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斐说:“你就是欺负老实人。”
林斐又问:“他生气了没有?”
谢玉璋移开视线, 支吾道:“大概……有点吧?”
谢玉璋离宫,并没有被送到驿馆。李固不声不响地已经给她打点好了一座永宁公主府。她入宫之时,林斐、袁聿便已经被送到新的公主府来了。
这些事情都没经过百官之手,一如他今天封她为公主一样令人吃惊。
到底是开国皇帝, 做事不免有些独断专行。丞相们捏着鼻子也就认了。
林斐看着她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 道:“先前明明说,只要不入宫, 让你待在宫外, 也不是不能从了他。怎么真见着,胆子反而大起来了?”
谢玉璋道:“便是见到了, 才知道什么可做, 什么不可做。没见着的时候,忐忑着呢。”
林斐道:“你这是仗着人家对你好。”
谢玉璋托腮哼哼。
林斐道:“你的玉册金印都还没拿到手呢,册封的诏书都还没下来, 也不怕人家把你这公主头衔撸了去。”
谢玉璋道:“他不会在这种事上计较的。他不是这样的人。”
林斐嗤笑:“看把你能的。”
但男女感情之事,林斐一个没经历过男人的在室女其实真不大懂。谢玉璋是能把阿史那两父子都哄得团团转的人, 在这方面, 林斐信服她。
她说皇帝无事, 那……应该便无事吧。
“杨侍中使人传了话来, 明日里他过来,亲自陪你去逍遥侯府。”林斐并不过多于一件已经做了的事上纠缠,换了话题。
谢玉璋眼眸一黯:“知道了。总叫舅舅替我操心。”
林斐道:“明日宫里会有诏书来,嗯,如果皇帝不临时变卦的话。”
谢玉璋道:“他真的没怎么生气……好吧, 就一点点生气。”
李固那个人,就算生气也不会让人看出来的。前世今生,他都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
今日里他生气了,也只是把脸扭过去不看她。连大声都未曾对她大声过。
林斐摇摇头,道:“我三哥说,明日里他亲自过来宣诏。”
“你见到你哥哥啦?”谢玉璋高兴起来,把李固从脑海里扫出去。
林斐道:“三哥现在挺好,在中书做个舍人,与你大表哥是同僚,日日都能相见。”
但现在的中书令却是……谢玉璋凝眸。
林斐道:“只是与张氏老贼也日日相见。”
谢玉璋叹道:“林三哥且忍忍,迟早有报仇的一天。”
林斐道:“只现在什么都没法确定,我也不敢告诉三哥。怕万一弄错了,反受其害。”
谢玉璋道:“没办法,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年,她脑袋已经昏昏沉沉,林斐在她耳边告诉她,张芬在中宫自缢,张家满门抄斩。
但林斐也没有再说更多了。谢玉璋并不知道张家到底是怎么垮台的。即便她能知道,那些导致张家垮台的也可能还根本都没发生,于眼前并无意义。
林家三哥还得继续跟仇人隔着一段不算长的走廊,在同一个院子里办公。
谢玉璋又想起来,道:“你知道张芬是怎么回事吗?”
她把张芬错失后位的真相告诉了林斐。
林斐叹道:“怪不得你今天这般大胆。”
谢玉璋道:“他这个人呢,怎么说,嗯,是个真男儿。有这么一档子事,我先前叫李勇送过来的密信里,又刺激过他一回。我今天看着他的时候便想,我要是告诉他我不想从他,会怎么样?”
“也不是故意给他下套的,我原也是想顺着他说的。是话赶话正好正好有那么一个当口,错过了以后都不知道有没有这么好的时机,我也是到了那一刻才最终决定到底接下来这条路该怎么走。但现在想起来……哎?”她忽然惊觉,“看起来好像真的故意给他下套……他可千万别这么想。”
想了想,又靠回凭几上:“不管了。他说过,他说他说的话都算数的。不管了,不管了。”
“现在跟你‘从前’那时候全不一样了。”林斐说,“我想过了,若张家的事缘于宫闱,譬如太子之争,则有可能再也不会发生。珠珠,你今天对皇帝还是莽撞了,好在他喜欢你。我非是叫你从他,只是从前我们在漠北,是把他当作退路和最后的依托的,所以才敢大胆行事。但现在很多事都和你从前知道的不一样了,以后务必三思而后行。”
谢玉璋收起了在林斐面前才有的娇气无赖的模样,正色道:“我知道。”
以后应付李固,要比应付阿史那乌维难得多。因为再没有前世的经验可以倚仗。
她所知道的“过去”,都已经变化成了未知的未来。
她听劝,林斐肩头便放松,笑着说:“不管怎样,今天值得庆祝一下,要不要喝点酒?”
她们便提声唤了侍女进来,道:“去厨下看看可有酒,若没有,使人去街上买。”
侍女去了,不久便端着烫酒的壶回来了,笑道:“厨下什么都有,酒有桑落、鹅黄,都是女郎可以喝的。她们说库里也还有很多现成的东西,咱们这府里簇新簇新的,却什么都不缺呢。这办事的人啊,可真上心。”
林斐看了谢玉璋一眼,微笑:“他生得很俊呢。听说现在还白了。”
“不了。”谢玉璋歪头杵额,“麻烦,太麻烦了。”
两人喝了一杯,谢玉璋道:“宫里没有皇后,李珍珍变了太多。”
林斐道:“人心本就最易变。从前她败了,也就死心了。如今却后位空悬,她便心大了。”
谢玉璋说:“所以我不想沾他,事太多。你看着吧,他不立后,以后太平不了。”
李固有三妻,却为何不立后?
林斐忍不住看了谢玉璋一眼。她正倚着几案撑着头自己给自己斟酒,一副自在模样。
林斐内心里飞快权衡对比一番,终究还是暗自摇了摇头,便什么也没说。
今日的宴席,李卫风吃喝得挺开心。
十一心心念念的那个人终于回来了,看起来还特别有精神,比以前更好看了,多好啊。十一一定很高兴。
待李固和谢玉璋先后退席后,李卫风开始浮想联翩。他左右瞅了瞅,往隔壁陈良志身上丢了块鸡骨头。
陈良志瞪他一眼。
“走,走,去更衣。”李卫风挤眉弄眼。
“你自己去。”陈良志说,“我没有。”
李卫风道:“你去了自然就有了。”
陈良志:“……”被他这么一说,真好像有了。
终还是起身一起去了。
一出到外面,李卫风就跟他咬耳朵:“一前一后走了,肯定私会去了。”
陈良志老神在在:“别胡说。”
李卫风叽咕咕地笑,挤眉弄眼:“你说十一今天会不会做新郎?十一等了八年,怎么也得干柴烈火一下吧?”
陈良志骂道:“猥琐!”
“人伦大事,怎么就猥琐了。”李卫风不服,“喜欢一个女郎,自然想与她这样那样。”
说着,不知道想到什么,却忽然怔住。他声音小下来,又自言自语般道:“嗯,也不一定。她若是身体不好,还是先盼着她好。别的……也不是非有不可。”
最后,竟叹了一声。
李卫风的事,知道的人都是嘴巴严的。他自己亦不与旁人说,陈良志并不知道。见他突然发癫,不由莫名其妙。
待宴席终于散了,李卫风正要离宫回家,却被两个內侍截住了。
“谁?陛下吗?”他问。
待知道是福春叫他们来截他,李卫风不干:“不去,不去!准没好事!”
两个內侍一左一右架住他胳膊:“求您了!”
把他挟持了回去。
李卫风到了暖阁那里,福春匆忙迎上来,打躬作揖:“全靠您了。”
李卫风问:“怎么了又?”
福春苦着脸:“奴婢要知道就好了。唉,永宁殿下离开的时候明明看着好得很,陛下不知道为什么……”
李卫风心道:还说我猥琐,看吧,果然私会了。啧!
他揣着一颗看八卦的心,道:“好吧,我去看看。”抬脚要进暖阁。
福春拦住了他:“不在这里,在那边。”
大冷天的,李卫风被福春引到了还结着冰的水边。
李卫风回头看看暖阁那琉璃窗上朦胧的水汽,都能感觉到那屋子里面的温暖。再回过头来看着他家的傻十一,坐在水边的石凳上吹冷风呢。
唉。
李卫风认命地揣着手,走过去问:“陛下坐这儿干嘛呢?不嫌冷啊。”
李固面着水,背对着他,不说话。
李卫风过去想跟他挤着坐下。但那石凳虽不短,李固却大马金刀地坐在了正中间,李卫风只好在边了上坐了半个屁股。
“八年呢,好不容易见着了。怎么又闹脾气了呢?”李卫风劝道,“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你体谅一下人家。一个女郎呢,十四岁就嫁过去,群狼环伺。漠北男人是什么好东西?她容易吗?”
原以为李固不会搭理他,不想李固竟开口了。
他道:“是,她一个人孤零零在漠北,不容易。”
李卫风眨巴眨巴眼。
李固望着还结着冰的水面,又道:“她对他们虚与委蛇,每天都睁开眼就开始算计。”
他说:“她得保护自己,还一心想护住带去的人。她当年带去的人,差不多都回来了,可知她费了多少心血。”
他说:“她很苦。”
李卫风点头,跟着说:“是呀,她苦呢。”
李固又道:“男儿大丈夫,当心胸宽广,不该跟女人计较。”
李卫风道:“可不是嘛。”
“所以,她算计我,”李固望着冰面,道,“我原谅她。”
李卫风又眨巴眨巴眼。
“可是七哥,”李固道,“我这心里有一口气梗在那里,就是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