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二太太抚了抚额头:“可不就是那贼子?区区一个侍卫,就敢肖想主家的姑娘,把姑娘的贴身东西私藏了一匣子。侯爷您想,若这贼杀才以此要挟,五儿这辈子,可还有活路?”
说着不由恨恨地瞪了安潇潇一眼,碍于安锦南在旁不好骂的太难听,咬着牙道:“你还好意思杵在这儿?这些话是你能听的?我和你爹造了什么孽,生下你这么个不知廉耻的东西!”
安潇潇两眼含泪,看一眼安锦南,不得已福了福身子道:“娘,兄长,潇潇告退。”
安锦南本意便是阻止二太太锁住安潇潇,见二太太瞧自己面上有所缓和,便放了一半的心,点点头道:“你嫂子独自在房,你去陪她说话。”堵死了二太太“秋后算账”的路。
安潇潇规规矩矩地行礼告退,一出门,却是提起裙子就开始狂奔。那两个嬷嬷在廊下候着,待要追赶上她却已被她甩得远了。
她穿过花园,越过庭院,度过两府之间的小门,一路奔往侯府外院西边的校场。
崔宁蹲在地上看士兵操练,嘴里衔了株狗尾草,似有所感,抬头朝她看来。
灌木丛边,少女身穿鹅黄春衫,腰上挂着葱绿丝绦,下坠环佩,似春日湖旁的一株嫩柳,纤细柔美,和风而摆,一颦一笑皆是动人风情。
崔宁缓缓站起身来,口中随意咬着的狗尾草落了下去。
安潇潇站在那儿凝视着他,勾起唇角扯开一抹笑。只是这笑还未及荡漾开,就见眼底泛了红,落下一滴晶莹的珠泪。
那珠子似断了线,一颗颗不绝地坠下去。崔宁心中一紧,眉头紧蹙起来,缓步朝她走去。
安潇潇回过头,用袖子擦了把眼睛,闪身避回了月洞门后。
崔宁跟上来,满布青苔蔓藤的墙边,他关切地凝视着她,沉沉问道:“发生了什么事?适才侯爷急急被二太太请回,你……可是又因少爷的事受了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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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潇潇低着头,用袖子遮住眼,只是低声啜泣。
崔宁不曾见过她哭,一时手足无措,伸手想把她袖子扯开,却在还未挨上她的袖角时就怯怯地将手缩了回去,只急的跺脚:“姑娘,您说啊。属下……”
“属下”两字才说完,安潇潇猛然抬起脸来,扬手一掌,重重扇打在他脸上。
崔宁怔住,捂住左颊:“姑娘?”
安潇潇并非一个喜怒无常之人。她爱笑,不管遇着什么事,总是一幅轻轻松松的模样,崔宁未曾见过她哭,更不曾受过她的责打,一时呆立在那,只怔怔地看着她。
安潇潇又推了他一把,崔宁踉跄一下,退后两步拱手道:“不知属下何处得罪了姑娘?”
话落,见鹅黄袖子一晃,她又挥来一掌。
崔宁本可躲过,见她来势凶狠,恐她立定不稳,闭上眼硬生生又扛了一掌。
清脆的巴掌声,她半点没留手。崔宁脸上火辣辣的,心里只是惊疑,莫不是安锦杰因着他又在二太太跟前说了什么,连累姑娘做了出气筒?若是那样,她打他几掌又算什么?她想如何罚他,他都受着便是。
“姑娘,属……”
“下”字还未出口,安潇潇就又抬起了手。崔宁抿了抿嘴唇,顺势握住了她的手腕。
隔着袖子,感受纱料下纤细的骨感和温热。崔宁眸色复杂地抿住嘴唇,“姑娘有气,只管罚属下就是。仔细打疼了手……”
说完,将她手腕松开,又后退了两步,拱手道:“不必劳动姑娘,属下自己打。”
他扬起手,左右开弓挥打自己的耳光。他动作极快,安潇潇还不及开声阻止,他已经两巴掌打下去,嘴角渗出血丝。
她哽咽一声,飞扑而上,一把抱住了他的右手。
“你这个呆子!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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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宁心中狠狠地一颤。她温软的身子紧紧拥着他的臂膀,这样的动作,太出格了……
他想挣脱,事实上只需他用一点点力气,就能挣开这样一个柔弱的小姑娘。可……
心底有个声音在叫嚣着,就一会儿、就容他装糊涂,一会儿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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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中,安锦南听二太太数落了一番崔宁的不是,将来龙去脉弄清楚了。
安二太太道:“我娘家虽说不是公侯之家,好在子弟们还算出息。他表兄前年点的庶吉士,如今在奉安县做个主簿,我嫂子有意五儿不是一两天了,从前念着她年纪还小,又不成器,一直便没应承。如今家里出了这等混事,五儿这性子又脱缰野马似的,不归拢总不像话。依着我的意思,不如今年订下日子,来年就送她出嫁,待她一走,也好替杰儿慢慢张罗……”
见安锦南一直沉默不语,摸不准他是个什么心思,道:“侯爷意下如何?”
长辈嫁自己的女儿,安锦南本不该插手。可这回出事的是他手底下的人,二太太找他要说法,他是不能不表态的。
沉吟道:“此番乃是本侯驭下不严,二婶放心,本侯会给二婶一个交代。至于五妹的婚事……”
他顿了顿:“如今内子新嫁,诸事全赖五妹相佐,出于我们自己的私心,固然不舍五妹。二婶可否再思量一二?将来五妹出嫁,嫁妆尽由内子张罗,以补偿五妹迟嫁损失。二婶以为如何?”
安二太太哽了哽,安锦南开了口,她如何能下他的脸面?如今自己和儿女都托赖着他,他说要留安潇潇,她能强把安潇潇送出去?
不由脸色有些难看地道:“侯爷客气了,那妮子能有何用?二婶心知,是侯爷和夫人有心照拂……”
安锦南接受了这句言不由衷的客气话,点点头站起身来。
安二太太忙道:“侯爷,至于那奴才……”
安锦南淡淡瞥了她一眼。
“崔宁十四年前与本侯同入军营,天隆十九年,因功获赏,官至正四品骁骑参领。”
崔宁虽屈居他府内领卫之职,却从来都不是“奴才”。
安锦南说完,朝安二太太抱了抱拳:“二婶放心,本侯会给二婶一个交代。”
安二太太脸色愈发难看。
她一直没瞧得起崔宁,觉得那不过是个跟在侯爷身边惯于见风使舵的小人,他拿着鸡毛当令箭,百般苛刻自己的杰儿,如今又敢肖想她的闺女,心里恨极了他,恨不得将之打杀了才痛快。
她一个内宅妇人,二十二岁就死了丈夫守寡,侯府的钟鸣鼎沸与她没半点关系,她严格遵照祖制规规矩矩的守在老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谢绝一切的拜会和宴请,她一心只想替丈夫将继承人培养成才。她这一生,是凄苦无限的一生。是牺牲给了礼教祖法的一生。因此她不能接受任何人的出格,尤其是女人,她对自己的女儿和对自己一样严格。这几乎是她苟活至今唯一的支柱。
如今肖想女儿的登徒子竟还是个有品有级的武将?侯爷会怎么罚他?着他娶了五儿?
她若是同意了这桩婚事,无异于是自打嘴巴,间接认同了他们的私相授受!
安二太太追了两步,“侯爷,那崔宁……”
帘子轻摆,安锦南已大踏步跨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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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嬷嬷神色复杂地从院外进来,“夫人,出事了!”
“本来只是二太太听说了一点风声,叫了五姑娘进去斥了几句。哪知侯爷从上房出来,一进外院的门,就见那崔领卫和五姑娘抱在一起。”
丰钰有些吃惊:“侯爷亲眼撞见?”安潇潇必是中意崔宁,否则以她的谨慎,怎可能?
“是。”元嬷嬷道:“两人哭成泪人一般,给侯爷抓个现行。侯爷当场就拔了剑……”
丰钰站起身:“如今崔宁如何?侯爷何在?”
元嬷嬷道:“侯爷这回是动了真怒了。老奴在旁不敢多耽,忙过来回了夫人。夫人何不去劝劝?侯爷怕还肯听夫人一句。崔先生伤了倒还无妨,怕只怕五姑娘要想不开。自来侯爷最是看重这个妹子,如今闹成这般怎好收场?”
依着丰钰的性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如今她是侯府主母,焉有旁观不理的道理?若安锦南一时冲动酿成大错,安潇潇这辈子只怕真要恨毒了他。
她自己已和兄长结了解不开的结,推己及人,她不想安锦南和安潇潇也似她和丰郢一般。
丰钰忙换了身衣裳匆匆往外院书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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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厮传报过后,听得里头传来安锦南沉沉的说话声。
“进来。”
丰钰走入进去。
桌案前,跪着身上染血的崔宁。安潇潇拧着帕子立在一旁,满眼是泪。
案后,安锦南嘴唇紧抿坐在椅中,桌上扔着把脱了鞘染了血的长剑。剑尖血滴粘稠,弄污了底下翻开的兵书。
屋里气氛沉闷已极。丰钰缓步而入,垂头行了福礼:“侯爷。”
安锦南摆了摆手,身子后仰,靠在椅背上。淡淡瞥她一眼,道:“过来。”
他声音听来有些疲惫。丰钰朝他走去,顺势看了眼地上的崔宁。
崔宁肩头见血,其他位置倒还好。
她暗自松了口气,走到桌案旁,自桌下悄悄握住了安锦南的手。
她难得主动亲近,令安锦南挑了挑眉。面上不动声色,用另一手将桌案一拍:“滚出去!”
桌上那剑跳了跳,发出轻微的声响。
崔宁叩了头,不敢再看安潇潇,垂头退了出去。
安锦南横目看向安潇潇:“去后头祠堂跪着。”
安潇潇抿了抿嘴,抬手擦去眼角的泪,朝二人屈膝一礼,告退出去。
行至门前,安锦南唤住她:“再去寻崔宁,我定不轻饶。”
安潇潇窘得满脸通红,低声应了,这才走了出去。
门一闭合,安锦南就将握住丰钰的手一紧,一带,将人牢牢地锁在自己膝头。
丰钰面色微红,手搭在他肩膀上,犹疑道:“侯爷息怒。我瞧潇潇可怜,可否……”
“不行。”他想也没想就拒绝,“崔宁胆大包天,勾引五妹作此出格事,我若轻轻放下,今后人人效仿,岂不天下大乱?”
丰钰知道自己不该多管闲事,事情安锦南自会做主,自己一个新嫁进来的妇人,如何就能替旁人终身事做主?但又不忍安潇潇如此伤心,犹豫道:“我知道侯爷自有考量。可五妹她……并非一个没心计的姑娘,她定有自己的道理。侯爷可否容我劝劝,问问她的意思?若真是崔宁有意诱骗,再罚他不迟……”
安锦南眉头拧了起来:“你想替他二人说情?”
丰钰抿了抿唇。
安锦南道:“本侯亲眼所见,此二人在侯府外院私会相亲。本侯断不会容忍自己身边有此丧行败德之人,你身为本侯妻室,却要违逆本侯之意,替这两个罪人开脱”
丰钰没料到他竟然这样生气,一时语塞,安锦南抱着她站起身,将她轻置于案上,俯身贴住她软而小巧的耳朵,喘着气道:“你说,本侯该如何罚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