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王府后, 夜色已经沉沉。赵承钧先陪唐师师去看孩子,唐师师亲眼看到赵子诰安安稳稳睡着,才终于放心。之后赵承钧好劝歹劝, 终于把唐师师哄睡着了。
今夜上元,金陵彻夜狂欢。天上还在燃放五彩烟花, 赵承钧站在庭院阴影中,面无表情地听侍卫禀报。
“姚太后身边看的严, 问不出来今日谁单独见过太后。不过, 王爷和王妃在街上看灯时, 周侧妃失踪了。”
赵承钧微微挑眉:“失踪?”
“说是被人群冲散了,后来世子回去找, 果然在后面的街上找到了周侧妃。除此之外, 没有人看到周侧妃去了哪里。”
赵承钧本能觉得周舜华可疑,然而凡事要讲证据,现在并不能证明是周舜华搞的鬼。上元节人多,女眷被冲散是很正常的事情。
赵承钧没法确定是不是周舜华,但是防着些总没错。赵承钧吩咐:“派人盯着她, 之后她若有异常, 立刻来禀报我。”
“属下遵命。”
赵承钧想到一路上精神都不太好的唐师师, 微微叹气, 说:“这段时间, 你们悄悄跟着唐家, 但是不要被他们发现。如果有宵小, 你们私下解决,不要惊动其他人。”
侍卫抱拳应是。他顿了一下,问:“王爷,是否要提醒唐家, 让他们这段时间减少出门?”
“不必。”赵承钧说,“我只是以防万一罢了,现在还不到这一步。”
在政治斗争中,当一方对另一方亲族动手的时候,往往代表已经到了最后一步。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双方都不会这样做。
姚太后并不蠢,如果她真的对唐家动手,那就是主动挑起战火,赵承钧马上就能让三十万西北军挥师北下。这对双方都是下下策,赵承钧不到最后关头不会选择靠兵力强攻,姚太后也不会屠戮唐、郭两家亲族,自毁长城。
赵承钧说完,尤其强调:“这些事不要让王妃知道。无论唐家还是周舜华,有动静立刻来禀报我,勿要惊扰王妃。”
“是。”
赵承钧又接连做了好几项安排,等全部布置妥当后,他的衣襟已经被寒露沾湿。赵承钧回屋,正殿中灯火暧昧,昏昏沉沉,他轻轻走到最里间,见唐师师陷在枕头中,已经睡着了。
赵承钧坐在床边,看了许久。她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即便是睡梦中都拧着眉。赵承钧无声叹息,微微俯身,伸手抚平她的眉心。
赵承钧没有问她和太后发生了什么冲突,看当时的状况和唐师师的神情,他基本能猜个七七八八。
赵承钧又去看赵子诰。赵子诰早就睡沉稳了,他半张着嘴,嘴里含着拳头,嘴角还慢慢滴口水下来。赵承钧握住他的小拳头,慢慢从嘴里拉出来。
他做完这些动作后,赵子诰依然没心没肺地睡着,察觉到嘴里的拳头不在了,还流连地砸了咂嘴。赵承钧无奈,但是眼睛却不由漾出柔光。
这是他的妻子和儿子,他的父母、兄长皆已亡故,外祖父和外祖母也不在人世,唐师师和赵子诰,就是赵承钧在世上仅剩的亲人了。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会让别人伤害他们两个。
任何人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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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节过后,那天的事情也不了了之。这对谁都不是好事,所以不约而同的,赵承钧和姚太后都将那天的冲突压下。在表面上,皇家依然和和睦睦。
然而实际上,姚太后和赵承钧之间的硝烟已经被引燃,见了面连说场面话都做不到。而姚太后对唐师师的态度也急转直下,除夕时姚太后还公开称赞唐师师,给赵子诰赐佛珠,仅过了半个月,姚太后就和唐师师生恶。唐师师和太后短暂而虚假的甜蜜期,结束了。
唐师师对此心知肚明,她不仅仅是得罪了姚太后,更严重的是她阴奉阳违,欺骗太后。姚太后最开始有多信任她,现在就有多恨她。
唐师师很有自知之明,她知道自己这事干的不地道,所以接下来一段时间,她不打算出门了。宫里再有邀约,她就借口赵子诰水土不服,她要留在府中照看儿子,一律推拒。藩王在京城不能久待,要不了多久,他们就该回西平府了。
等回了西平,唐师师就不必害怕姚太后了。现在还在人家的地盘上,唐师师最好低调些。
唐师师计划的很好,但是没过几天,她接到一封很为难的请帖。太傅王政堂在月底过七十大寿,过寿的帖子送到了唐师师这里。
现在东宫无太子,太傅是个虚衔,但是王政堂德高望重,门生众多,曾经还当过赵承钧的老师,在朝中非常有名望。
人到六十古来稀,王政堂能过七十大寿,是相当了不得的喜事。再加上王政堂辅佐过好几朝皇帝,虽然现在不再管事,但是他的名望非同小可,连内阁和姚太后见了,都对王政堂礼让有加。这次太傅过寿,金陵里但凡有些脸面的人家,无不阖家登门,大贺特贺。
赵承钧和王政堂有师生之谊,要是赵承钧在西平府赶不回来就不说了,他现在明明就在金陵,若是不去参加太傅的七十大寿,怎么都说不过去。赵承钧原本让唐师师在家休息,他去祝寿就好,唐师师思来想去,觉得这样不妥。既然赵承钧有意天下,那文官的态度就非常重要,他们必须得拿出诚意来。
最终,唐师师也选择出门,亲自去给王太傅贺寿。
唐师师为防万一,将周舜华、任钰君扔在王府,她自己带着人参宴。反正这两人本就是侧室,唐师师不带她们出门,谁都说不了什么。
王家今日车水马龙,宾客满门。王家的大太太得知唐师师来了,忙不迭迎到二门,笑道:“妾身参见靖王妃。王妃家里还有小郡王,您托人来说一声就好,怎么敢劳烦您亲自过来?”
唐师师下车,走入二门,笑道:“太傅过寿,便是刀山火海也拦不住我。我今日没来迟吧?”
“没有。”王大太太笑着给唐师师引路,“王妃来的正是时候,太傅要是知道王妃来了,指不定多高兴呢。我家老太太在这边,王妃随妾身来。”
“谢大太太。”
赵承钧去前面给王政堂祝寿,唐师师就去后院,拜见太傅的夫人。这对老夫妻也真是福厚,两人都七十岁了,竟然谁都没有过世,身体硬朗,无病无灾。
王老夫人的屋里堆满了人,贺寿的孙女、外孙女,各支远亲,还有交好的夫人太太,此刻全围在老太太身边说话。外面丫鬟跑进来禀报:“老太太,靖王妃来了。”
众人一听靖王妃,纷纷站起身。唐师师进门,立刻笑着对王老夫人问好:“老夫人安。”
王老夫人颤巍巍要站起来给唐师师行礼,唐师师连忙拦住:“老夫人不可,我是来给太傅贺寿的,您万不可如此。老夫人快坐好。”
王老夫人虚推了两次,又在众人的搀扶下坐回去。唐师师来了,座位立刻要重新排序,王家几个孙女连忙让开,将最近的位置让给唐师师。
唐师师坐在王老夫人身边,笑道:“夫人身体硬朗,精神抖擞,真是福气。要不是提前知道,妾身还以为老夫人今年五十呢。”
王老夫人哈哈大笑:“王妃会说话,惯会哄我这个老婆子。老婆子已经老喽,比不上你们这些年轻人朝气蓬勃。老身记得许多年前,靖王还是个小孩子,时常来府中问学问,有时候老太爷不在,他就自己在书房等,一等一整天。那时候老太爷就说,靖王殿下敏而好学,必成大器。没想到一转眼,这么多年都过去了。”
唐师师笑着说:“多谢太傅指教。王爷在西北时有职责在身,时时都在遗憾没法回京向太傅问安。如今,王爷总算如愿了。”
唐师师这话说的很客气,王老夫人被哄得开怀,笑道:“多谢王爷、王妃抬爱。这么多年,王爷能记着我们家,老身不甚荣幸。”
“是我们该感谢您和太傅才是。”唐师师说,“要不是太傅悉心教导,老夫人慈爱贤德,王爷如何能习得真学?可见上天也觉得太傅和老夫人德行好,七十年了,依然保佑二老无病无灾。”
王老夫人笑:“王妃这话折煞老身。老身一介老妪,哪当得王妃这等高看?”
“我这是实话。”唐师师说着看向身后的人,“老夫人若是不信,不妨问问大太太二太太,是不是老夫人福德无量,得上天庇佑?”
王家几个媳妇当然笑着称是,王老夫人被哄得开怀,脸上笑出一层层褶子。王老夫人笑了一会,关切地问:“听我家大儿媳说,王妃已经育下子嗣?”
“没错,犬子名赵子诰,下个月就一岁了。”唐师师遗憾地叹了一声,“可惜他最近水土不服,不能出门,要不然,我就抱他到老夫人跟前,好沾沾太傅的学问和老夫人的福气。”
王老夫人笑道:“谢王妃看得起,能得您这句话,老身死也无怨了。”
“老夫人福泽深厚,长命百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做什么。我还指望着过几年赵子诰大了,让太傅指点他学问呢。”
王老夫人自然一口应下:“这有何难。这几年老太爷时常抱怨我家的儿孙愚钝,简直愚不可教,正好送小郡王过来,让老太爷教个聪明的学生,好歹泻泻心里的火。”
唐师师和众人一起笑,满堂儿媳孙媳见了,见缝插针地说讨喜话。其实这话就是场面话,很快唐师师和赵承钧就要回西平府了,王太傅怎么可能教赵子诰呢?
无论唐师师还是王家人,谁都没有把这些话当回事。
王老夫人笑了一会,看着面前美丽娇妍的年轻王妃,感叹道:“岁月不等人啊。老身记得,王爷年少时时常独来独往,老太爷私底下和老身提过好几次,说靖王什么都好,唯独太孤。老太爷担心过许久,生怕靖王太忙着外面的事,亏待了自己,幸好,如今靖王娶妻生子,成家立业,老身和老太爷也能放心了。”
“谢老夫人挂念。”唐师师笑道,“我们年纪轻,不晓事,今后,还有劳您和太傅多多指点。”
“不敢当。”王老夫人回道,“老身不过尽应尽之义罢了。”
唐师师在心里将这话过了一遍,觉得王老夫人的态度很模糊,没说支持,也没说不支持。唐师师暗暗叹气,心想冰冻三尺都非一日之寒,若想争取人心,哪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
慢慢磨吧。再说王老夫人毕竟是女眷,真正起决定作用的,是王太傅。
说不定赵承钧那边,能获得意外之喜。
之后唐师师绝口不提朝事,陪着王老夫人回忆往昔,凑趣讨喜。她坐了一会,客人越来越多,没一会丫鬟跑进来,说:“老太太,老太爷发话,说可以开宴了。”
“好。”王老夫人在孙女媳妇的搀扶下站起来,说,“王妃,走吧,该入席了。”
唐师师虚扶了王老夫人一把,随着众人去花厅用饭。唐师师坐在席位上,心想用完这顿饭,她就可以回府了。
希望接下来,不要出什么幺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