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文太太早已下了车,给丰钰死命拦着,才没有冲入人群去撕打朱子轩。她泪流满面,哭得已经没了力气。丰钰低声劝慰她道:“文伯母您别难受,早一日看清他是什么人,对文心而言,并不是坏事。总好过将这一辈子都葬送在他身畔要好得多啊!”顺势劝道:“朱子轩人面兽心,朱家凉薄无情,文心已被作践至此,将来那两个孩子……文伯母,我实在担心……”文太太面容一肃,就听前头惊堂木的声音拍响。文心要受审了!文太太踉跄向前行进两步,想要看的更清楚。自那证人越众而出,场面便为之一静。但见那人身穿蓝色布衫,头系方巾,打扮得很是普通,在人群中并不起眼,看似出自普通人家,身边也无随侍相从。可人们朝他面容一望,却又不免为之一赞。那是一张非常白皙干净的脸,面色称之如玉似珠也并不为过,一双狭长凤目,眼尾微挑,眉色不甚浓,却是修长锋利,斜飞入鬓。嘴唇不点而朱,泛着微微光泽。见众人朝他看来,似乎有些腼腆,说话不免结巴了两句。丰钰眸色一紧,这一出并非她所安排,难不成事发当夜,真有人在旁目睹?可崔宁当时分明已经暗中屏退了闲杂人等,还动用人手守住附近的路口不许通行。这人是如何出现在附近而不被发现的呢?刘旻蹙了眉,并没人事先交代他还有其他人证啊。可当着百姓面前,总不能不许人证说话吧?刘旻咳了一声,肃容道:“你且说说,当时是何情形?”对侧街角的小楼上,崔宁手里按着一只飞镖,他抿紧嘴唇,心内震动不小。竟有漏网之鱼目睹了当晚一切?他浑身冰寒,手上暗器蓄势待发。可他心内也知,一旦那人说了不利于己方的话,他也不能当真发出暗器将人害死,当众害死目击者,只会证明他们理亏……这被各方盯住的人证头上隐隐冒出冷汗,擦了一把额头,道:“大人容禀,当夜小人与友人恰好经过。小人因多饮了几杯,中途在巷中墙角忍不住呕吐……那个……那个所以停留了一会儿,就在这过程中,目睹了当夜情形。”“混账!”刘旻怒道,“醉酒之时的所谓‘目睹’,如何作数?焉知不是你酒醉眼花看错?这妇人便是失手伤人,将人推跌亦是事实,她丈夫亲自作证,难不成还能是故意冤她?”“来人!将当夜供状呈上!”刘旻不再理会那目击者,催促进行下一个步骤。那人忙道:“大人!大人您相信小人!小人虽是醉酒,便当小人看不清,可小人的友人却不可能看不清。小人的友人乃是千杯不倒的酒量,他当时便与平常人一般,看事看人必定不错,昨晚的事小人与他亲眼所见,万万不会出错,大人,您便信不过小人,也该循例请小人的友人过来作证一二,万万不可冤了这无辜的妇人啊!”刘旻恼得拍了惊堂木:“尔是何人?何故一再干扰公堂?醉酒所见不能为证,你当这公堂是儿戏么?拉下去!”衙差过来将那人左右手架住就往下拖。眼看这事将归于正轨,熟料这时人群之后一骑快马奔来,马上一人飞跃而下,拨开人众挤入堂中。“住手!”来人头上有汗,面容焦急,拱手朝刘旻行了一礼便对着那目击者道:“玄容,你怎在这里?找得我好苦,快快随我回去!”那目击者当即双目一亮:“来了,来了!刘大人,这就是我那友人,他当夜与我一同目睹一切,您不信我,也该信他!王翀,你说呀!你快告诉他们,当晚是谁害了人命!”来人正是盛城那位有名的浪荡子王翀。他面色微沉,瞥了玄容一眼,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声。移目看向朱子轩和文心,道:“对不住,王某只得据实向刘大人回禀了……”朱子轩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紧紧攥着拳,心里比谁都害怕。当众将当晚实情一公开,他叫妻子顶罪还翻脸休妻的事就再也瞒不住。他嘴唇嗫喏,想说些什么别过话题。可他也知这不可能,他将目光移向文心,面露恳求之色,与方才休妻时的义正言辞,全然不是同一嘴脸。文心沉了沉眸子,似乎有些不忍。那王翀道:“当夜王某与这位朋友确实便在附近,城楼下有火光,王某和朋友在朱爷这方后头,距离较近,因此看得比十分清楚。当时两方纠缠起来,朱爷被凌校尉和另一个官爷扣住,动弹不得……”他将细节说得一丝不错,朱子轩整个人如坠冰窖,几乎立定不住,身子摇摇欲坠。“不必了!”文心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大声喝断了王翀的话。她看向刘旻,掷地有声地道:“大人,当夜之事没有人比当事人更清楚的了,我不需人替我开脱。大人在上,定罪前,妇人还有两句话想与丈夫述说,不知可不可以?”刚刚因证人一言而生出希望的文太太腿一软,倒了下去。丰钰心中不忍,连忙将人扶住,抿住嘴唇看着文心。此时她面容坚定,无半点适才看到休书时的伤心和悲情。她理了理头发,看起来平静镇定。得到刘旻的默许后,她就转过脸来看着朱子轩。“到这个时候,你可还要坚持休我么?”朱子轩心头慌乱,茫然看着她。文心指着他手里的纸道:“你我夫妻一场,闹到今日这般,路是不可能走下去了。你想我做的事,我可以答应。但我也有一个要求。”在场的旁观者不明她说什么,可朱子轩懂。她的意思是,想要她甘心替他顶罪的话,就要答应她一个条件,否则她就要反口……他眉头直跳,心脏砰砰快要裂出胸腔。他看了眼王翀和那玄容,又看看座上威严肃穆的刘旻,最后垂下头,定定望着文心。她扯唇笑了下:“你我夫妻九年,我可能活不过今天了。我便有千般不好,当初,我们也曾有过一些快乐的日子。你能不能应我,将两个孩子托付给我娘替我照料?”朱子轩下意识要反驳,文心速速道:“难道,你不愿?”她话中威胁意浓,朱子轩眸子闪了下,不敢看她。文心道:“不过是两个闺女!你将来还要娶妻生子,留她们在身边,你能照顾过来么?你是她们亲爹,又不是不许你认他们。这是我最后一点心愿了,你不能成全我么?难道我的命,在你眼里就那么轻贱?”朱子轩抿住唇,迟迟不语。文心道:“你可以不答应,那我……”“我应!我应!”朱子轩攥着拳头,心在滴血。他有什么法子?“好!那你,在适才的和离书上按手印吧。从此,我文氏便与朱家再无瓜葛……你也可彻底的放心了……不会有人挡你的路,过你的太平日子……你……时间不多,你总不能,让我还顶着朱家儿媳的身份被定罪论斩吧?”朱子轩沉默了一会儿,上方刘旻已经等待不及,“啪”地拍响了惊堂木,“有完没完?这是公堂!一个个像什么样!”朱子轩心中一颤,哆哆嗦嗦地展开了那纸和离书。那师爷甚乖觉,连忙叫人端了朱砂过去。朱子轩沾了朱砂,将指印落在纸上。文心取了文书,高举过头,泪落如语地道:“大人在上,诸位父老乡亲在前,请替文氏见证,从今而后,文氏与朱家,再无关联。文氏从此刻起,就再也不是朱子轩的妻子,再也不是朱家的长媳!”“妹妹!”人群中,文嵩痛声大呼,“你这是何苦!”文心将纸张叠好,揣入袖中,再没看朱子轩一眼,她端端正正地跪好,向刘大人深深行了礼。“请大人继续吧。民妇要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刘旻清了清嗓子,道:“兀那文氏,今数人指你逞凶伤人,你可认罪?”“大人容禀,民妇并未伤人,如何认罪?”她掷地有声,一句话惊得朱子轩张大了嘴巴。朱子轩脸色涨的通红,怒道:“你……你这刁妇,你怎能出尔反尔?”文心并不看他,冷笑道:“出尔反尔?我答应了你什么?”“你……你……”这要他怎么说?“大人明鉴,当夜事态乱成一团,那些巡防营的官兵自己都看不清是谁推了那校尉,见己方人受伤,他们立时就嚷着拿人,朱子轩推说是我,他的话便成了证供。可从始至终,除了他和他的人指证我,并没旁的证据表明我便是动手之人。”“适才他当众休妻,在生死关头为保他自己而弃我不顾,在我还未定罪之时就急着划清界限,种种行为,还不够叫人看清他是什么人吗?敢问片面之词,如何就能定罪?他急于推我去死,不过是想我为他侧室庶子让路。他刚才亲口说,以后另娶,无法照应我的一双女儿……这样的人的证词,难道就可信了吗?”
“你胡说!我何时说过,不顾女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刚才不是应了?将孩子留在我娘家照顾?你我方才说的话,这么多人见证着呢!”
朱子轩瞠目结舌,隐隐觉得,刚才发生过的一切,都像个引他上套的局。
“肃静!”刘旻敲了惊堂木,喝断了两人的纠缠,“即你二人各执一词,为彰显公正,本官便再传人证!”
他才要喊人,适才那玄容又跳了出来。“大人,小人愿为证!昨夜推了那校尉的,便是这位朱爷!”
“你……”
刘旻未呵斥完,王冲亦抱拳走了出来。“小人也可为证,昨夜伤人之人,确实不是这位夫人。至于是不是朱爷……”
他顿了顿,朝朱子轩露出微笑:“朱爷,您还是自己说吧。”
“你们……你们为何要害我?我……我没有……我没有杀人……大人,冤枉啊!我没杀人!是她!是她杀了人!王公子和这位公子必然是她收买的……我没做过,我真的没做过!”
王冲冷冷一笑:“王某被收买?害你?”他不屑地道:“王某替人作伪证的价码,只怕这世上还没人出得起!”
“让开让开!”正在胶着时刻,忽听一阵喧哗。
一队穿着铁甲的城防营士兵抬着一具担架,凶巴巴地推开人群朝这边走来。
有人瞪大了眼睛,望着担架上坐着的人道:“那……那不是凌校尉吗?诈……诈尸了?”
就见凌天复骂骂咧咧道:“哪个咒老子死了?”
扬声朝里头吼道:“害老子摔破脑袋的混账何在?老子非叫他尝尝被开瓢的滋味不可!”
“怎……怎么回事……”朱子轩瞪大了眼睛,看着起死回生的凌校尉,“你……你昨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是口口声声嚷着死人了,说他杀了人?连夜就见了官,抓人入狱……@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固然盼着老子死!龟儿子!老子没死成,棺材里头睁开眼,找你索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