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下的京城,渐渐开始安静下来。劳累了一天的贩夫走卒收了摊子,匆匆向家里赶去。街道上行人寂寥,北风吹过越发显得冷清。
胤禛带着随从,心事重重地在空旷的街道上行走。忽然一阵戏曲声传来,腔调怪异荒诞却又带着蛊惑人心的味道。
“好奇怪的声音,去看看是什么?”胤禛微皱着眉吩咐道。
“嗻——”随从答应一声,手按在腰间刀柄上提高了戒备。
二人循声而去,忽然一个浓妆艳抹的木偶从巷子里跑出来,撞在了胤禛身上,将他的帽子撞在了地上。
一个伛偻着身子的老者跟在后面急急忙忙地跑了出来,点头哈腰地连声赔礼:“对不住,对不住,没伤到您吧?”
随从被这个突发状况吓得胆战心惊,见老者出来气得怒喝道:“瞧你使得什么妖法,把我们爷的新帽子给弄脏,赔得起吗?”
老者没有理会他,弯腰捡起帽子拍了拍灰,摇头轻叹道:“这帽子虽好,也算不得什么珍贵的东西,我赔爷一顶吧——”
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了一顶白帽子,双手拿着恭恭敬敬递了过来。
“你什么意思,拿着晦气的东西诅咒我们爷——”随从更加愤怒,跨步上前就要收拾这个没有规矩的老头。胤禛心中忽然一动,伸手将随从拦住。
“这白帽子对其他人或许不值一钱,可是对王爷来说——可珍贵——”毫不在意气势汹汹的随从,老者端着白帽子又向前走了几步,浑浊的眼睛落在胤禛头顶,意味深长地强调着最后几个字。
王字加白……是皇!
浑身的血液在刹那间突然沸腾,呼啸着涌入狂跳的心脏。胤禛蓦地眯起了眼睛,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面前这个驼背弯腰的老人。
老人微微一笑,旁边的木偶“砰”的一声跪下……
深夜,御花园中暗影幢幢。树丛深处,两个人影忘情地翻滚纠缠着。
几度云雨,终于风平浪静。
琉璃脸上红晕未消,轻喘着起身推着胤禟不满地催促道:“等了这么些天了,你什么时候跟皇上说我跟你的关系?”
胤禟长长舒了口气,慢腾腾地一边穿衣服一边敷衍道:“皇阿玛最近身体不好,说这些不合时宜。”
“你每次都这么说,不知道是不是搪塞我?”又是这样千篇一律的回答,琉璃登时有些恼了。
“天地良心,我是这种人吗?”胤禟也不想闹得太僵,见她生气便笑着凑了过去想要亲上一口。没承想被她抓起右手重重地咬了一口,恼羞成怒地将她一把推开:“你干什么?”
“在你身上留个印记,免得你偷吃不认账。”琉璃冷哼一声。
胤禟吃痛,脸色顿时难看起来。正要说话,忽然树影一晃,吓得他猛地跳了起来。
“谁,谁在哪儿?”
无人回应,四周一片静寂。胤禟正犹豫着是不是起身去查看一番的时候,一只乌鸦突然“哇哇”叫着从树丛中跳了出来,很快又遁入了另一边的漆黑之中。
胤禟松了一口气,这才发觉身上已经满是冷汗。
“这是不是叫做贼心虚呢?呵呵——”琉璃戏谑地调侃了一句,整理好衣服快步离开。
胤禟顿了顿,转身向着另一个方向离开。
许久之后,一个人影慢慢从假山后面踱了出来。手中把玩着一个木偶,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天空阴沉了数日,终于难得地放了晴。红日高高挂在碧蓝如洗的天空,毫不吝啬地将温暖洒在宗人府的院子里。
“看气色不错,眼睛还是不行吗?”将手里的木偶放在桌子上,胤禛倒了杯茶递给胤祥,微皱着眉头询问道。
胤祥摸索着接过茶,喝了一口笑着回答道:“太医天天来扎针,有些影子了,相信不日便可痊愈。”
“那就好,”胤禛点点头,压低了嗓音沉声道:“最近皇阿玛身子不太好,各路人马都蠢蠢欲动,废太子看来是没希望了,我准备按你说的,博一把。”
“这太好了,四哥你有经纬之才,早该如此了。”胤祥喜道,随即又有些失落。“可惜我现在这个样子,没有办法帮你了。”
“无妨。”胤禛安慰他。“目前形势一片大好,皇阿玛很信任我,又经常召见你嫂子和弘历,估计不会有太大问题,只是比较担心你,怕这阵子太忙,顾不上你这里。”
“四哥放心,我很好,琉璃每天都过来陪我!”想起那个温柔的人儿,胤祥空洞的眼中便多了几分暖意。若不是有她陪着,恐怕他早就失去了活下去的意志和勇气。
胤禛眼角一跳,迟疑了片刻还是觉得应该让胤祥有所准备:“不知道做哥哥的该不该说,你最好还是小心她一点。”
“怎么了?”胤祥心中一慌,有了一种不祥之感。
“我昨夜看见她跟老九在一起,两个人……很亲密的样子。”虽然知道这件事会让胤祥受到打击,但是胤禛还是狠下心来说出了实情。昨晚撞到琉璃和胤禟的苟且之事后,他便开始怀疑围场之事与她有关。若是再让琉璃接近胤祥,搞不好会生出别的事端。
“不会的,她不是这样的人。她对我……”听了胤禟这话,胤祥想也不想便摇头否认。话未说完,便被胤禛狠狠打断。“老十三,咱们都是在宫里长大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什么没见过,你还那么容易相信人吗?小心驶得万年船,做哥哥的不会骗你的。”
胤祥愣住,无言地沉默了……
沉香拎着食盒快步向着宗人府走去,眼中的笑意比晨曦的光芒还要璀璨。
这几日,她受尽了人世间最痛苦的折磨,可也是在这几日,她品尝到了人世间最幸福的滋味。
每日为吴太医试针之后,她便拖着伤痕累累的身子赶到宗人府去。陪着胤祥说话解闷,扶着他在院里走路晒太阳,为他梳头洗脸剪指甲……旁人望而生畏的宗人府,却成了她最留恋最开心的地方。
唯一让她难过的,便是胤祥的眼睛。她希望他可以早日康复,又害怕他那一天来得太快。他重见光明的那一刻,便是她彻底消失在他生命中的时候。每思及此,她的心便如同被千万只蚂蚁啃噬般的痛。
又一次催促胤禟无果,琉璃带着几个心腹宫女气冲冲地沿着回廊走着。余光中忽然看到沉香拿着食盒匆匆经过,眼珠一转飞快地上前拦住她。
“哟,听说你最近老去宗人府,怎么着,还指着他出来封你做福晋?”沉香脸上掩饰不住的幸福刺痛了琉璃的眼睛,尖酸刻薄地奚落了一句,身后的宫女们附和着纷纷冷笑。
“姑娘,我——”沉香不想与琉璃争执,低着头跪下。
正满腹火气的琉璃终于找到了出气的地方,哪肯就这么放过沉香?绕着跪在地上的沉香转了几圈,“啧啧”有声地夸张道:“这十三阿哥眼睛瞎了难道心也瞎了,居然可以这么饥不择食,好啊,我倒想跟着你进去看看,他究竟落魄成什么样了?”
琉璃说完,示意宫女们拖起沉香向着宗人府走去。沉香挣扎着哀求道:“你不要这样,他不知道是我,他以为是你——”
听了这话,琉璃顿时愣住。难以置信地打量着沉香,她实在不相信沉香竟然真的甘愿冒名顶替去照顾那个失势的十三阿哥。
趁着琉璃失神的工夫,沉香挣脱了两个宫女的拉扯,扑过去跪在她的脚下,抱着她的腿凄然哭道:“姑娘,我求求你,他已经受了很多委屈了,请你念在过去的情分上,给他一条活路。”
琉璃低头看着哭成了泪人的沉香,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讽刺,真是讽刺!想要的,永远隔着一层纱,不想要的却偏偏惦记着。好吧,沉香,我成全你,不过你得一直做琉璃,不然——”
说到这里,琉璃拉长了声音。欣赏够了沉香忐忑的神态之后,这才缓缓说道:“春寿做事是越来越麻利了,让他继续来我宫里当差!”
“不——”沉香一惊,毫不犹豫地拒绝。
“你没有资格说不。”琉璃冷笑一声,“我告诉你,我想要的东西得不到,你也别想得到。就让他脑子里想着琉璃吧,这样我心里会好受些。人啊,一辈子就这样,你不甘心也没用。我们各走各的路,各受各的苦,谁也别想好过……”
琉璃说完,带着宫女们扬长而去。沉香默默地从地上站起,低着头捡起食盒进了宗人府。
“十三阿哥,我今天做了煎饼,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与以往一样,沉香刻意将嗓子放得沙哑。从食盒中取出煎饼,端到了胤祥面前。
胤祥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上,听到沉香靠近之后忽然一把攥住她的手。没有理会那些滚落在他身上还冒着热气的煎饼,抬着头用那双漆黑的眸子“盯着”她厉声问道:“你如此精心伺候,想从我身上探听些什么?”
“……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以为胤祥猜出了她的身份,沉香慌了。
听出了她声音里的惊惶,原本只是半信半疑的胤祥心中立刻一凉。厌恶地松开手将沉香推开,他的声音中已经满是冰寒:“四哥说看见你跟老九在一起,本来我是不相信的,可是四哥从小跟我一起长大,他的性格我知道,他不会骗我的。”
“这……”没想到竟然胤祥竟然知道了琉璃的事情,沉香顿时语塞。想要解释却又无从说起,支支吾吾站在那里急得满头是汗。
没有理会沉香的窘迫,胤祥自顾自地喃喃低语着:“我也一直在纳闷,我获了罪,你是我的人,非但没有受到牵连,反而还可以在宗人府进出自如,这未免也太奇怪了。这下就可以说得通了,原来你早就投靠了老九,你来只是为他探听消息……”
“不是这样的……”不忍心见他如此绝望,情急之下想要说出实情。
“那是什么样的?”胤祥黯淡的脸上浮起了一丝希冀,他也希望她可以用合理的解释来说服他,告诉他这一切都是误会。
沉香正欲开口,忽然想起了琉璃冷冰冰的威胁。激灵灵打了个寒噤,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不,不行,她不能说!
等了许久,都没有等来沉香的解释,胤祥脸上的希冀终于黯淡了下去,漆黑的眸子更加死气沉沉。“事实俱在,没什么可说了吧?你以为你的奸计得逞了吗?你以为爱新觉罗家的男人都跟你一样蠢吗?我告诉你,我从来就没喜欢过你,我不过是把你当作我排遣寂寞的一个玩物罢了,说穿了,就跟青楼女子一样……”
“啪!”
这番绝情的言语太过伤人,沉香抬手给了他一个耳光,刚打完就后悔了,伸手去摸他的脸,却被他狠狠推开。
“哈哈,被揭穿了?恼羞成怒?好啊,看在你被我睡过的分上,我不跟你计较,走,马上给我走!”胤祥哈哈狂笑着将心碎掩盖,指着大门下了逐客令。
沉香含着泪,定定地望着他。虽然心里已经是百孔千疮,却还是坚持着想要问个明白:“你说的都是真的,你,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
“是!”
“不管我是不是琉璃,不管我有没有跟九阿哥在一起,都是?”
“是!”
“好,我明白了,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了。”沉香彻底绝望,胡乱抹了一把眼泪飞快地跑了出去。
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远,胤祥咬牙强忍着唤回她的冲动,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爱成殇,心已死……
时间不紧不慢地走着,转眼已是初春时节。肆虐了整整一个冬天的北风不甘心就这样离开,鼓足了力气最后一次在紫禁城中耀武扬威。
空气冷冽,月光如水,乾清宫中一片肃杀的气氛。
太医从里面出来,看了看周围无人,缩着脖子三步并两步跑到拐角处,一把剑突兀地出现,横在了他的脖子上。
胤禟甲胄加身,从黑暗中缓缓走了出来。
“参……参见九阿哥。”脖子上抵着冰凉的剑尖,太医想要下跪却又不敢,只好哆哆嗦嗦地站着请安。
没心情和太医废话,胤禟冷着脸直奔主题。“里面怎么样了?”
“皇上……皇上驾崩了……”太医吓得脸色苍白。“九阿哥,我……”
话未说完,太医忽然栽倒在了地上。喉咙处鲜血咕嘟咕嘟冒出,大张着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随即抽搐了几下,圆瞪着眼睛没了声息。
高高举起手中染血的长剑,胤禟吹了声口哨,将领们纷纷齐聚,跟在他的身后蜂拥进了乾清宫。
一群乌鸦腾空而起,黑漆漆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们消失的背影……
寝殿之中,康熙静静地躺在床上。消瘦的身体被锦被遮盖,留下薄薄的一个痕迹。
喇嘛们围在床边,弥弥嗡嗡地念着经。胤禛坐在一旁,垂眸轻抚着琴。见胤禟带着将领们风风火火地闯入,不紧不慢地停了琴音抬头望着他淡淡道:“九弟这么晚带兵前来想干什么?”
“皇阿玛御驾殡天,我等前来奔丧。”胤禟冷冷一笑,向着康熙走去。
胤禛更快一步,起身将他拦住寒着脸斥道:“皇阿玛只是熟睡而已,你这么说可是大逆不道。”
胤禟听了哈哈大笑,举起手中长剑目露杀机:“你唬谁,趁早把遗诏交出来,不然——”
“不然怎样?”胤禛纹丝不动。
“别怪做弟弟的不客气了。”胤禟话音未落,挥剑向着胤禛刺去,胤禛飞身跃起弯刀出鞘,二人你来我往,刀光剑影杀在一处。
几个回合之后,胤禛瞅住破绽一脚飞出将胤禟踹翻在地,长剑脱手而出,发出“锵”的一声脆响。
胤禛将刀入鞘,站在胤禟面前居高临下地笑道:“九弟,你的功夫退步了。”
胤禟羞恼至极,从地上爬起来挥手喝道:“来人啊,给我上。”
将领们齐声呼喝,气势汹汹地向着胤禛围拢上来。
胤禛不惊不慌,视线从他们脸上一一扫过:“你们真要跟本王打,你们不要家人的性命了吗?”
众人一惊,面面相觑。
“老九啊老九,我承认你城府够深,不但窃取兵符,而且还把京城八大将领全都收买了。只可惜你百密一疏,忘了保护他们的家人,我已命人在他们各自的府邸埋下炸药,只要我有任何闪失,他们全都是陪葬品。”胤禛淡淡一笑,脸上波澜不惊。
胤禟慌了手脚,气急败坏地朝着将领们喊道:“他胡说的,不要信……”
“你们求取功名利禄,荣华富贵,为了什么?为了家人平安幸福,为了自己天伦之乐!若是什么都有了,唯独失去了亲人,那活着又有什么意思?”胤禛截住胤禟的话,字字句句掷地有声。
将领们不再踟蹰,彼此相视一眼纷纷后退。
“他胡说的,他胡说的,你们别信他,这紫禁城里里外外都是我的人,只要杀了他,我们就赢了,看刀——”看着自己费尽力气收买的人马被胤禛三言两语便打了退堂鼓,胤禟又惊又怒,拔出身边将领的长刀疯狂地砍向胤禛。胤禛侧身躲开,胤禟收不住脚,直直向着床上跌去。
康熙猛地坐起,怒目圆睁瞪着胤禟沉声喝道:“畜生,你还没闹够吗?”
被这个突然的变故吓得脚下一软,胤禟呆呆地看着康熙,慢慢地软瘫下来。“皇……皇阿玛——”
镇住了胤禟之后,康熙缓缓转头看向满地提刀持剑的将领怒道:“朕还没死呢,你们这是干什么?”
“参见皇上——”将领们赶紧匍匐于地。
“你们听着,四阿哥胤禛德才兼备,堪当大任,着其为嗣君,继承大统。九阿哥胤禟,私闯宫门,结党营私,押入宗人府,着后审理!”康熙低沉着声音颁下圣旨,将领们听了齐声呼喝:“嗻——”
“至于你们——”康熙说到这里突然一阵咳嗽。忽然一动不动了。胤禛上前试了试他的鼻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哀声恸哭:“皇阿玛……驾崩了……”
众人闻言,哭声立刻响成一片。
胤禟跪伏在床边,怔怔地看着康熙。突然看到他的身后人影晃动,立刻大惊失色地嚷道:“大家快看,皇阿玛背后有人,老四,这一切都是你捣的鬼吧?”
将领们又是一惊,纷纷抬头看向胤禛。
“皇阿玛临终前没有将如何处置各位说出来,按大清律,私闯宫门要诛九族,不过朕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可将此事一笔勾销,关键看各位认不认朕这个新帝了!”胤禛慢慢站起身来扫视着众人,目光冷凝语气沉稳。见他们还是有些犹豫,当机立断加上了更加诱人的条件:“顺从朕,一切如常,朕还可加赐免死金牌;顺从老九,且不说你们家人保不保得住,就依他的性子,你们觉得他能放过亲眼目睹他逼宫的人吗?”
“你们……你们不要被他骗了,我去把床上那个人揪出来——”眼见自己大势已去,胤禟困兽犹斗想要最后搏上一搏。谁知刚刚起身便被几个将领擒住,押着他与众人一并跪在了胤禛面前:“参见皇上——”
“下去吧——”胤禛微微颔首,将领们领命押着胤禟往外走去。行得远了,依旧可以听到胤禟不甘的喊声隐隐传来:“……不要相信他……他是骗人的……不要……”
胤禛没有理会胤禟,背着手向着身后太监沉声吩咐:“通知外面吧。”
太监诺诺退下,不久,乾清宫外便响起了他尖利的喊声:“皇上驾崩——”
喇嘛们敲着木鱼离开,乾清宫中一片寂静。
胤禛吐了口气,拍了拍手掌。床上一个老者从康熙背后闪身出来,失去了支撑的尸体倒在了床上。灯火映照之下,眼角唇边有透明的丝线若隐若现。
老者下床躬身跪下:“参见皇上——”
胤禛点点头,得意地笑了……
先帝晏驾归天,皇朝风起云涌。宫中挂上了白灯笼,处处尽是一片哀嚎声。
胤禛从乾清宫出来,融在夜色中叹了口气。精心算计了这么久,终于得偿所愿。可是不知为何,他却有了一种喜悦无人分享的惆怅。
抬头望向天上明月,那纯净剔透的银辉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双纯净的眸子……
一个小太监走来,小心翼翼地禀报:“皇上,琉璃姑娘求见。”
琉璃?她来做什么?胤禛挑了挑眉,有些好奇她的目的。“宣。”
“嗻——”太监退下,很快引着琉璃过来。
“参见皇上。”琉璃匍匐在地,向着胤禛恭声请安。
胤禛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有事吗?”
“回皇上话,琉璃是来向皇上告密的。”虽然低着头,可是琉璃依旧可以感觉到他目光中的冰冷。心中颤了几颤,趴得更加卑微了。
告密?胤禛暗自冷笑一声。选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这个女人真是会挑时间啊。
“哦,你说——”
“九阿哥意图谋反,与其勾结的官员名录都在这里。”见胤禛没有赶她出去,琉璃心中略定,从怀中取出一本名册,跪爬到他的脚边双手高高呈上。
胤禛没有接,倨傲地站在她的面前,用眼角不屑地瞥着她嘲讽道:“九阿哥的事你怎么这么清楚?”
“这……”琉璃无言以对。
“朕知道,你是墙头草两边倒,一手抓着老九,一手抓着十三。如今看老九倒了,就来告密,想挽回十三,是也不是?”胤禛没有耐心和她废话,直截了当将她的小算盘说了出来。
琉璃面红耳赤,结结巴巴辩解道:“不,不是的,皇上误会了,臣妾深知九阿哥狼子野心,这才跟他接近,企图能帮皇上和十三阿哥分忧……”
“真的吗?”胤禛低下头慢慢地靠近她,唇角边的弧度越发冰冷。
“真……真的……”琉璃哆嗦了一下,舌头都吓得有些僵了。之前几次见到胤禛,始终觉得他是那种儒雅温和的性子,所以她才敢壮起胆子跑来告密。没想到今夜一见,他竟然与之前判若两人。不动声色中,已经摄人心魄。
“够了,朕没有心情听你废话。”胤禛的耐心终于到了极限,“这话你去跟十三说,倘若他相信你,朕就相信你。该何去何从,朕会让十三自己决定。”
胤禛说完,转身离开。
琉璃跪在地上紧紧咬着嘴唇,懊恼地握紧了拳头……
公元1722年,清圣祖康熙皇帝驾崩,遗命四子胤禛继位,年号雍正。
登基伊始,便册封十三阿哥胤祥为怡亲王,世袭罔替,重用之情可见一斑。
庄严隆重的登基大典结束之后,胤禛信步来到了御花园的一个凉亭之中。亭内石桌上早已经摆好了糕点水酒,一个老者低着头坐在对面。
将旁边服侍的宫女太监尽数遣退,胤禛亲自端起酒壶为老者将杯子斟满:“此番多亏你用心良苦,朕才有今日。为表谢意,朕先敬你一杯。”
“皇上这酒怕是有毒吧?”老者伸手接过酒杯,垂着头嗅了一下杯中醇香的味道,忽地轻轻笑了。
胤禛眼睛蓦地眯起,随即哈哈大笑起来:“高人就是高人。”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这本就是千古不变的道理。”老者端起酒杯送到唇边慢慢饮下,声音波澜不惊,对于即将来临的死亡没有半点恐惧和不甘。
对于他的反应,胤禛有些意外:“既然知道是这个结局,那你为何还要帮朕?”
老者淡淡一笑,将空了酒杯放到了桌上,“帝王之道在于为民,皇上是个好皇上,我为黎民而已。”
“以命来换天下太平,令朕钦佩。”胤禛点头赞叹。
“老夫没这么高尚,既然能来,亦能去,皇上若不能勤政爱民,小的依然会出现在有缘人中间。”老者站起身来,朗声大笑之后突然倒在地上。头上戴着的帽子连同头发一并滚落,露出一张雕刻精细的木纹人脸。
胤禛一愣,伸手将它拎了起来。衣衫滑落,失去了控制的木偶耷拉着手脚死气沉沉地看着他。
脸上的神情从惊讶变得平静,胤禛挥手将木偶丢在一边,淡淡地笑了……
凄清冷落的宗人府,今日忽然人满为患。
随侍的宫女太监立了满满一地,屏气凝神地看着吴太医将十余只银针一一刺入胤祥头上的穴位。
虽然竭力想要保持镇定,可是吴太医的手还是忍不住微微有些颤抖。旁边坐着的胤禛目光犹如锋芒,扎得他冒出了一身冷汗。
“……请怡亲王睁眼看看吧。”好不容易将所有银针都准确无误地刺入穴位,吴太医腿脚发软地跪在地上,举起袖子将额头上的汗水擦掉颤声道。
胤祥深吸口气,慢慢睁开了眼睛。像是一团雾气慢慢消散,他的视线从模糊渐渐清晰,终于看清了对面胤禛紧张焦急的脸。
“四哥,我看见了,我看见了——”胤祥欣喜若狂,扑过去跪在胤禛身边连声喊着。
“好,太好了!”胤禛也抑制不住喜悦,颁下口谕重赏了吴太医之后,亲自弯腰将胤祥扶起,带着他离开了宗人府。
恭送着胤禛等人离去,吴太医这才从地上站了起来。想到那丰厚的赏赐,他的脸便忍不住乐开了花。
身后跟着的小苏拉早就忍不住了,见吴太医心情不错急忙凑过来问道:“师傅,怡亲王的眼睛不难治,怎么拖到今日才治好?”
吴太医得意地一笑,伸出手指在他的额头上敲了一记。“你在宫里这么许久都没弄明白,当初皇上就因为不待见他,才把他送进宗人府,我要是把他医好了,那不是给皇上添堵吗?如今风水轮流转,皇上换了,意思也换了,治好了他,皇上高兴,我敢怠慢吗?总之在这宫里生存,最重要的就是见风使舵,明哲保身,明白吗?”
“这……”小苏拉捂着脑门,满头雾水。
“你兴许现下不明白,赶明儿个你到了我的位置或许就能品出些味儿来了,走吧。”吴太医没有和他多说,拍去身上的灰尘向门外走去。小苏拉撇了撇嘴,颠颠地随后跟上离开了宗人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