莱姆怀疑上面也许找得到一些细微的微量证物,或者甚至有隐藏的不完整指纹。爆炸制造者通常都认为指纹会在引爆的时候遭到摧毁,所以会在组装细小零件的时候除去手套。但是爆炸并不见得一定会让指纹销毁。莱姆让库珀用超效黏合剂对定时器进行烟熏。如果没有任何结果,再以磁刷扑上磁粉,以细微的磁粉找出指纹。但还是什么东西都没找到。
最后,他下令用放射能进行冲击,也就是以石榴石激光器找出细微指纹的最先进科技。库珀透过显微镜进行观察的时候,莱姆则检视电脑屏幕上的影像。
莱姆发出短暂的笑声,然后眯起眼睛再检视一遍,怀疑是否出现了错觉。
“那是不是……看一下,在右下角!”莱姆叫道。
但是库珀和萨克斯什么都没看到。
电脑屏幕上放大的影像,抓到了库珀的光学显微镜遗漏的东西。定时器未被炸成碎片的金属边缘上面,有一枚新月状的交杂纹状印记,宽度不超过十六分之一英寸,长度或许只有半英寸。
“是一枚指纹。”莱姆说。
“大小不足以进行比对。”库珀盯着莱姆的屏幕说。
在一枚单独的指纹上,大约可以找到一百五十处个人的特征,而一名专家却只需要八到十六处就可以进行比对。很不幸地,这一枚样本连一半的数量都没办法提供。
不过莱姆还是非常兴奋。一个无法调整复合显微镜焦距的刑事鉴定专家,居然找到了其他人都找不到,而如果他是一个“正常人”的话,或许就会错过的东西。
他叫出了储存屏幕的应用程式,为了避免档案损毁的风险,他以bmp文档储存了那一枚指纹,而不是以jpg的压缩格式。他用激光打印机打印了一张,让托马斯用胶带贴在坠机现场证物的位置旁边。
电话铃在这时候响了起来。莱姆透过新的系统,利落地接听了电话,并启动了扬声喇叭。
是双胞胎。
他们还有另外一个亲切的头衔叫做“哈迪男孩”。这对重案组警探的工作地点在警察局大楼之外,专门负责询问和游说,在罪案发生后,询问居民、旁观者和目击者。这两个看起来有些神似的警探,被认为是全纽约最优秀的询问高手,甚至一向不信任人类观察和回忆能力的莱姆,对他们也颇为敬重。
除了他们演说的风格之外。
“嗨,警官。嗨,林肯。”他们其中一人说。他们的名字是贝迪和索尔,面对面的时候就已经很难将两个人区别开来;在电话中,莱姆更是连试都不想试。
“你们找到些什么东西?”他问,“找到猫主人了吗?”
“这倒是易如反掌。七个兽医、两家宠物寄宿旅馆……”
“调查他们是个好主意。还有呢?”
“我们还调查了三家宠物散步服务公司,虽然……”
“带宠物出去散步的服务,是吧?也在主人出门的时候,提供喂食、喂水,整理狗屋猫窝的服务。查一查他们也无大碍。”
“其中三个兽医给了模糊的答案,但是并不能确定,他们的经营规模都相当庞大。”
“上城东区养了不少动物。或许你会觉得惊讶,或许不会。”
“所以我们只好打电话给在自家执业的人。你知道,就是医生、助理、清洗工……”
“清洗宠物,这倒是一份工作。无论如何,位于八十二街一家兽医院的接待员觉得可能是一个叫做希拉·霍罗威茨的顾客。她大约三十来岁,蓄着黑色的短发,体格肥硕。她有三只猫,一只黑毛、一只金毛,不过他们不知道第三只的颜色。她住在列克星顿,七十八街和七十九街之间。”
离珀西的住处五条街。
莱姆谢了他们,并要他们随时联络。然后他开始喊道:“叫德尔瑞的小组现在立刻赶过去!你也一样,萨克斯。不管他是不是去过那个地方,都会有一个现场需要搜寻。我想我们已经越来越近了。你们感觉得到吗?我们越来越接近了!”
珀西·克莱正向罗兰·贝尔谈起她的第一次单独飞行。
和她原订的计划有些差距。
她从位于里士满四英里外一处小型机场的草坪上起飞,并在那架西斯纳的起落架越过强烈聚光灯,加速到起飞决定速度V1之前,感觉到那种熟悉的喀砰、喀砰的感觉。然后拉回操纵杆,让那架轻巧的150飞机冲上天空。那是一个潮湿的春天下午,就像现在一样。
“一定非常令人兴奋。”贝尔以一种半信半疑的奇怪表情说。
“确实如此。”珀西一面回答,一边拿起酒壶啜了一口。
二十分钟之后,引擎在东弗吉尼亚的荒原——一处灌木和松树交杂丛生的噩梦之地——上空停摆。她让那一架坚固的飞机降落到一条泥路上面,自己动手清理了燃油线之后,重新起飞,并在没有发生意外的情况下安全回到家。
那一架西斯纳并没有受到任何损伤——主人也从未发现这一趟出游。事实上,这个事件唯一的余波,就是她受到了母亲的惩罚,因为高中校长检举了又打了架的珀西。她赏了苏珊·贝丝·哈尔沃斯的鼻子一拳,并在第五堂课之后逃学。
“我必须离开,”珀西解释给贝尔听,“因为他们找我的碴。我记得他们叫我‘侏儒’,我经常被这么嘲笑。”
“小孩子有的时候非常残酷。”贝尔说,“如
果我的小孩干这种事,我会揍他们一顿——等一等,你当时几岁?”
“十三岁。”
“你有权这么做吗?我的意思是,你不是要满十八岁才能开飞机吗?”
“十六岁。”
“哦。那么……你为什么能够飞呢?”
“他们从来没逮到我,”珀西表示,“就是这么一回事。”
“哦。”
她和罗兰·贝尔坐在她庇护所的房间里。他为她把酒壶重新装满了“野火鸡”威士忌——一名在这里住了五个星期的黑手党线民送他的谢礼——他们坐在一张绿色的沙发上,贝尔体贴地将对讲机的讯号声调低。珀西靠着椅背,贝尔则向前挺坐——他的姿势并非由于沙发不舒适,而是为了保持警觉。他的眼神可以抓住一只从门口迅速飞过的苍蝇,或是推动窗帘的一道气流,他的手则会不由自主地滑向他身上佩带的那两把大型手枪。
在贝尔的怂恿之下,珀西继续描述她飞行生涯的故事。她在十六岁的时候得到了学习飞行的许可证,一年后获得私人飞行执照,十八岁的时候就考到了商业驾驶的资格。
她在父母惊恐的反应下,逃离了烟草生意的圈子(她父亲并不是为一家“公司”工作,而是为一个“种植者”,不过在其他人的眼中,那代表的是一家六十亿美元的企业),去攻读她的工程师学位。(“从弗吉尼亚大学休学是一件明智的决定。”她的母亲告诉她的父亲——在她的记忆当中,这是她母亲唯一一次站在她这边。她母亲还补充道:“在弗吉尼亚理工学院找丈夫比较容易。”意思是说那里的男孩的择偶标准不会那么高。)
但是让她感兴趣的并不是舞会、男孩,或女学生联谊会。她感兴趣的只有一件事:飞机。只要身体和经济状况允许,她每天都会飞。她得到了飞行教练的执照之后,就开始飞行教学工作。她并不特别喜欢这份工作,但是她为了一个可以理解的理由而坚持下去:飞行教学的时间可以加入航空日志,计算为担任机长所需的飞行时数。她去航空公司应聘时,个人简历会比较好看。
毕业之后,她开始了一段失业飞行员的生涯。她曾做过教学、飞行表演、带人兜风、小型空运公司或快递服务的临时副驾驶等工作。驾驶过出租飞机、水上飞机,从事过空中喷洒农药的工作,甚至担任过特技演员,或在周日下午为路边的马戏团驾驶斯蒂尔曼和克蒂斯JN的双翼飞机。
“我一直不屈不挠,真的是不屈不挠。”她告诉罗兰·贝尔,“或许就像一开始从事执法工作的人一样。”
“我想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在担任霍格斯顿的联邦执法官时,我负责对超速驾驶的监控和交叉路口的警备。连续三年的时间内,我们没有遇到一件凶杀案,甚至意外杀人也不曾发生。然后我开始往上爬,获得一份郡代表的工作,也就是专门管理高速公路的巡警。但是这一份工作主要是负责接送在夜半发生交通意外的家伙,所以我又回到了北卡罗来纳大学进修犯罪社会学的学位。接着我搬到了温斯顿-塞伦,为自己弄到了一块金质的警徽。”
“一块什么?”
“就是当上了警探。当然,在通过第一次审查之前,我被痛打了两次,并吃了三颗子弹……嘿,你难道没听人说过,小心你自找的麻烦,因为最后总是会如愿以偿?”
“但是你从事的是你希望做的事。”
“确实是。你知道,抚养我长大的姑妈总是告诉我:‘走向上帝为你指出的方向。’我想大概有点关系吧。我很想知道,你是如何开始经营你的公司?”
“我的丈夫爱德华、罗恩·塔尔博特和我,大概在七八年前一起创立了这家公司。不过在这之前我还做了其他的事。”
“什么事?”
“我被征召入伍。”
“你没开玩笑吧?”
“没开玩笑。我渴望飞行,但是却没有被雇用的机会。在一家大型的空运公司或航空公司找到一份工作之前,必须在他们所使用的飞机上面获得等级评定。但是为了获得等级,你必须自己掏腰包,付费受训和进行模拟飞行。为了得到一张能够驾驶大型喷气机的证明,你可能需要花上一万美元。我付不起任何受训的费用,于是心中就冒出了一个念头:如果我被征召入伍,就可以驾驶地球上最歧视性别的飞机。所以我就签了海军。”
“为什么选择海军?”
“为了航空母舰。我想,在移动的跑道上面降落应该会很有趣。”
贝尔做了一个退缩的表情,而她斜着眼睛表示纳闷。于是他解释道:“如果你没有猜出我为什么做这种表情的话,我只是想表示你从事的工作并不是让我非常狂热。”
“你不喜欢飞行员?”
“不,不是这个意思。我不喜欢的是飞行。”
“你宁可吃子弹也不愿意飞行?”
他没有多加考虑就肯定地点头。然后他又问:“你参加过战争吗?”
“当然,在拉斯维加斯。”
他皱了皱眉头。
“一九九一年,在希尔顿饭店三楼。”
“战争?我不懂。”
珀西问:“你有没有听过‘尾钩社’?”
“是不是一个海军社团之类的聚会?一群男飞行员聚在一起喝得烂醉,然后攻击女人?你也在场吗?”
“其中最‘高尚’的人士对我动手动脚。不过我让其中一个上尉挂了彩,折断了另外一人的手指,很遗憾,他醉得必须等到隔天早上才知道痛。”她又啜了几口波本威士忌。
“这个事件是不是真的像传说中那么糟糕?”
她停顿了一会儿之后说:“你在心中期待锁定的目标,通常是驾着米格机,从阳光里冒出来的朝鲜人或伊朗人。但是,一旦成了原本应该站在你这一边的人时,真的会让人很生气。让你觉得肮脏,遭到背叛。”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乱七八糟。”她抱怨道,“我不愿意妥协。我指出了几个名字,让几个家伙丢了工作,其中有几个飞行员,但是还有几个高职位的家伙。这在作战简报的会议室里可不太好看,你可以想象得到。”
不管有没有“猴子伎俩”,你都不能和一个你不能信任的家伙一起飞。“所以我就离开了。还不错,我玩那些战斗机玩得十分开心,那些巡航任务很有趣。但该是离开的时候了。我遇到了爱德华,我们决定一起创立这家空运公司。我和我的父亲达成和解——在某种程度上——然后他借给我开这家公司所需要的绝大部分资金。”她耸了耸肩,“不过我是以本金加百分之三利息偿还,而且从来不曾迟交。那个坏蛋……”
这件事唤回了许多关于爱德华的回忆:他帮她洽谈贷款,到疑心重重的租赁公司选飞机,承租停机棚,还有他们为了早上六点的航班,在清晨三点拼命修理航空通讯仪表板时起的争执,这些点滴的影像就像她那可怕的偏头痛一样地伤人。为了转移思绪,她问贝尔:“你为什么会跑到北方来?”
“我妻子的家人住在这一带,在长岛。”
“你为了姻亲而离开北卡罗来纳?”珀西几乎做出他被妻子牵着走的评论,不过很高兴自己并没有说出口。贝尔的淡褐色眼睛轻易地抓住了她的视线。“贝丝当时病得相当严重。她在十九个月之前离开人世了。”
“哦,我很难过。”
“谢谢你。这里有一个防癌中心,她的朋友和姐姐也在附近。事实上,是因为我需要有人帮忙照顾小孩。踢足球、做墨西哥菜我都行,但是孩子们需要的不只这些。例如,我第一次用烘干机的时候,让他们毛衣都缩小了一号。不管怎么样,我并不反对搬家。我希望让孩子们知道,生命当中除了谷仓和收割机之外,还有其他的东西。”
“你身上有相片吗?”珀西问,一边把酒壶放回去。酒精造成了短暂的灼热,让她曾经决定停止喝酒。然后她又决定还是继续。
“当然。”他从宽松的裤袋里掏出了一个皮夹,然后介绍他的小孩,两个大约五岁和七岁的金发男孩。“本杰明和凯文。”贝尔说。
珀西瞥见了另外一张相片——一个蓄着刘海的漂亮的金发女子。“他们真是可爱。”
“你有小孩吗?”
“没有。”她答道,一边想着,我总是有理由,总是有下一个明年或后年。只要公司上了轨道,等我们租了那一架七三七,等我拿到了DC-9的等级评定……她给了他一个禁欲主义者式的笑容。“你的小孩希望长大以后当警察吗?”
“他们希望当足球运动员。这样的就业市场在纽约并不大,除非大都会棒球队继续乱哄哄地搞下去。”
就在沉默的气氛越来越浓厚时,珀西问:“我可以打电话到公司吗?我得知道飞机的装配进行到什么地方了。”
“当然。那我先告退了。只要记得,千万不要把我们的电话号码和地址告诉任何人,这是我唯一坚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