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夕听着郑妈妈的汇报, 微微一愣,“有肥胖女子聚集到薛神医的医馆前要她给个说法?”
郑妈妈接过丫鬟手里的温热毛巾递给她,笑了笑, “据说都吃了薛神医减重的药丸,刚吃下去时没什么反应,吃了才一两月便腹痛不止, 您不知道,那长兴镖局的大小姐名叫宋璇, 体型庞大, 疼得路都走不了, 就瘫在薛神医的医馆里,满地打滚,薛神医兑了醋让她喝下,却一点用都没有, 原本薛神医医馆里客人不断,被这一闹, 如今一个上门的人都没有!”
郑妈妈觑了她两眼, 斟词酌句:“听闻永春侯府的世子爷也在薛神医那拿了药。”
宋朝夕喝茶的动作一滞,宋嘉良也吃了那减重的药?要知道本朝时兴的减重法子有两种,一种是吃息肌丸类的减肥药丸, 另一种是以五禽戏为主的运动减肥,近期京城还流行束腰减肥和意念减肥,不过使用者不多,不成气候,总的来说还是以前两种方法为主。
像息肌丸这样的减肥药丸,吃下去后免不了有腹泻反应,想来宋嘉良和宋璇吃的也是类似的药。只是肥胖之人多是痰湿体质, 大部分减重药方是以排湿为主,用的都是荷叶杏仁冬瓜皮等寻常药物,吃完后最多是没有效果,怎么都不该腹痛不止。
宋朝夕着实想不明白。
又过了些时日,正午的湖心小筑被暖融融的日光环抱着,后院林中杏雨梨云,遥遥望去像画一般。宋朝夕眯着眼看了一会,便又阖上眼。青竹蹑手蹑脚地拿来苏绣薄毯,盖在她肚子上,自己坐在一旁给宋朝夕肚子里的孩子做小衣服。
脚步声传来,宋朝夕懒懒打了个哈欠,便听到小厮通报:“世子夫人,永春侯府世子爷求见。”
上次宋嘉良来了之后,容璟虽然没有提过这件事,却嘱咐国公府的人不得随意把永春侯府的人放进来,周围守着的暗卫更是防得滴水不漏。宋朝夕有些意外,顾颜也在府中,那才是他嫡亲的姐姐,他不找顾颜来找自己这个便宜姐姐做什么?
青竹急道,“夫人您别出去,他上次来就惹夫人生气,若再惹出什么幺蛾子可怎么是好。”
宋朝夕却难免有些好奇,她跟宋嘉良实在谈不上感情,上次她把人推进了湖里,听闻宋嘉良回去后连发了十日高烧,沈氏心疼儿子,气得找上门好几次,都被容璟给打发了。宋嘉良恨她还来不及,怎么会忽然来找她?
“无妨,我去会会他。”一而再再而三来找她,总是有目的的。
宋嘉良的马车正停在国公府门前。
宋朝夕想象中宋嘉良一定和上次一样怒气冲冲地盯着自己,谁知宋嘉良正躺在马车里,他脸色发白,嘴唇发紫,肥胖的身体抖如筛糠,身上还散发着一种奇怪的腐臭味。
宋朝夕以帕掩鼻,满脸嫌弃,“你怎么搞的?刚从粪坑里爬出来?”
这熟悉的语气是那个爱骂人爱打人的宋朝夕无疑了。宋嘉良总觉得自己魔怔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他心里很明白,宋朝夕一点也不喜欢他,说不喜欢是轻的,事实上她对他衬得上是厌恶了。他向来霸道,别人喜欢他他未必瞧得上别人,可像宋朝夕这样从不拿正眼看他的,他却偏偏爱往她眼面前凑
宋嘉良勉强坐起身,见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不由绷了嘴唇,冷声道:“我怎么也是你弟弟,你连样子都不想做,表现得这么嫌弃做什么?你是不是巴不得我去死,巴不得我被你踩在脚底下,这样你就可以大声地嘲笑我,报复我,以至于报复整个永春侯府?我要是死了你应该是最开心的吧?以后你就再也不用看我这没用的弟弟了!”
宋朝夕被说得一愣,紧接着冷嗤一声,“神经病!你要是死了开心的人那么多,我算老几?想发神经去别处发!我可没心思看你在这里叽叽歪歪,说些有的没的。”
宋嘉良气得脸涨红,“难道我说的不对?你敢说你不恨永春侯府?你不恨母亲?不恨我?不恨宋朝颜?母亲最疼我了,我要是死了,她肯定会疯的,届时你就可以眼睁睁地看着她痛不欲生,达到你报复的目的了!”
宋朝夕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宋嘉良是哪来的傻子?忽然跑到她这里来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是,我是恨沈氏,也恨宋朝颜,这我都承认,但你算哪根葱?就你这样子还配让我来恨你?你也太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我劝你回去照照镜子再多看些书,脑子是个好东西,你若是能有,也不至于做出这等引人发笑的事。”
宋嘉良一手攥着拳头,一手捂着腹部,冷汗直流,还不忘发狠话:“我知道你们都瞧不起我,在你们眼中我就是个废物!冯良和那些书院的人嘲笑我是黑猪,你也一定偷偷笑话我吧?等我死了,你就再也不用看到我这样的废物了!”
他说着说着眼里竟泛起泪光,若是想以苦肉计来让她同情那可就错了。宋朝夕是大夫,看淡了生死,心比平常人要硬许多,更何况两世为人,怎么可能随便去同情旁人?即使宋嘉良死在她面前她也未必会动恻隐之心。可他眼泛泪光地盯着她,像个问人讨糖的小孩,那种既抗拒又祈盼的眼神,让宋朝夕莫名叹了口气。
书中很少提及宋嘉良,只知道宋嘉良对宋朝夕充满敌意,宋朝夕可没耐心应付这种劣迹斑斑的人,她有些不耐烦,“你到底想说什么?”
宋嘉良擦了把额头上的汗,苦笑道:“我没想说什么,我只想告诉你一声,我就要死了,我活着的时候不讨人喜欢,死了以后想必也没人会喜欢我,你不用搭理我,我这种人不值得你同情。”
宋嘉良冷汗直流,眼看着腰都直不起来了。
宋朝夕早就发现他脸色不寻常,想了想,还是拉起他的手腕替他把了脉。
这一把宋朝夕眉头皱得愈发紧了,她下意识看向宋嘉良的腹部。
一般人实在不该有如此怪异的脉象。
“你是不是腹痛难忍?”
宋嘉良苦笑,“是又如何?母亲替我找太医看过了,他们看不出毛病来,给我服了几味汤药却不太管用,我知道你看到我这个废物弟弟便觉得恶心,我也觉得自己恶心,像我这样的废物,死了倒是一了百了。”
宋朝夕简直服气了,一个男人话比女人还多,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她淡淡地瞥他一眼,“你这几日有没有吃过什么特别的东西?”
宋嘉良肚子疼狠了,说话有些不利索:“没吃什么特别的,就……前几日吃了减肥药丸。”
“薛神医的?”
宋嘉良瞪大眼,沈氏带他去看薛神医时曾一再嘱咐,不可以将消息泄露给宋朝夕,还提及宋朝颜换脸一事,宋朝颜这个姐姐已经消失快一年了,宋嘉良起初还问过几句,后来沈氏不愿意说他便也不问了。他一直以为宋朝颜出了什么事,谁曾想是换了一张脸,如此匪夷所思的事实在让人费解。
他原以为这些都是秘密,谁知宋朝颜竟然知道薛神医,这是不是意味着宋朝夕什么都知道了?她知道宋朝颜换脸化名成顾颜,嫁给国公府的世子爷?若真如此,她为何要泄露自己,这么做只有两个理由,一是她信任自己不会说出去,二是根本不怕他说出去。
宋嘉良总觉得第二种的可能性更大些。一时间他竟然忘记了痛楚,愣愣地看向许久未见的姐姐。他其实跟宋朝夕并不亲,宋朝夕被送走多年,他根本不记得自己还有这么个姐姐,直到宋朝夕回永春侯府,她忽然发现府中谁都喜欢这个姐姐,宋庭芳喜欢她,宋程昱和宋踪明也喜欢她,所有人都争宠一般,想引起她的注意。她对他们笑,跟他们开玩笑,跟他们亲近,那时候他就忍不住在想,明明他才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可她为什么不和他亲近,却去疼庶出的宋程昱?
知道她也以厌烦的眼神注视着他,他才生出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个废物,她也是这样看他的。
如今她竟然会给自己把脉,说来讽刺,这恐怕是他们最亲近的时候了。
宋朝夕蹙眉松开把脉的手,淡淡地看了宋嘉良一样,明明是个大男人,却比女人还柔弱,胖却虚,随时随地都像是要倒了一样,也不知道要这满身肥肉有什么用?
马车内气味实在太难闻,她咳了咳:“你疼了几日了?”
“七日有余了。”
“青竹,娶一些香味浓郁的食物来。”
青竹只觉得奇怪,可宋朝夕的医术她是知晓的,得到指示根本不敢怠慢,转身就去厨房拎了一笼吃食来,不是乳鸽汤就是烧鸡糕点,各个都香味浓郁。又按照宋朝夕的指示,把这些食物端到宋嘉良面前晃了晃,香味很快飘散开来,等宋嘉良吸着鼻子闻到香味,她才重新看向宋嘉良的腹部。
果然,闻到香味后,宋嘉良的腹部忽然鼓动起来,一团团游动,有什么东西像是要破体而出。
宋嘉良也感觉到不对,吓得冷汗直流,牙齿打颤,一句话不敢多说。
食物的香味熏了一会,宋朝夕忽而道:“拿走!”
等青竹和冬儿收拾了餐盘,那游动的一团东西游得更厉害了,宋嘉良疼得捂着腹部在马车内打滚,差点把舌头都咬断了,却依旧腹痛不止,恨不得叫人一刀杀了他,也好过受这种罪好。
宋朝夕暗暗点头,已经大体掌握了他的情况,又问他这几日爱吃什么食物,什么时辰会饿,吃什么腹痛减轻,宋嘉良一一作答,宋朝夕沉吟片刻,叫人找了一碗乌梅汤过来,宋嘉良闻着那乌梅汤的香味,竟觉得口渴难耐,很快将一碗乌梅汤喝干净。
也是奇怪,喝完乌梅汤后,他腹痛的情况瞬间得到了缓解。
他惊讶地看向宋朝夕,一时不知这是怎么了,宋朝夕并未多解释,只道:“和乌梅汤只是治标的法子,至于治根的法子,我需要时间去做些准备,明日巳时你去薛神医的医馆等我。”
宋嘉良腹痛缓和了一些,欲言又止地看向宋朝夕,没人比他更清楚宋朝夕有多恨永春侯府,明明嫁的不远,宋朝夕却很少回去,每每回去也闹得很不愉快,他万万没想到宋朝夕竟然会替他治病。
次日巳时,宋朝夕便带上准备好的工具去了薛神医的医馆。她一直派人盯着这里,可这还是她第一次进这里,她带着幂篱,虽则幂篱垂直脚踝,可她进屋时,薛神医还是认出她来。
“你来做什么?”
宋朝夕并不回答,只淡淡地扫了眼一旁的宋嘉良,还有睡在矮床上的肥胖女子,那女子体型是一般男子的三倍不止,想来便是郑妈妈所说的长兴镖局大小姐宋璇。她确实过于肥胖了些,也难怪郑妈妈说担架都抬不动她。
宋朝夕瞥了眼薛神医,笑了笑:“好久不见,薛神医。”
薛神医眉头紧皱,上一次她吃了大亏,被宋朝夕反将一军,废了好大力气才配置出解药来,身体被毒药侵蚀,隔了一年依旧容易头疼,这一切皆是拜宋朝夕所赐,让她下意识绷着脸,不敢掉以轻心。
“国公夫人忽然前来,不知所谓何事?”
宋朝夕要笑不笑地抿唇,“听闻薛神医这有一味药丸,吃下去便可以快速减重。”
“减重的药丸是有的,但恕我直言,夫人已怀孕数月,何必来凑这个热闹?”
薛神医有些怵宋朝夕,总觉得这婆娘特别棘手。薛神医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十多年了,起初刚来时她打心底蔑视这群古人,总觉得自己无论智商还是知识都优于古人,谁曾想来了后却一再被打脸,她在现代所学的知识,受到的教育在古代根本很难发挥作用,好在她擅长整容,便跃跃欲试,想在这落后的地方大展身手。可她万万没想到,中医竟然这般难学,她学了很久都没学出个明堂来,干脆铤而走险,以提拉术扬名。利用先进的知识储备和常识,她很快便被推崇为神医,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个名号来得有多心虚。
宋朝夕听笑了,扶着腰在原地走了一圈,慢悠悠说:“薛神医此言差矣,减重丸我虽然不吃,可许多人都吃过你的药丸,薛神医既然售卖此款药丸,那我不免要问一句这药丸是什么成分做成的?”
周围聚集了不少民众,全都是看热闹的,熙熙攘攘,来往不觉,一个个探头往屋里瞧。
薛神医的医馆在京城很有名气,原本每日客人都要排队的,却因为宋璇的关系,近日一落千丈。他回神后勉强维持住笑意:“药丸的成分配方是秘密,我怎么可能告诉你?”
宋朝夕听笑了,指着宋嘉良说:“永春候世子爷吃了你的减重药丸后,腹痛不止,胸口闷得厉害,呼吸更是困难,如果是他一人便也罢了,据我所知,所有吃了这药丸的人都有或轻或重的腹泻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