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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第67章

骊云莞先离席了。

虽然她离开了,饭桌上其他人依旧沉默地吃饭。

顾敬元目光落在碗里的米粥上微微出神,他忽然放下碗筷,起身走了出去。瞧着他大步离开的背影,倒像是往后院骊云莞暂且住的厢房去。

顾川眨眨眼,小声问:“父亲怎么不吃了?”

“父亲有事要忙,小川好好吃饭。”顾在骊夹了一块肉放在顾川碗中。

“哦……”顾川应了一句,低下头吃饭。

顾见骊也有些心不在焉,她回家之后将宫里发生的事情讲给了家里人听,自然隐去了姨母的心事。可她发现即使瞒下姨母的心事,发生的事情足够让场面尴尬起来。顾见骊望了一眼陶氏,心下茫然。若说远近,自然姨母更近一些。可自从家中落了难,与陶氏一起经历了那么多,早已不是当初疏离的继母女关系。

顾见骊走神了,满满心事写在脸上。

姬无镜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凑过来,压低了声音问:“想不想去偷听?”

顾见骊大惊,急忙说:“非礼勿听!那是父亲,成什么样子!”

姬无镜懒洋洋地“哦”了一声,说:“那你慢慢吃,我要去看看那老东西的热闹。”

说着,他站了起来。

顾见骊急忙拉住他的袖子,特别认真地说:“这样做是不对的!”

饭桌上其他人都看过来。

顾见骊执拗地攥着姬无镜的袖子不松。

姬无镜认真看了她一会儿,俯下身来,贴在顾见骊耳边问:“真不去?”

大庭广众这般近的距离让顾见骊浑身不自在,更别提其他人一直望着他们。她拧了眉,略带埋怨的口吻:“如果被发现了……”

“不会被发现的。”姬无镜直起身来,推着顾见骊的轮椅离开。

顾见骊小声劝阻:“你别闹了……”

“顾见骊,你父亲那个脾气说不定会出事。”

顾见骊心里犹豫了一下,小声问:“真的不会被发现?父亲要是知道了,会狠狠罚我的……”

姬无镜嗤笑了一声。

顾见骊心中忐忑不安。当她藏身在衣橱里时,仍是恍恍惚惚的。她从小被按照贵女名媛的做派教导。她可从来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能做出偷听的事情来。她在心里觉得这样的举动是错的。偏偏又生出一种莫名的小兴奋来。

姬无镜笑话她:“顾见骊,你不觉得按部就班的日子很无聊?顾敬元那老东西真不会养闺女。”

他拍了拍顾见骊的头,惋惜道:“好好的一个小姑娘,养得呆呆的。”

顾见骊不赞同地看向他,刚想说话,姬无镜食指抵在她的唇上,让她噤声。顾见骊抿唇,从衣橱雕花孔洞朝外望去。房门被推开,骊云莞走在前面,她的那个心腹宫女盼儿跟在后面。

顾见骊瞧见盼儿手里端着的汤药,才明白为何姨母从前院回来后没直接回房。

一想到自己在偷听,顾见骊莫名紧张。她单脚立着,后背靠着衣橱借力。她低下头瞟了一眼,装作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左脚搭在了姬无镜的靴子上。

姬无镜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假装不知道。

骊云莞在桌前坐下,接过盼儿递来的药。

“娘娘,您就不该过去一起吃。奴婢瞧您也没吃多少……”

“不然呢?”骊云莞优雅地捏着勺子轻轻搅动还很烫的汤药,“难道还要拿出贵妃的做派,单独吃不成。”

“依奴婢看,您就不该过来……”盼儿望着主子的目光很是心疼。人人有自己的立场,她只心疼自己的主子。

“总是要见一面,坦坦荡荡把话说清楚,若是不告而别一走了之……”骊云莞若有所思地望着汤药,沉默了一会儿,声音低软下去,“他会自责的。”

“您总是考虑别人,就不能为自己想想?娘娘……咱们不喝这药成吗?”盼儿说着就红了眼睛,“太医分明说了,您这些年喝过太多次,再喝一次恐怕再也做不了母亲了。”

衣橱里的顾见骊猛地睁大眼睛,差点惊呼出声,幸好姬无镜及时捂住了她的嘴。她回头望向姬无镜,发现他神情懒散地靠着衣橱,根本没有看外面,一直在看着她。

头些年,昌帝每次碰骊云莞,骊云莞都会偷偷喝下避子汤,喝得多了,损了身子不能生育。也是因为太医诊过她不能生,那次与顾敬元事后,她没喝避子汤。谁知道竟然……

昌帝这些年身体大不如从前,房事全靠药吊着,早没了生育的能力。所以骊云莞知道肚子里这个孩子是顾敬元的。那日宫中,她和顾见骊一起从阁楼跳下来,落了红,动了胎气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

骊云莞举起汤碗,将粘稠苦涩的汤药一口一口喝下。放下碗,她抿去唇上沾着的汤药,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温声说:“怎么会做不了母亲呢。我有两个女儿呢。姐姐的女儿就是我的女儿。”

“那怎么一样?”盼儿一下子哭出来,“到底不是亲生的,她们是能承欢膝下还是能给您养老送终?”

骊云莞笑着擦去盼儿的眼泪,说:“我还有盼儿呀。好孩子,不哭了。咱们已经从牢笼里出来了,日后是要过好日子的。”

顾敬元立在门前,大声问:“云莞,你可在?”

骊云莞脸上的笑容微僵。

盼儿擦了脸上的泪,说:“奴婢去请武贤王进来。”

“把门开着就行了,他不会进来。然后你去里屋检查一下昨晚收拾的东西可有遗漏。”

盼儿应着,她把眼泪逼下去,开了门,恭敬地行了礼,转身回了里屋。

顾敬元立在门前七八步的距离,没有再往前走的打算。

两个人遥遥相望,骊云莞忽然想起初遇那一日,也是这样寒冷的日子,她与姐姐逃亡,困在雪山中,遇见了高头大马之上一身戎装的顾敬元。

姐姐欢喜与她说可以与顾敬元联手,她那时不过十三岁,听不懂,只知道马背上的顾敬元好威风,把他的样子悄悄记在心里,一记就是二十年。她总是安静地坐在一旁听姐姐与顾敬元商议她听不懂的大事。后来敏感地发觉顾敬元望着姐姐的目光特别好看。再后来,他送姐姐胭脂首饰绫罗和美玉,顺带送她些糖果。糖果很甜,她不舍得吃,都化了。

记忆被她寸寸收起,她望着顾敬元温柔又疏离地微笑着,喊了一声:“姐夫。”

顾敬元松了口气。原本想好的说辞,便随着这一声“姐夫”不必说了。他望着骊云莞的目光光明磊落。话,也说得直接又诚恳。

“云莞,如果你不是云嫣的妹妹,我会把你留在身边,给你个名分。可你是她的妹妹,和她五官轮廓极为相似的妹妹。”顾敬元顿了顿,“云莞啊,你半生活成了你姐姐的影子。若你留在我身边,也只能还是她的影子。姐夫说话直接,我知道你这孩子在你姐姐面前一直很自卑。可你姐姐在时,时常与我说你的好,她喜欢你的温柔你的细腻,你纯粹的善。离开你姐姐的影子,你应当过属于自己的生活。”

“若你想回骊族,姐夫会派人将你安全送回。若你想留在京中,姐夫会给你安顿好。日后你若再嫁,姐夫以娘家身份送你出嫁。若你不想嫁,只要姐夫活着,保你衣食无忧。在骊和见骊都喜欢你,你也疼这两个孩子。姐夫不会阻你与她们两个的来往。只不过……”

顾敬元沉默了片刻,才接着说:“我们余生就不必再相见了。”

骊云莞脸上始终挂着优雅得体的浅笑,安静地听顾敬元说完。天地间安安静静的,她的心也是安静的。

“姐夫这话说得让云莞心中惶恐,我又不是豆蔻年华不知人事的清白姑娘家。不过小事而已,竟让姐夫难为成这样。留在姐夫身边?做你的女人?姐夫在说笑吗?”骊云莞轻笑出声,云淡风轻的口吻,“不过如今我离了宫,自然要仰仗姐夫的。我回骊族的盘缠姐夫可要给足了,要是小气地拿些碎银打发我,我可要托骊澜神向姐姐告状的!”

顾敬元遥遥望着骊云莞脸上的笑靥,听着她云淡风轻的语气,他默了默,颔首道:“好,姐夫都会给你安排好。”

顾敬元转身,没有回头。

他说余生不必相见,他们余生就真的再也没有相见。

骊云莞目送顾敬元离开,直到看不见了。她颤声说:“盼儿,关门。”

泪流满面的盼儿从里间跑出来,用力将门关上。

骊云莞双手捂住嘴,努力克制着自己不哭出声来。剜心的痛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压得她连腹中的疼痛亦觉察不到了。鲜血染红杏色的长裙,染脏了椅子,在地面落成一小汪血水。

可她又笑了。她没让他知道她肮脏的心思,他永远都不会知道的。

藏在衣橱里的姬无镜长久望着顾见骊,眼睁睁看着她的眼睛一点点湿润,湿气氤氲逐渐凝成泪珠儿,一颗一颗滚落,弄湿了她的脸。

姬无镜的脸色一点一点阴沉下去。他后悔了,他不该一时兴起把顾见骊带过来。

顾见骊望着不敢哭出声的骊云莞,仿佛与姨母一样疼。

她想起了姬玄恪。

顾见骊恍惚明白自己对姬玄恪的那点子喜欢是那么浅薄,不值一提。

在昏暗狭小的衣橱里,顾见骊第一次明白情如刀刃,可以让人遍体鳞伤,狼狈不堪。她真诚许愿,愿自己今生永远不会被情字所扰,永远冷静自持,优雅体面。

作者有话要说:  无镜:呵呵,冷静你妹,自持你妹,优雅你妹,体面你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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