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史那看到一群臭小子围着谢玉璋和她的侍女们, 个个眼睛发亮。春天是真的来了啊,看这群小崽子们,个个像孔雀要开屏。
其中一半是他的儿子、孙子,另一半是侄子、侄孙, 他们全都姓阿史那, 个个都是狼。
谁叫“阿史那”就是“高贵的狼”的意思呢。
阿史那勒住缰绳,隔着一段距离遥望不语。
叱骨邪跟了阿史那几十年了, 就跟阿史那肚里的蛔虫似的。不需阿史那说, 便一夹马跑过去驱赶众人:“干嘛呢干嘛呢,都别给汗妃添乱。咥力特勒少爷, 可汗让你每日练一个时辰的刀, 你今天练了吗?”
叱骨邪只是个奴仆,但他是阿史那贴身的人,常常代表阿史那的意思。青年们轰然做鸟兽散。笑闹着骑马跑掉了。
“小崽子们。”阿史那磨磨牙, 又大声喊,“宝华, 吃饭去吧!”
谢玉璋却又抽出一支箭, 道:“可汗先去吃吧, 我再练一会儿, 刚才他们净给我捣乱,耽误我练习。讨厌死了!”
讨厌就对了,别理他们。阿史那心里熨帖,嘱咐:“那你别忘了吃饭啊。”又对那些侍女说:“别叫她太晚吃饭。”
侍女们笑着应了。
阿史那带着叱骨邪,信马由缰地向回走。
叱骨邪骑马跟着, 觉得太安静了,道:“宝华汗妃可真小啊,跟咥力特勒少爷差不多大。”
阿史那却“嗯”了一声,道:“当年的吉吉迦差不多也是这么大吧?”
叱骨邪干笑:“宝华汗妃还不懂事呢。”哪知道什么男女之情。
阿史那却道:“她懂事得很。”
叱骨邪忙道:“是,是,我看汗妃做事很大气,肯定不会像吉吉迦……”
阿史那看了他一眼。
叱骨邪便说不下去了,冷汗下来了。
阿史那一夹马肚,提速前去了。
叱骨邪才松了口气。
宝华汗妃年纪虽小,但是懂事。刚才她说的那话多中听啊,直接摆明车马,告诉可汗她讨厌那些年轻人。可汗的眉眼都舒展了。
可比吉吉迦当年懂事得多了。天天哭,对可汗就没个笑脸。要不是长得那么好看,可汗早就砍了她。
但要说不懂事,真正不懂事的,还是当年的沙别王子,唉。
可汗的女人那么多,喜欢偷偷睡睡就是了。只要不闹出来,一家人,可汗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反正生出来的不管是儿子还是孙子,都是可汗的血脉。
沙别王子那么大一个人了,居然异想天开带着吉吉迦私奔。
草原虽大,全是可汗的天下,他们能跑到哪里去?这个傻王子啊,恐怕到死都没想明白他的父亲并不是因为一个女人而杀他。他是因为可汗的威严被冒犯才杀了他。
他是草原的天可汗,在他之下,还有那么多大小可汗。阿史那家的人是狼啊,只能去抢别人,怎么能被别人抢走自己的财产女人。沙别死得一点也不冤。
只是从那之后,可汗就下令再不许中原的商队贩书过来了。沙别王子收集的那些话本子,统统都被烧成了灰。
那几年受沙别的影响,好些王子都学说了中原话。自那之后新出生的小王子、王孙,便都不许再学说中原话了,更不许认中原字了。
原本,那是可汗最喜欢的儿子。他如果不是做出那样的傻事,现在的汗国太子绝不会是乌维。
叱骨邪一夹马,赶紧追上去。
心想,宝华汗妃看起来很聪明的样子,应该不会作出那样的蠢事。但以后还是找机会稍稍提点提点她吧,也落个人情。
被叱骨邪认为“很聪明”的谢玉璋,根本不需要他提点。
那一段往事,前世她是从乌维那里听到的。阿史那亲手杀了一个跟中原人学傻了的儿子。那个儿子原本很优秀。乌维喝醉了都说,沙别哥哥若不是犯傻死了,轮不到他继承汗位。
谢玉璋张弓搭箭,长长的凤眸瞥向阿史那离去的方向。
这样老了,还对自己的女人有这样强的占有欲。年纪越大,越在乎自己拥有的,唯恐被旁人夺去。怕自己像年老的狮王或者衰弱的头狼,被年轻的的挑战者损了威严。
这很好。谢玉璋微微勾起嘴角。
手一松,箭矢飞射出去,正中靶心。
手感也差不多了。
随着草原新年的临近,开始有别的部落的大小可汗们带着他们最贵重的妻子,最喜爱的儿女来到汗国的权力中心,向天可汗恭祝新年,进献贡品。包括牛羊马匹,珠玉宝石,盐糖布帛,还有奴隶和女人。
部落里变得一天比一天热闹,但也嘈杂、繁乱。
赵公主谢玉璋便常常出去打猎,躲开这乱糟糟的一团。
“将军,将军!殿下叫您呢,您快点!”
帐子外面,马建业的亲兵喊他。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公主卫队虽然人员超标了,但最高建制依然是团,校尉级别最高。反正这里也没有别的更高级别的武将,马建业就收拢几个“亲兵”,在他们的奉承下,享受起了“将军”这个称呼。
“干嘛呀?”马建业不耐地问了声。
外面人答道:“说去打猎。”
又去打猎!真是的,这里的春天比云京冷得多了,成天出去瞎跑什么,在生着火的毡房里猫着多好。
马建业心里抱怨着,不情不愿地推开热乎乎的女奴,系裤子穿衣服,略做洗漱,匆忙去了。
到了谢玉璋的大帐那里,一群人已经整备好了,就差他了。
谢玉璋不满地说:“怎么来得这样晚!”
马建业脸皮厚,腆着脸笑道:“起晚了,起晚了,昨个巡营来着,睡得晚了,殿下见谅。”
你巡个屁的营!
日日白天操练,晚上巡营,都是王忠带着人做的!
李勇和赵盛在心里破口大骂。
马建业也是人精,看见这两人的脸色,就知道他们肯定在心里骂自己。他也不怕,王忠都跟个死人似的不吭声,轮不到他俩在谢玉璋跟前说话。
李勇就是李阿大,赵盛便是赵牛娃。自从王石头莫名其妙改名叫王忠,把他们几个羡慕坏了,去求了袁聿。袁聿赠了李阿大一个“勇”字,赠了赵牛娃一个“盛”字,其他人也各有吉字相赠。
都是好名字,喜得几个人嘴合不拢。
唯有钱富贵巍然不动:“俺不改名,俺的名好,就不改!”
一群乡下人,简直让马建业笑得打跌。
马建业尤其满意王忠。
自从宝华公主和可汗大婚那日,他因为没有拦住酒醉的可汗被宝华公主训斥后,就变成了一个闷锯嘴葫芦。成日里只闷头干活,不争不抢不吵的。
马建业揽了他的辛苦功劳,他也只是撩眼皮瞅他一眼,一声都不带吭的。
这样的副手,谁不喜欢?马建业简直满意极了。
谢玉璋叱道:“你快点,昨天发现的那群黄羊的足迹,今天一定要找到!”
“好好好,殿下,咱们现在就走!”马建业哄孩子似地哄她。
谢玉璋嘱咐钱富贵:“你看好家,阿斐要去国师那里,你就带人跟着她,她最重要。”
钱富贵笑道:“末将知道。殿下对林姑娘真好。”
谢玉璋翻身上马:“我不在的时候,她就等同是我,她叫你们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得违抗。”
这话就不是说笑,是命令了。
大家伙这段时间也都知道了,公主身边夏嬷嬷和林姑娘最重要。夏嬷嬷受尊敬,林姑娘被爱重。她们两个人照料着公主的身边事,是公主身边最亲近的人。
夏嬷嬷不大管外面的事,比起来,林姑娘出头的时候更多。大家对她都很熟悉,知道她几乎能当得公主半个家。
钱富贵便叉手应喏。
适逢林斐正掀开毡帘,探头嘱咐说:“别跑太远啊。”
谢玉璋娇嗔:“晓得了,啰嗦!”
今日要做什么,林斐很清楚。她目光中隐有担心。但谢玉璋死活不肯带她,她倔起来,林斐也没办法。
谢玉璋却对她勾了勾嘴角。
两个人都笑着,俱是一副小女儿姿态,只那接触的目光中悄无声息地交流了别人根本察觉不到的信息。
马建业一双小眼睛却咕噜噜打量林斐。
这个在公主跟前最有体面的林姑娘十七八岁,是个已经及笄了的年轻女郎。她身形玲珑,容貌秀美。
听说以前是丞相嫡孙女,世家贵女。她受的教育和教养,连公主都未必比得上。虽然容貌不及公主,但腹有诗书,气度高华。
便是在云京城,也是一等一的人材,到了这蛮夷腥膻之地,更是出众。不过因为谢玉璋是人间殊色,男子们才将她忽略了过去。
难怪公主把她宝贝得紧,她到哪里去,都必得有护卫跟在她身边,如此爱护。
大家翻身上马,跟着一身劲装身背长弓的谢玉璋出发了。
马建业也赶紧上马,临行前却还回头看了一眼。那林氏掀着毡帘,露出半个身子,好像还看了他一眼?
马建业心思就活了。
他虽然年纪大些,还是个鳏夫。但说起来,和亲的诸人中,单身男子以他为尊。再没有身份超过了他的。
啊呸,袁聿那老货不算。
这么想着,马建业就觉得……林斐青春年少,他英雄壮年,他两个岂不是正相配?
又盘算着林斐深得谢玉璋信重,如果娶了她……
这心思飘得就远了。
亏得谢玉璋没法穿透他的脑子看到他那些胡思乱想,否则非得被他生生气笑不可。
这个人根本还不知道,今日……便是他的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