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当真如此的有恃无恐么?”客氏一把推开丰钰,用柴枝一般枯瘦的手撑住椅子的扶手站起身来,“你以为自己嫁给了嘉毅侯,做了侯夫人,就可以为所欲为?我要告官!我要把你做的坏事都嚷出去!我要全天下都知道你是个恶毒的坏女人,我要你丈夫清清楚楚的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我不信,我不信这般他还容得你!”
她说这话时,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一口气将话说完,便捂住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丰钰顺着她的推搡后退了两步,倚在窗格上看着这样的客氏,她突然觉得她好可怜。
丰钰缓缓摇了摇头:“你还是没明白。”
客氏一双眼睛犹如淬了毒,紧紧的盯着丰钰。听她用极缓慢而冰凉的声音道:“你如今这般,你以为自己还能作自己的主么?丰家早就放弃了你。从丰庆怀疑你的那刻起,你就再也没了倚仗。这些年他宠你纵你,将你哄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你撺掇你的女儿害我,结果呢?我毫发无损的回来了,你女儿的亲事却是毁了。你还不懂,你和我原本就一样,我们的命运如何,只取决于那些人,看他们是选择牺牲你,还是牺牲我。”
她回视客氏的眼睛,淡淡地道:“曾经,他们为了家里的安宁,为了维持那表面的平和,牺牲过我。而如今,为了得到他们想要的,为了叫我平了心里那口气,你觉得他们会如何选择?”
她重新走近客氏,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劝您一句,您莫挣扎了。再纠缠下去,我娘当初的下场,就是你明日的结局。”
丰钰收回手,看着客氏泪水滂沱而下地委顿在地,不知为何,她心里并没有想象中那般痛快。
她抽出帕子擦了擦手,转身朝外走。行至门边,她突然回过头:“对了,忘了告诉你。”
“我那个傻哥哥,你可以不必再打主意了。”
“他们肯让丰媛留在家中,您真以为是我哥有什么能耐?他们是以为,我哥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这回丰媛能安安心心在家,不必入宫磋磨受苦,我心里还是挺欣慰的。毕竟我不是你,我,心没你那么黑。”
她转头就走,浮光锦缎闪耀着刺目的光辉。客氏抹了把眼泪,匍匐着扑了出来。
她大声喊丰钰的名字:“你站住!你给我站住!”
“我警告你,不要伤害我的儿女!否则,我便是拼着这条命不要,也不会轻易放过你!”
丰钰长长叹了口气。她觉得客氏好生可悲。到了这个地步,她还以为自己能震慑住谁?
丰钰行至院外,见门前恭恭敬敬地立着个嬷嬷,是安锦南前日赏她的人,姓元。
她并没刻意瞒住这边的动静。忍了那么久,她也觉得十分累了。从前她势弱,丰家不惜委屈她,将客氏天大的错都说成了对她的“关怀”。如今,客氏就是再不甘心,丰家人也不会容许她传出半点不利于他们家“大姑奶奶”的话来。
风水轮流转,如今他们要捧着敬着的人,是她了。
元嬷嬷躬身致礼,贴近丰钰低声道:“侯爷恐夫人这边有状况,特叮嘱老奴在此照拂。夫人看,可需老奴前去点醒亲家太太?免她一时错了心思办了糊涂事,倒枉费了夫人一番孝心。”
丰钰听这话音极妙,不由多瞧了元嬷嬷一眼。只见她装饰素净整齐,一脸的忠厚老实面相,……丰钰扯了扯嘴角,“罢了,不必。”
客氏能不能想通,这并不重要。因为她知道,客氏寿数到了。
丰家是如何对待她娘,便会如何对待客氏。这院子里的人,包括她自己,个个儿身上都流淌着凉薄自私的血。
丰钰回到寿宁轩换了身衣裳,便在两个堂妹的陪同下往上房去和丰大太太用饭。一餐饭用的和和乐乐,很是温馨,午后在屋里摸牌说了会话,丰大太太道乏送走了族里的一批宾客,这才有机会将丰钰单独留在屋内。
略略的问候的短暂的尴尬后,丰大太太眼神闪了闪,问她:“明儿你娘就要移去外头庄子上住,院子里只剩你妹妹媛儿,我想与你商量商量,看是不是把她接到东院这边,在我眼皮底下就近照顾着?”
丰大太太这话看似和气慈爱,其实内里话音颇多。只要丰钰点一点头,那丰媛母女便是砧板之上的鱼肉,只有受摆弄的份儿,再没半点自由。@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话几分是出于对丰钰如今身份的尊重,可丰钰并不是看不出,其中试探窥究她的成分更多,丰钰抿嘴一笑:“伯母平素事忙,我爹行动不便,娘又病着,里里外外全靠伯母一人操持理事,我心里本就过意不去,何敢再给伯母添烦?幸而院子里人手足,我爹虽然不能行走,一双眼睛一张嘴都还利索,媛儿如今大了,叫她自己学着理理院里院外的事儿也正是个机会。伯母您看……”
丰大太太听懂了。
丰钰无意落井下石,并没有随意摆弄丰媛母女的意思,甚至还愿放丰媛一马,不会随随便便插手她的婚事。
这一认知让丰大太太明显的松了口气。丰钰是个敦厚的人,这样的人才会感恩、念旧情、惦记娘家……
她握了丰钰的手,细细地摩挲一回,见上头犹有些微旧痕,不由红了眼睛。
“好孩子,你是个实诚姑娘,伯母从前隔着房头,有些话不好跟你讲。如今你亲娘不在了,后娘又病了,你出嫁为人妇,虽嫁的是这样的好人家,再没什么烦难的事,可有些话,还是想掏心窝子地与你说说。”
她此时的语气便如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含泪谆谆嘱咐:“侯爷他出身高,心气儿难免和咱们平常人不同。你凡事忍让些,有了委屈,别跟侯爷置气,回来与伯母说,伯母替你想法子。你婚事办的匆忙,难免有些细处是没周到的,缺钱缺物你只管与家里开口,有伯母在,断没有委屈了咱们自家姑奶奶的理儿。你身边人手不多,伯母本想替你陪嫁几个,因怕你多心,不敢轻易送去自己身边的人。可你若有需,伯母再没什么不舍得的,屋里有你瞧好的,没有不能给的。”
“侯爷公务繁忙,你闷了闲了,只管回来遛遛。两府都在盛城,若是侯爷准许,常常回来小住也成。记得这是你娘家,是你永远的倚靠。你便嫁为人妇,这也是你的根,你记住了,孩子!”
丰钰眸色一动,知道这番掏心掏肺的贴心话说完后,自己该感激涕零地流下眼泪,并承诺“永不忘娘家的养育之恩”,她嘴唇抿了抿,垂下眼去,并没说什么,只是回握住了丰大太太的手。
如果她亲娘活着,何用旁人半真半假的嘱托这些?@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些眼睁睁看着娘亲被人害死而无动于衷的人,他们与帮凶何异?却来摆出亲人的架势,说些虚虚假假哄她认命听话的话来,难道她真能忘了,自己这桩婚事是如何促成的?
丰大太太见她神色哀伤,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挑眼见侍婢都不在近前,压低了声音道:“你嫂子娘家原送来个方儿,有助一索得男……侯爷家门冷清,正需开枝散叶,……你将方子拿着,按上头的法子每日服用……每晚……后,用小枕头垫着腰……停上一刻钟莫动……可别忙着洗漱……听见没有?”
丰钰没料到她突然说到这上头,心里本在想着亲娘的死有些哀伤,却在这话之后把脸红得火烧一般,那头更是低了下去。
丰大太太是过来人,有什么不明白的,抿嘴笑了笑,从袖底抽出一张泛黄的折成方胜的纸,悄悄塞在丰钰的腰间。
就听外头一阵喧闹,丰允笑嘻嘻地进来,说是已经将侯爷送去了寿宁轩丰钰的院子,朝丰钰打眼色道:“侯爷多饮了两杯,大妹妹还是过去看看?”
丰允自己亦是一副多饮了的模样,眉头高扬,一双眼睛炯炯发亮。
丰钰便与丰大太太告辞,在侍婢婆子们的簇拥下朝寿宁轩而去。
才欲进院子,却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从里头闯了出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两厢碰个正着,周氏身边的一个婆子失声叫道:“二姑娘?”
出来的正是丰媛。
寿宁轩本守着几个下人,此刻却是不见人影,前门大敞着,也未见安锦南身边的随侍。
四下无人的院子,嘉毅侯饮多了酒歇在里头,妻妹丰媛却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地从里出来……
众人神情无不是剧变,下意识去偷觑丰钰脸色。
丰钰眸光沉了下来,见丰媛抿着衣裳欲走,唇角溢出一抹轻笑,道:“妹妹急着去哪儿?妹妹来此,不是来寻我说话的么?”
丰媛抬起头来,一双眼睛水光朦朦,她换了件茜色纱裙,金色团花底纹,与丰钰适才去丰庆院子拜礼时的着装有六七分相像。
丰钰不是不信安锦南为人。他身居高位,又生得俊美,便有克妻之名在外,也有不少闺秀愿意为之前仆后继。可他这些年一直独身,从没传出过任何花边新闻,对谁人都是不假辞色,“深情”之名久入人心。
她觉得他不会对丰媛如何。
即便她是以这样可疑的样子在这样可疑的情况下出现。
可心底,却又有丝丝缕缕的酸涩。
她不过才嫁了他三日,过去交往的不多,若她赌错了,那她就成了笑话一个。
她虽没有去看众人,可也知道众人此刻看她的眼神,定是饱含了担忧和怜悯。
约是都在想,这丰媛一个大姑娘进了屋子,里头的男人醉了酒,就算原本对姨妹没什么想头,可眼花之下错认了她为夫人,那也并不足怪……
丰媛嘴唇抿了抿,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她捂住嘴巴,摇头道:“姐姐……我……我不是故意的……”
说完这句模棱两可的话,丰媛就哭泣着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