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师师走后不久, 赵承钧也离开了。二楼瞬间空了一半,只余赵子询和卢雨霏坐在隔间里。
卢雨霏手指动了动,她对陪嫁丫鬟使了个眼色, 丫鬟了然, 领着人悄悄告退。
卢雨霏犹豫良久, 斟酌着开口道:“世子。”
“何事?”
“妾身今日去倚春阁是因为看到了密信,妾身怕出什么事, 才顺势设了个套, 以防万一。但是妾身敢保证,妾身一切举动都是为了靖王府好,如果世子不信, 妾身可以发誓。”
“我没有不信你。”赵子询眼睛看着下方,说, “你是父亲挑选的世子妃, 当然事事皆好。这些事情我都明白,你不必特意解释。”
卢雨霏长长松了口气, 她顿了顿, 压低声音问:“世子, 妾身本意是抓细作,没想到推门进来的竟然是唐姑娘, 唐姑娘会不会……”
“她?”赵子询笑了一声,听起来非常不在意, “不会是她。”
“可是那个地方那么偏僻, 独独唐姑娘找来了。如果没看到那封密信,她如何找的到?”
“不会是她。”赵子询依然十分坚定,斩钉截铁道,“你的计策虽然隐秘, 但是难保不会有疏漏的地方,对方将计就计,故意搅浑水也是可能的。但细作无论是谁,都不会是唐师师。她哪有那份脑子?”
听到赵子询的话,卢雨霏的脸色莫名难看起来。她僵硬地笑了笑,说:“世子说得对,唐姑娘毕竟是王爷的侍女,王爷心里总是有章程的。如果不是唐姑娘,那么那封密信的主人为何没来?还是说,她来了,只不过被什么事情绊住了?”
赵子询脸色淡淡的,说:“这我也不知。这是外院的事情,父亲自会调查,你管好自己份内的事情就好了,其他事不要插手。”
赵子询的语气听起来没有任何异样,但是,字里行间还是生疏起来。卢雨霏心头沉重,她小心觑着赵子询的脸色,道:“世子说的是,是妾身逾越了。世子,最开始我看到信从周美人屋里找到,还吓了一跳,生怕惹世子不快。不知道为什么今日没人来,不过这个人不是周美人,实在是万幸。”
赵子询眼睛望着下方戏台,这时候戏台上喷火,场中一下子热闹起来。卢雨霏本来忐忑地等赵子询回话,忽然被喷火打断,卢雨霏回头看戏台,刚才的话题自然也没法继续了。
卢雨霏心里十分遗憾,鱼都咬钩了,却硬生生被她给跑了。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这么好的机会。
更糟糕的是,赵子询似乎对她有所不满。此时的卢雨霏并没有当回事,她以为,赵子询只是一时拉不下面子。
妾室而已,能有多少真心。周舜华还疑似是金陵的细作,卢雨霏就不信,周舜华还能继续得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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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刘吉给赵承钧端了茶。赵承钧按着眉心,道:“太吵了,终于能清净会儿了。”
刘吉知道赵承钧睡眠一直不怎么好,稍有动静就头疼,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赵承钧不喜欢吵闹,讨厌喧嚣,也和这个有关系。
赵承钧从小就有这个毛病,以前在宫里还不显,一来紫禁城宵禁,宫门一落锁,本来就安安静静的,二来世宗皇帝和郭贵妃心疼儿子,从来不让人在赵承钧宫殿附近高声说话,所以赵承钧的失眠症虽然存在,但并不严重。然而自从郭贵妃故去后,赵承钧大受打击,心事变重,这个病就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赵承钧连晚上的风声都忍受不了,何况那么吵的宴席。刘吉弓着腰,心疼地看着赵承钧:“王爷,您既然不喜欢,为什么不告诉世子妃,不要请戏班子来?明明是除夕夜,王爷却连顿安稳饭都吃不了。”
赵承钧按着眉心,慢慢说:“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听不得吵,但是他们都是年轻人,和我不一样。难得能热闹一次,让他们去吧。”
刘吉叹气,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赵承钧靠在桌案上闭目养神,刘吉等了一会,低声问:“王爷,您看今夜的事……”
提起今夜,赵承钧笑了下,他没有睁开眼睛,不紧不慢说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不会是她。她就是蠢,想算计人,反而自己被套住了。”
刘吉抿了抿嘴,一下搞得他没法接话。刘吉也觉得今日真正的幕后人不会是唐师师,但问题是,刘吉问的并不是她啊。
赵承钧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脱口就是唐师师。刘吉没法纠正,只能顺着道:“王爷说的是,唐姑娘不像是这种人。”
不像是这种聪明机警的人。
这实在是个很神奇的事情,三波人猜来猜去,各有考量,然而没人怀疑唯一撞破现场的唐师师,甚至三方都觉得唐师师是自己人。大概聪明人的思路都类似,太明显的事情,就不是真的。
比如唐师师,摆明了是个靶子。
刘吉顺着赵承钧说完后,这才能提起他真正要问的话题:“王爷,眼线来报,周舜华途中出去过,和唐姑娘就在前后脚。”
“嗯。”赵承钧应了一声,他早就料到是她,现在不过是佐证罢了,赵承钧说,“继续盯着,不要惊动她,由着她去。”
“是。”刘吉说完,顿了一下,试探问,“王爷,世子妃今夜的事,是不是该提点一二?”
这位世子妃太着急,也太逾越了。这才进门多久,急吼吼抢了彤秀的权,还存心和彤秀作比。赵承钧既然说了那些话,就一定会放权给她,然而,卢雨霏还是太急了。
自信不是坏事,自信但实力达不到,那就是她的错。
赵承钧微叹,说:“订婚前我只见了她寥寥几面,当时觉得这个女子英气有决断,比那些温顺的大家闺秀强多了,就定下了她。我原本想着,赵子询刚愎自用,给他配一个温柔贤惠的,只会越发助长他的歪风,不如找个性子要强的。没想到,卢雨霏诚然要强,但都没要强到点上。”
刘吉问:“那王爷您看……”
“再看看吧。她毕竟年轻,慢慢教,总能教会。她好歹有要强的心,要是换个温婉柔顺的,那才是真的没辙。”
刘吉听后静了半晌,悄悄说:“其实,这事有更好的解决办法。若王爷您娶个王妃,那就好办多了,王妃如果哪里不合心意,您能亲自教。世子妃毕竟隔了一辈,有些话您不好说,但如果有王妃在,那就不一样了。”
赵承钧没搭理。没搭理就是可以继续说,刘吉壮着胆子,继续道:“老奴说句僭越的话,王府内宅这些乱象,全是因为没有王妃镇着。有主母和没主母就是不一样,上头有王妃,哪怕王妃不管事,那也能威慑下面一众人。要是没有主母,便是彤秀再能干,也管不了人心。”
赵承钧没有表情,完全当没听到。但是刘吉却发现了一件很了不得的事,以往这个话题刘吉只要开个头就会被呵止,然而这次他都说完了,赵承钧也只是冷着脸不做理会。
这个变化,背后意味可不一般。
赵承钧养神中,外面忽然鞭炮声大作。赵承钧被吵醒,好不容易酝酿出的困意一扫而空。
刘吉察言观色,立刻道:“王爷息怒,老奴这就让他们停下。”
“不必了。”赵承钧从坐塌上站起来,说,“难得过节,他们一年到头也热闹不了几次,没必要因为我扫众人兴致。走吧,出去看看。”
唐师师换完衣服,回到正院,正碰上众人噼里啪啦放炮。马上就是新年了,小厮一捆接一捆从库房里搬烟花出来,胆子大的丫鬟拿了线香,伸长胳膊点烟花。引线一点燃,丫鬟立刻跑回姐妹堆里,一群人尖叫着跳着看烟火。
而主子们就要矜贵许多,几个美人各个拿捏着宫廷范儿,不肯到下面和丫鬟小厮混在一起,而是揣着护手,高高在上地站在走廊,对庭院指指点点。唐师师从侧门进来,本想悄悄混入人群中,奈何纪心娴就站在不远处,一回头看到她,顿时吊着嗓子喊道:“唐师师!你怎么在这里,而且为什么换了衣服?”
来了,唐师师含混着说:“新年新气象,到新年了,自然也该换身新衣服。”
这种话纪心娴可不信,她蹬蹬蹬走过来,围着唐师师不住打量:“你若是换新衣服,为什么斗篷还是原来的?你到底在掩饰什么?”
唐师师心里一咯噔,暗道忘了。她当初穿着原来的一身衣服去倚春阁,在那里和领舞换了衣服,她原本的着装就留在倚春阁中。外面天气太冷,唐师师回宴会厅必然要披斗篷,等表演结束,唐师师不想被人发现,自己直接溜回蒹葭院,而是让丫鬟悄悄去倚春阁取她的袄裙。结果这么一来一回,里面的衣裙换了,斗篷却没变。
唐师师暗道失策,纪心娴怎么突然有脑子起来?说不过就躲,唐师师看到赵承钧从正门进来,立刻甩开纪心娴,欢天喜地地朝赵承钧迎去:“王爷!”
赵承钧本想来露个脸,然后就能回去歇着了。他才一进门,就看到唐师师一脸期待地朝他跑来。赵承钧本能怔了一下,脚步不由停住:“怎么了?”
唐师师冲到赵承钧身边,一脸笑意,说道:“恭贺王爷,新年大吉。”
随着她的声音,炮声大作,新年到来了。她的身后骤然绽放各种烟火,五颜六色,异彩纷呈,将她的眼睛映照的极其明亮。
赵承钧正要说话,忽然眼神一凝,拉着她朝旁边躲开。唐师师被拉的踉跄了一下,她将将站住身,发现她刚才站立的地方落下来一截炮筒,还在滚滚冒着烟。
唐师师后怕地抚住胸口,太惊险了,万一刚刚没躲开,炮筒就要落在她的衣服上甚至头上了。赵承钧脸色冰冷地望着庭院,然而此刻乱糟糟一片,所有人都忙着看烟火、放烟火,根本不知道是谁失误了。
唐师师见赵承钧脸色不好,不想在大新年的惹不快,赶紧揪了揪赵承钧袖子。赵承钧低头,唐师师扬起笑容,笑盈盈地说:“虚惊一场,这说明接下来一年我都能逢凶化吉。这是喜兆,谢谢王爷。”
赵承钧表情还是不变,唐师师只能眨眨眼,一脸无辜道:“新年第一天要讨好兆头,王爷您可不能生气。您要是生气,我接下来一年可怎么过。”
赵承钧没忍住,瞥了她一眼,抬起头时唇边笑了。唐师师松了口气,故意用很夸张地语气说:“王爷您笑了,这可是大喜事,说明这一年王爷事事顺心,笑口常开。小女提前向王爷道喜,祝王爷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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