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钰从来不知,原来安锦南耍起无赖,不比那些个声名狼藉的公子哥儿好到哪儿去。
她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可这样的姿势,这样暧昧的对话,这样的安锦南,突然让所有的语言都苍白起来。
他嘴唇很热,很软,轻轻刮擦着她的耳边,让她心里羞窘不已恼恨不已,曲起腿,下意识撞了上去。
安锦南猛然沉下身躯,将她双腿并整个人都死死压制住。
唇边勾了抹冷笑,戏谑地道:“觉得本侯还会容你得逞?”
丰钰闭着眼,不敢瞧他。心里无边的恨意涌上,有些自暴自弃地想着,如今母仇未报,日日蹉跎着光阴。与眼前这人纠缠不休,理不清剪不断的刮连。
自己出宫后其实没一样事做得好。
难不成此生就注定做个服侍人的玩意儿?供人驱使、侮辱、呼来喝去的么?
安锦南亦不是傻子,丰钰这般表现明显并非是出于羞涩,而是难堪。
可他……不想放手。
安锦南贴在她身上,感受身下柔软无骨的温绵。
贪婪嗅着她身上的淡淡香气,欲念似要炸开来,分裂着他的感情和理智。
丰钰冷中带颤的声音传来:“侯爷……流言亦可杀人,不知有何好处?”
安锦南闭了闭眼,四肢百骸无不叫嚣的渴望被强行抑住,直起身将她松开。
丰钰钗横发乱地爬起来,听安锦南道:“坐着。”
阻止她离开,并道:“放心……”不动你就是。
如何放心?丰钰恨不得伸手打他几巴掌。
安锦南敲了敲桌面,道:“你可知,流言何来?”
丰钰抬眼,见安锦南神色有些不屑的样子,她心中一定,顺着他的话头想道:车马受袭,两人暴露人前。可道旁百姓,能认出安锦南的车马不难,却如何认出她是丰钰?又如何添油加醋把当年宫中事翻出来乱传?
她与安锦南相识于宫中,除了丰家诸人,和嘉毅侯府,还有什么人知晓?
丰钰想到一种可能,眉头紧紧凝了起来。
安锦南瞧她模样,知道她大抵已经想透,抱臂倚在身后的靠背上,淡淡道:“本侯不曾约束流言,一则,事关于你。丰家费尽心力百般将你与本侯引在一处,加以添描,本侯不知,是否你授意为之,恐乱了你的部署,故而一直未曾出面。”
丰钰登时大恼,横向安锦南,“侯爷慎言!”她是疯了么,将脏水往自己身上泼?
她故意将自己和他描绘成一对奸夫、淫、妇,何种部署能自绝至此?
安锦南眸中滑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浅笑,抿了抿唇,道:“二则,流言并非都是虚传。”
丰钰扭头睨向他。
安锦南浓眉舒展,笑意已藏不住,“本侯确实有心……”
想与你一度春风……
只是这话,很难说出口。对自己心中所想,已经全然无法掩饰。
他想进一步。
想更贴近一点。
想名正言顺做他想做的事。
不加强迫的,在她心甘情愿的情境下。
丰钰意识到他是在说什么,想及前几回的难堪尴尬,她霍地站了起来。
是她不该来!
是她不该对这妄自尊大目中无人的男人抱有能说通道理的幻想!
他分明就是存心要坐实那些流言。
他是故意的!
至于他为何这样做,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丰钰抿了抿嘴唇,想要撂下什么决绝的狠话然后离开。安锦南似知道她心中所想,指尖敲了敲桌案,“你这幅模样出去?”
丰钰脚步怔了下,心中满溢了恼恨。他凭什么如此气定神闲?
罪魁祸首便是他,如何他却像是事不关己一般,瞧她如此的挣扎为难?
她闭了闭眼,沉声道:“侯爷……丰钰感激您几番相助,可不代表……”
“够了。”安锦南站起身来,适时打断她的话,“今天到此为止。”
丰钰抿住嘴唇,气恼地看向他。
安锦南拉开门走了出去,至门前,并没有回头看她。低沉的语调传来:“明日,本侯会遣人至丰家。”
丰钰攥紧了拳头,疾步跟了上去,“侯爷,安锦南,你到底……”
门从外被闭合,丰钰几乎收势不住撞将上去。
她握拳捶了下门板,又抬脚踢了一记。
安锦南到底想要干什么!
她快被他折磨死了!
越想推开,越是深陷。越想远离,越是纠缠。
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安锦南三个字已经丝丝缕缕地渗入她的生活?
对旁人,她尚可存有一丝理智,慢慢筹谋算计,可对安锦南……此人如此狂妄自大,她该如何?
当初就该任他痛死,不予理会!
她这般愤愤地想着,胸腔聚积了满满的恼恨。可她知道,如果没有安锦南,她甚至连母亲当年之事都查不出。
她是这样心比天高,却又命比纸薄。
以为自己足够聪明冷静,其实在许多不加掩饰的恶意面前,她除了愤怒,并没有旁的更好的法子。
她是生活在幽暗得见不得光的世界里的人。
唯用浅薄的力量慢慢筹划些许见不得人的阴私诡计,达成一些不能与外人道之的小小心愿。就连复仇,也不能光明正大的与之硬碰。她这样卑微弱小……这样颓然不堪……
安潇潇推门进来,见丰钰怔怔靠在门旁发呆,她头上一缕青丝拂在面上,钗子松了半边。安潇潇垂下眼,强装镇定地挽了丰钰的手臂,“姐姐,屏风后有发梳,我帮你抿抿头发?”
丰钰自不可能这般出门,她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任安潇潇将她扶到屏风后面,在桌前落座。
安潇潇从屉中抽出一只镶银嵌宝的象牙梳子,替丰钰解了发髻。
青丝纷纷而落,垂在肩头,衬着素白的脸,比平素多了几丝柔弱的女儿娇俏。
这样的丰钰看来不再是带着铠甲的刺猬,她失落时再不是那般无懈可击,没来由让安潇潇心疼了一下。
前番兄长做过什么,她只是胡乱猜测。今日,丰钰这幅模样,被她亲眼撞破。她毕竟是个未嫁的少女,才知情为何物,肌肤相亲对她是件太遥远的事,想也不敢想。胡乱猜了开头,就窘得自己脸上密布红云。
兄长真莽撞……丰姐姐这样神色,想是还没说清楚就……?
安潇潇对自家兄长的愚钝已经不知该说什么。
她用发梳细细地替丰钰梳发,尽量斟酌着用词,“……兄长从没和女孩子相处过,若有失礼之处,姐姐不要怪他……”
丰钰冷笑了下。
怪他?她怎么敢?
堂堂嘉毅侯府以势压人,欺辱一个手无寸铁的姑娘家,说出去不怕人笑话!
“这枚梳子,原是兄长买来想送与姐姐的……”
“不止这把,兄长屋里一口箱子里,几十把各样的发梳。”
“姐姐不明,这是什么意思么”
“那当日,兄长未及多想,替姐姐挡住那刀……于姐姐看来,也是兄长的一时兴起”
“说句不好听的,兄长这等身份,什么人值得他以身犯险,当时那种情境,又怎容得迟疑半分”
“他是想也未及想,便护住了姐姐……”
“姐姐还不明么?”
“这许多年来,不是没人想亲近兄长,可兄长不愿。”
“家中不是没有旁的懂推拿或医术的侍婢,是兄长不许人近前。”
“姐姐不曾想,为何兄长只对姐姐不同?”
丰钰怔怔无言,安潇潇每说一句,心中就烦乱一分。
许多事她未曾细想,如今一一串联起来,脑中不断试图涌出的念头,是她不敢相信的答案。
可……
这不是安锦南对她这样无礼的理由。
安潇潇替她簪好鬓边的发钗,拉住她的手,将发梳置于她掌心。
“姐姐,我送你出去。”
丰钰机械垂头,看了眼那枚发梳。
象牙雅润的淡淡光芒,似刺痛了双眼。
她没来由有些眼眶发涩,将那发梳推回安潇潇手里。
“我不要。”
他的怜爱,她才不稀罕。
她哪里有那许多可供蹉跎的时光?
算算日子,自己布下的棋局也该开始收网。
总不能在毁掉仇人之前,先把自己毁了。
她目光重新变得清冷。
待走下楼,她已从纷乱的思绪中抽离而出。
门前,丰允气急败坏地原地打着转,一见她出来,急忙冲将上来,“大妹妹,你不曾冲撞了侯爷吧?侯爷怎先去了?”
丰钰尚未答话,便听不远处传来一个温润的嗓音。
“丰姑娘?丰大哥?真巧!”
应澜生白袍垂地,披着银狐滚边的毛披风,动作轻巧利落地下了马。
“我正欲上门叨扰,不想在此遇着了诸位。”
他目光一如往日般纯净澄澈,干净得没一丝阴霾。
在婚事被正式推拒后,这是她与他头一回照面。
应澜生半点介怀的样子都无,笑着拱手致了礼。
“相请不如偶遇,不若一道往前面铺子里头喝杯茶?”
应家在盛城亦有产业,前头慈云茶铺就是他家的营生。
丰允回身看了眼送客出来的安潇潇,神色有些尴尬。
如今妹妹与侯爷这般,在他楼前与应澜生寒暄,会否不妥?
丰钰一眼看出他心思,不知出于什么,含笑朝应澜生持了一礼。
“我正有话,想与应公子说。”
应澜生面带喜意,俊颜绽开朗笑:“姑娘请。”
转头,安锦南就接到传报。
卓鸣向是惜字如金,垂头立在那儿道:“应荣直奔天香楼,接走了姑娘。”
安锦南抿了抿嘴唇,心里翻涌着些许复杂情绪。
卓鸣的话他听懂了,应澜生是早知丰钰的行踪,特地去楼前堵人的。
若初初他还猜不透应澜生的用意,至此时,却是再清楚不过的。
安锦南淡淡舒口气,闭目靠在马车厢壁上。
“把崔宁叫回来,着他将功赎罪。一刀之仇,今日便报了。”
他不喜欠旁人,更不准人欠了他。
新仇旧账,大可一并算了。
给人找上门来挑衅,还龟缩着不敢接招,怎是他安锦南的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