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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敬茶

第二天, 新婚夫妇敬茶。

这是新妇第一次在婆家亮相,拜了祖宗,公婆接了她的茶后, 才算真正进入夫家的门。这对卢雨霏来说是非常重要的礼仪,宜年院一大早就忙活起来,而另一边, 赵承钧却照常起来练武,然后去书房处理公务,一切行程如同寻常。

唐师师作为抄书侍女,还被严令不得迟到早退, 只能早早去书房坐冷板凳。她握着笔墨,看样子在认真工作, 其实磨磨蹭蹭,扣扣索索,想尽办法混时间。

快到巳时时,刘吉疾步进来, 对赵承钧说:“王爷, 敬茶的时辰要到了。”

“嗯。”赵承钧不冷不淡应了声,道,“准备吧。让他们动作利索些, 不要耽误时间。”

“是。”

刘吉应了话,出去安排下人。赵承钧放下笔, 不紧不慢走向门口。唐师师在抱厦里伸着耳朵, 她隐约听到刘吉进来, 说了些什么话,赵承钧就要出门了。结合今天的日子,稍一猜想, 就能猜到是为了敬茶。

唐师师眼珠子转了一圈,心想这么大的场面她可不能错过。唐师师把笔墨推到一边,等赵承钧走过去后,她不经意走出抱厦,然后缀在赵承钧身后,一脸风轻云淡地跟着。

赵承钧当然发现了,他朝后瞥了一眼,唐师师立马抬头看天。赵承钧懒得搭理她,也就由着她去了。

唐师师跟着赵承钧去前厅。前厅正中挂着一幅山河水墨图,下方并排摆着两个紫檀木太师椅,中间用小方桌隔开,下首整整齐齐放着两排座椅。赵承钧坐在最上方左侧的座位上,他的右手边则是空的。

能坐在赵承钧身边的人,只能是靖王妃,连侧妃都不行。如今靖王府正妃之位空悬,赵承钧专属座位旁向来是空的。

侍奉的人鱼贯而入,散落在屋子四角,听候差遣。唐师师交握着双手,站在赵承钧身后。

赵承钧出门的时候,刘吉给新婚夫妻送去了口信,赵承钧坐好没多久,赵子询和卢雨霏就到了。

他们知道赵承钧不喜欢等人,他们也不敢让赵承钧等。这边一准备好,他们就赶紧来了。

丫鬟拿了锦垫,放在地上,赵子询和卢雨霏跪在赵承钧身前,一齐磕头:“给父亲请安。”

赵承钧无意为难他们,很快说道:“起吧。”

赵子询直起身,从托盘上端起茶水,垂着眼睛,毕恭毕敬地呈到赵承钧面前:“儿臣给父亲奉茶。”

赵承钧接过茶盏,随手掀了下杯盖,就放在桌上。这就算是收下了,卢雨霏有些紧张,她从丫鬟手中接过茶,端端正正举过眉心,恭敬道:“儿媳给父亲敬茶。”

赵承钧同样接过,放在方桌上。赵承钧把茶盏放下,而面前两人却没有起身的意思,赵承钧意外了一瞬,终于忆起这是新婚夫妻敬茶,他似乎要说些勉励的话。

真是麻烦,赵承钧只能说:“夫妻本是一体,生同衾,死同穴,你们难得能走到一起,日后要相互信任,扶持一生。”

赵子询和卢雨霏一齐行礼:“遵命。谢父亲。”

唐师师在后面听到,眼中忍不住露出嘲色。相互信任,扶持一生,说得容易,但是天底下有多少夫妻能真正做到呢?

赵承钧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他自己也不信吧。

刘吉笑眯眯上前,给新婚夫妻发见面礼,一团和气道:“恭喜世子,恭喜世子妃。这是王爷给你们新婚夫妻准备的见面礼,日后,世子和世子妃一定要好生过日子,勿要辜负了王爷的期望。”

赵子询和卢雨霏两人一齐磕头:“是。多谢父亲。”

两人拜谢赵承钧后,分别由下人扶着,慢慢站起来。新妇本来还该给婆婆、太婆婆敬茶,然而赵承钧没有王妃,王府也不存在太婆婆,所以卢雨霏叩见了赵承钧后,剩下的仪式就省略了。之后还有见妯娌、认宗亲等流程,奈何靖王府人口实在太简单了,除了赵承钧,婆婆、妯娌、小姑、小叔等一概没有。难怪西平府的官夫人都争着抢着要将女儿嫁入靖王府,别的不说,光说简单的家庭关系,就已经胜过多少人。

等卢雨霏站好后,赵承钧示意彤秀走过来,将一个红木盒递给卢雨霏,说:“这是府中钥匙和对牌,以后,中馈就交给你管了。这十年一直是彤秀暂代中馈,如今你进门,就能交给你了。之后你若有什么不懂的,直接去问彤秀。”

卢雨霏看着眼前的雕花木盒,眼神中难掩激动。许多新媳妇操劳二十年都未必能摸到的管家钥匙,她这才第二天,就全部拿到手了。而且这不是普通的钥匙,这是靖王府的。

卢雨霏对着赵承钧福身,信心满满道:“多谢父亲信任,儿媳必不辱命。”

唐师师站在后面看着这一幕,说实在的她有些酸。如果有机会,谁想当被人管的那个呢?谁不想手握大权,指点江山呢?

可惜,她不是世子妃,至少二十年内,这些事情不必指望了。卢雨霏没有说那些推辞的场面话,直接接过木盒,让自己的丫鬟收起来。她做这些事时,神采飞扬,眉宇间满是势在必得的英气。

她甚至连句客套话都没和彤秀说,仿佛拿准了自己一定会比彤秀做得好。

唐师师飞快瞥向彤秀,奈何彤秀是宫里出来的老人,表面功夫十分掌得住。彤秀什么也没说,交过东西后,就安安分分后退,宛如一个普通的、任劳任怨的奴婢。唐师师没看到好戏,颇有些失望地收回眼睛,心想这位世子妃别的不说,自信倒是很足。才进门第一天,就敢大张旗鼓地入侵靖王府原有生态。

唐师师本以为今日这场敬茶就结束了,本来赵承钧也是这样想的,他都拿起茶示意送客了,没想到卢雨霏忽然开口,打断了赵承钧的动作:“父亲,儿媳有一事,想要请您应允。”

赵承钧手指顿住,他也不急着喝水了,不紧不慢摩挲着茶盏,道:“有什么事,说吧。”

“儿媳得知,周舜华已经被世子收用。周美人毕竟是宫里送来的娇客,身份不同寻常,这样无名无分地住在后院里不是事。所以,儿媳打算,将周美人抬成妾室。”

唐师师倒抽一口凉气,她看向卢雨霏,又飞快瞥了眼混在人群中的周舜华,暗道一声精彩。

这才第一天,正室和真爱的较量就开始了?

一直混在丫鬟堆中当隐形人的周舜华愣住了,她再也无法置身事外,赶紧走出来,跪在堂前,几次张口,却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如今她的身份不同以往,她不再是当初的公府小姐,而是变成了被人决定命运的那一个。主子发话前,她是不能插嘴的。

赵承钧看着眼前这几个女人,最终将视线移到赵子询身上:“这是你的女人。你觉得呢?”

赵子询拱手,道:“全凭父亲安排。”

赵承钧似乎笑了下,但是那丝笑意转瞬而逝,快得像从未发生过。赵承钧眼中带着凉意,说:“你们自己的私事,本王不会过问。既然如此,就由世子妃全权定夺吧。”

“多谢父亲。”卢雨霏给赵承钧行了一礼,垂着脖颈,又道,“儿媳身为世子妃,时刻铭记着自己的职责,不敢骄妒,应当多给皇家开枝散叶。世子身为王府独子,仅有一个妾室不成体统,不如,再提一个。”

唐师师再次吃惊地瞪圆眼睛,什么?到底是她疯了,还是卢雨霏疯了?

新婚第一天就纳妾,纳一个不过瘾,还要再加一个?

赵承钧把手中的茶盏放下,表情十分淡漠。他问:“你是真的这么想的?”

“是。七出有云,女子当大度孝顺,贞顺柔淑,不得嫉妒。儿媳身为世子妃,更该以身作则。”卢雨霏低着头,说,“儿媳觉得,任钰君就很好。她和周美人是金兰姐妹,又一同伺候世子笔墨,若是能长留在世子身边,正好成就一桩佳话。”

赵承钧看向赵子询,缓缓问:“你觉得呢?”

赵子询垂手,说:“世子妃深明大义,儿臣敬重不已。”

赵承钧已经完全不想说话了,他点点头,道:“好。你们夫妻的事,你们自己决定,以后不必问我了。”

说完,他都没有说下场话,站起来就往外走。

唐师师慌忙跟上。她绕过太师椅,正好和堂中的卢雨霏、赵子询打了个照面。唐师师颔首笑笑,以示礼貌,经过周舜华时,她视线飞快从周舜华身上扫过,随即就收回目光,快步追到外面。

赵承钧一路走得特别快,唐师师最开始快步走,后来得提着裙子小跑,才能勉强跟上。等到书房时,唐师师已经追得气喘吁吁。

赵承钧一进门就去内间了,唐师师很识趣地往自己屋里钻,赵承钧明显心情不好,现在谁过去谁触霉头。唐师师已经打定主意在自己的小抱厦里待到天黑,坚决不往枪口上撞。

奈何她想明哲保身,其他人也想。唐师师坐下没多久,抱厦门被敲响,刘吉站在外面,笑眯眯地对唐师师说:“唐姑娘,茶烧好了,你给王爷送进去吧。”

唐师师惊讶地瞪大眼睛,指向自己:“我?”

“没错。”刘吉和善笑着,说,“茶就在这里,过一会该凉了。唐姑娘,快去吧。”

唐师师不忿,这明显是在推她出去当探路石。奈何形势比人强,刘吉笑眯眯的样子像极了笑面虎,唐师师不敢挑衅,只能强扯出笑容,道:“多谢公公看得起,我不甚荣幸。”

唐师师端起茶壶,一脸视死如归地走向里间。隔扇门内,赵承钧正在看信件,唐师师小心揣摩赵承钧的神情,然而赵承钧冷静平淡,实在看不出什么端倪。

这往往比勃然大怒更可怕,怕的不是赵承钧生气,而是不知道他生不生气。

唐师师轻手轻脚将茶水放到赵承钧桌上,小心道:“王爷,茶来了。”

赵承钧没说话,唐师师拿捏着气氛,悄声问:“王爷,您在生气世子纳妾的事?这毕竟是些小事,又是世子妃提出来的,您就放宽心,等着王府添丁吧。”

“小事?”赵承钧放下信件,似笑非笑地看向唐师师,“你觉得这是小事?”

唐师师隐约觉得这是个送命题,她支吾一会,试探地说:“刚成婚就纳妾,确实不合礼法,世子不该如此。”

唐师师一边说一边观察赵承钧的表情,时刻准备好了改口。然而赵承钧没有继续发作,看样子像是赌对了,唐师师长长松了口气,心中浮上股意外。

唐明喆那种肚子里没多少墨水的商贾,一发迹还忍不住纳二房呢,没想到赵承钧身为皇子,却对纳妾这么在意。

实在让人吃惊。从这方面说,赵承钧和赵子询真的不像父子。

唐师师试探着问:“王爷,你不喜欢世子纳妾?”

“无子方纳妾,他成婚第一天,连正经嫡出血脉就没有,便率先抬了两个妾室,成何体统?而且我问他的时候,他竟然将选择权抛给世子妃,仿佛纳妾全是世子妃的主意……”赵承钧说着又按住眉心,不行,他不能想,一想就越发生气。

唐师师大概明白赵承钧的意思了,他讨厌赵子询拎不清轻重,混淆嫡长子,更讨厌赵子询不够果决,遇到事情犹犹豫豫,还把黑锅甩给女人。唐师师给赵承钧倒了杯茶,放到赵承钧手边,说:“王爷你消消气,是他纳妾,又不是你纳妾,不值得你大动肝火。世子就是因为不成熟,所以才需要王爷把关呀。要不,您把周舜华和任钰君悄悄解决了?”

唐师师说着露出期待的目光,赵承钧轻笑一声,倏忽冷了脸色,说:“我看你才是最需要被解决的那个。回去抄你的书。”

唐师师盘算落空,恹恹“哦”了一声,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去抄书了。等唐师师走后,赵承钧看着面前的书信,发现没有刚才那样生气了。

被唐师师这么一打岔,他的心情竟然奇迹般好转很多。也是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