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钰咬住嘴唇,凝眉望着面前的男人。
婚后他是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凶相。适才还一脸平静的陪着她用饭,甚至饭后一起下了局棋,转眼想到了段清和的事,他就翻了脸。
起因却不过是她替崔宁说了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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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醋意来的迅猛,浪潮般将她打得手足无措。他与赵跃冷着脸说话的时候,那般冷酷威严,那深沉而暴戾尽显的眸子,凝紧而无一丝柔情的面容,才是真正的嘉毅侯安锦南。
是她忘了,从前的他本就是这般。
是近几日的柔情宠溺叫她忘了他本是个多么冷酷无情的人。
唇上一阵阵的疼意传来,他抬起头,舌尖染了血,然后抿入口中。
他深邃的眸中根本辨不清情绪,朦朦胧胧似有云雾缭绕其中。
丰钰别过头去,想到明明自己下午还生着气,这会儿他又这般的凶,雾气蕴上眼底,她竟然有种欲哭的冲动。
丰钰心下一凛,——什么时候,她脆弱成这样?
只是源于一个男人的情绪变化,便值得她落泪么?
这种程度的龃龉,原在她便是不值一提的蠢事。旧日冷眼旁观宸妃与皇上因着各种小事闹脾气,她只是不懂,这有什么好在意的,觉得不过是争宠献媚的另一种手段,总不及关贵人对皇上的默默付出来得诚挚深情。
到了自己身上,却也如此矫情起来。
比安锦南发脾气更让她心惊的是她自己的心,她怎会变成这样?
安锦南见她别过头去一语不发,扣住她的下巴将她脸扭转过来,“看着我。”
丰钰依言看着他,她水意朦朦的眸子似乎结了冰霜,其间望不见半点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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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锦南熊熊燃烧的怒火瞬间就被那冷意熄灭,他撑起身子将她扶起来,抱在膝头端着她的下巴道:“疼了?”
视线落在她的嘴唇上面,拇指轻轻摩挲了下,眸底漫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听见外头侍婢的传报,说是安潇潇过来了。夫妇二人勉强理好衣裳,丰钰横了安锦南一眼,抬手拢了拢头发,才要走出去,却给安锦南握住手腕带了回来。
大手拂过她鬓发,将脑后的发钗替她重新扶正,顺势亲了亲她的额角,才将她松开了。
丰钰揣着一肚子的纷乱,强打起精神走去了稍间。侍婢撩起帘子,安潇潇快步走了进来。
她眼睛泛红,明显哭过,抬眼一瞧,却见安锦南板着脸立在屋中窗前,不由话头一顿,原本想说的话不敢再说,只怯怯喊了人。
安锦南淡淡瞟她一眼,见两个女人都朝自己看,知道是忌惮自己在场,只得抬脚走了出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屋里气压总算升温,安潇潇一把攀住丰钰的袖子:“嫂子,他怎么样了?兄长怎么说?”
在丰钰面前,她已经顾不得矜持,到后头崔宁没了声息,她的心也跟着紧缩成一团,被恐惧牢牢攥住。
丰钰拂了拂她肩膀,搀着她一道坐在炕上,小环递了茶过来,安潇潇捧在手里却根本没心思喝,一双眼睛扑闪闪地望着丰钰。
安锦南就在前头暖阁,丰钰刻意压低了声音:“你且勿忧心,崔宁和赵跃是兄弟,赵跃不会往死里施刑。他们琢磨侯爷的心思比我们更准确,侯爷如果真想要了崔宁的命,早在你俩被发现的时候,崔宁就已经没了活路了。”
安潇潇固然知道安锦南有心留手,可到底那是她的心上人,不可能不担忧。
“可是……好歹打了七八十的板子……那么多人看着,能如何作假?我叫侍婢过去瞧了一眼,说是打得浑身是血……”她揪紧了丰钰的袖子,“嫂子,我想看看他……”
丰钰叹了声,“潇潇,你这时去看他,人多眼杂,传到二婶那边,会怎么样?”
安潇潇抿紧嘴唇,不言语了。
丰钰又道:“你得相信侯爷,相信他对你的爱护。崔宁是他身边的人,若不看重,又怎可能叫他追随在身侧十几年?”
安潇潇知道丰钰说得都是实情,兄长虽然总是板着脸,对她却是一直很好的。甚至有许多秘事也不瞒着她,从没将她当成外人。
可是……
丰钰明白那种焦躁的心情,便如她对文心一般,有时明知这苦难只是暂时的,却仍是不由自主地放心不下。
丰钰将声音压得更低,握住安潇潇的手道:“侯爷将崔宁在侯府的一应职务均撤消了,罚去了守城门。你想想,这是为何?”
当真只是发怒,存心的要处罚他么
崔宁官居四品,出了侯府,他的世界便是天高海阔,便去了城守营,也是一等统领……
这是明贬暗提,给崔宁指条活路呢。若他真有心迎娶安潇潇,便先得将这主仆身份划去。
安潇潇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
崔宁被送去守城,那必然不会是死了的……今后他还有了自由身,大可……
安潇潇脸颊一红,跟着又是一白。
万一崔宁还是顾忌她娘和兄长,不肯提亲,她该怎么办?
抑或,他只是心里喜欢她,却从没想过娶她,她又当如何?
安潇潇一颗心七上八下,总没个安稳的时候,丰钰看她患得患失,不由想到自己。
安潇潇这样聪慧的姑娘沾染了感□□,也变得如此多愁善感。那她适才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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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暗了。
丰钰坐在妆台前,对着镜子已经发了许久的呆。方才赵跃不知为着什么事将安锦南找了出去,只留她独自在屋中。
烛台上的火苗一蹿一蹿地快活地燎着。
她支颐坐在那,已经很久没有动作。元嬷嬷轻手轻脚地走入进来,与丰钰回道:“侯爷说今夜不回,叫奴婢们服侍夫人安置。”
心里某处似乎瞬间漏了风,呼呼不绝的凉气灌了进去。
她瞥一眼床榻,堪堪几晚,似乎已经习惯了他在身旁,便是不做什么,也是亲密相偎的。
元嬷嬷看她已经散了发,不免赞她道:“夫人头发养得真好。厚实黑亮,缎子似的。”
丰钰尚未说什么,元嬷嬷又道:“以前奴婢听娘娘念叨,忧心侯爷孤苦,若娘娘能看到今天,定会放心了。”
元嬷嬷眼角眉梢都变得柔和,取了梳子替丰钰慢慢的顺着头发,含笑道:“从前,侯爷是没遇着可心的人。侯爷等了那么多年,原来就是为着夫人。”
丰钰不由失笑:“怎地,侯爷十年未娶是为着我?那时我可还没结识侯爷呢。”
元嬷嬷含笑道:“夫人您别不信。这感情的事谁都说不准。冥冥中自有缘分牵着两头,注定在一起的人,便是结识的得再晚,也终会遇到。旁的事奴婢不敢保,只一点,光看夫人能解了侯爷的心结,就知道夫人是侯爷命定之人。”
丰钰蹙了蹙眉:“心结?”
元嬷嬷眸色黯了黯:“侯爷有过一个孩儿,长得玉雪可爱,那时侯爷常常笑的,疼那孩子疼得不得了。只是身子骨不大好,胎里就落下了病症,打一降生就用补药培着……一年多就去了。侯爷为此伤心了很久,自此最怕见小孩子……奴婢冷眼瞧着,侯爷如今算是走出来了,似乎盼着和夫人再生一个……”
丰钰抿了抿嘴唇:“元嬷嬷,我能不能问问,侯爷那个孩子,是患了什么病?”
元嬷嬷脸色暗下去,似乎有些为难,丰钰从镜中望着她,从她面色中看出蹊跷。难道是什么不能言说的隐疾?
果然,就听元嬷嬷缓声道:“奴婢和夫人说说也好,夫人可得避着些,莫……唉。前头的侯夫人,不知从哪儿得了个生子秘方,说是便算腹中怀的是女娃儿,只要用了那药,就能生下男孩。当时已经怀着小公子了,那药足足用了六七个月,孩子一降生身子里就带了毒,寻遍天下良医都没能救回来……背着侯爷偷偷用的药……侯爷恨极了,原本瞧在孩子份上,已经和她缓和些,肯进她屋子说两句话,后来……”
后来安锦南再未踏足过那间屋子。冷氏就在悔疚和孤独中病故了。
只是关于前头侯夫人的事,不好和现任夫人说得太多。元嬷嬷叹了声,将手中梳子放下,扶了丰钰的手,将丰钰扶到床上,“夫人听过便罢了,莫在侯爷跟前提及,今儿是奴婢多了嘴,也是想给夫人提个醒。侯爷看重夫人,夫人有福,必能和侯爷三年抱两和和美美。”
帐子放下来,丰钰闭上了眼睛。
等元嬷嬷一走,她飞速步下床来,从妆台的匣子里抽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张。
“小环!”
小环一直在屋外稍间做针线,听见丰钰的声音,连忙走了进来,“夫人?”
“你收着这张方子,明日悄悄寻个不起眼的药铺,叫医者好生瞧瞧,这方子里的药可有什么蹊跷。”
这未免太巧合了。
冷氏服了生子秘药,紧接着又有人给她送了一张生子秘方。
不是她疑心丰大夫人有意害她,只是这些年她见过的阴私太多了,不论是事关安锦南,还是事关她自己,她都不能不谨慎待之。
她脸色郑重,又嘱咐道:“记着,这张方子除了你,和你寻的医,不能给任何人看见。”
小环连忙应了,觉得夫人的脸色凝重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