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师傅将两人送至女生宿舍楼下,收了钱驱车离去。十点半左右,楼底下成群结队的小情侣抱在一起互相取暖,姜稚月拉着贺随到一处无人的角落。
忽来一阵寒风卷起地上残存的落叶,沙沙作响。
姜稚月从书包里掏出一只荧光笔,“学长,你把手伸出来。”
贺随蜷在口袋里的手指动了动,不紧不慢依言照做。小姑娘握住他的手指,低头在手心上写着什么。
路灯明明灭灭的光线铺洒在她漆黑的发顶上,晕染出暖色调的光泽。
“那只手。”无比正经的口吻。
贺随轻哂,抽出另一只手递过去,然后抬起左手借着路灯打量手心上的字:大。
姜稚月写完,扣上荧光笔的笔帽扔进书包,双手合十清脆地拍了三声。她眼神示意他照做,贺随耷拉下眼皮,目光扫过右手上的字:吉。
姜稚以为他不懂,捉住他的两只手:“学长,你要虔诚一点,明天才会有好运到来。”
贺随无奈弯起眉眼,跟着她一本正经向命运之神祈祷完毕,宿管阿姨走出宿舍楼的大门,态度不是很好地扬声叫各位小女生回宿舍,马上锁门。
宿管阿姨:“树底下那对,别以为我看不见,快回去。”
姜稚月回头看了眼凶神恶煞的阿姨,转身走出两步,又不放心的回过头。先是看着他清隽的脸,视线下移至受伤未痊愈的脚踝。
最后沉吸一口气,她笃定道:“学长,明天你一定可以的,我相信你。”
女孩的眼睛清亮澄澈,所有情绪不多掩饰,敞亮得让他觉得,明天如果输了,这小孩儿会替他躲在某个角落哭鼻子。
贺随低下头,用那双开过光的手轻轻揉了下她的发顶。
和篮球比赛时一样,简洁明了地告知她:“不会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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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SBK今年申城区的赛道选在城西的山脚下,常规性跑道不比越野类的比赛,半露天的场地提前几天封锁,今日才得以窥见整体面貌。
除却车队参赛者及赛场工作人员可进入休息室,其他观众持门票依次入座。
不少车迷为了见偶像一面早早蹲守在入口,直等到熟悉的队服出现,一群人簇拥而上,控场人员根本阻止不了。
姜稚月默默避开这群疯狂的粉丝,来到座区,南瓜头徐骞已经板正坐好,仿佛下一秒就要接受阅兵检阅。
姜稚月打过招呼坐下,将沉重的书包放到腿上,可能是书包被撑出一个奇怪的形状,徐骞投来好奇的视线:“稚月妹妹,你包里不会是防狼喷雾之类的东西吧?”
姜稚月摇头,拉开拉链拿出里面的神秘物体——一台高配置的望远镜。
虽然他们是vip前排坐席,但弯道处难免会被紧密贴合的选手挤占视野,她想牢牢捕捉贺随的身影,从开场到结束,她绝对不会移开目光。
谁让她拿了他的票呢,小稚iswatchingyou的誓言不能违背。
姜稚月抽出折叠的三脚架,在身前的空区架好,一系列动作看得南瓜头愣愣地。
八点半各参赛车队进场,上赛季的冠军是来自隔壁城市的车队,而亚军FIO是申城本地的老牌车队,两支队伍在最后一赛道杠上,吸引来许多外地的车迷。
姜稚月对赛车这方面不了解,周围人聊天的内容她听不懂,只好掏出手机求助百度。
靠近比赛场地的右侧,花花绿绿的机车整齐排列,也就是他们口中所说的赛事专用车。
主持人和讲解员就位后,澎湃激昂的入场进行曲奏响,东南西北四个大门分别走出八支队伍。对比其他车队宛如彩虹绚烂多彩的队服,FIO的紫白色显得格外……清秀。
贺随落在队伍最后面,头发似乎打理过,额前的刘海掀起,露出英挺的眉毛。他从容不迫走进场,目光只淡淡从呐喊的观众席掠过,很快收回。
走到台上沉默垂着眼皮,权当对面的几千人是透明的空气。
姜稚月拉动望远镜调焦距,手上的动作一个不稳,调至最大倍数,恰时,那双漆黑的眼睛望过来。她心跳漏了一拍,愣愣抬起头。
贺随的确是望向她的。
姜稚月抿了抿唇,隔空和他打了个招呼。
比赛上午九点开始,参赛者回休息室准备,主持人激昂澎湃的声音被堵在门外。
FIO与老对手同个休息室,对面的几个黄毛聊天,时不时往他们这瞟。内容暗戳戳不可告人,眼神却直白露骨试图告诉所有人:我就是在讨论你这个弟弟。
室内温度太高,贺随脱下外套,不甚在意睨了他们一眼。
毛杰递给他水,“我可真操了,他们敢不敢再小声点儿。”
自从蒋冲,也就是贺随的舅舅意外去世,FIO的成员接连被其他车队挖走,对面的那群人里有不少原先的成员。
生而在世,谁都想谋个更好的出路。
贺随无意挑事,也不想让他们为难,掏出耳机隔绝掉外面的议论纷纷,气定神闲和外场的伙计聊起天。
[姜别]将群名改为“随宝放心冲,我们永相随”(不知道从哪偷来的名字)。
[林桤]:随爸爸干死他们!
[林桤]: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冲鸭。
[姜稚月]:横扫饥饿,做回自己,加油!
贺随:“……”
八点五十分,工作人员敲门温馨提示,请参加常规赛道的比赛选手至A1门领取号码牌签到。对面车队的队长一向跑常规赛,出门时刻意停住脚步,意味深长问:“贺队,早上没吃什么不该吃的吧?”
毛杰一听,压制住的暴脾气腾地又窜上来:“你早上吃的啥啊,一张口臭死了。”
贺随按住好友跃跃欲试的肩膀,表情颇有种“劳您挂心好走不送”的云淡风轻。
毛杰十分不理解他忍耐什么,又不是打不过,嘴欠的人不抽几巴掌根本不会反省。
贺随停住脚步,对面墙上张贴着比赛守则,“第八条,第三句。”
“比赛期间不得出现斗殴及群体打架时间,否则取消涉事者本次比赛资格。”
毛杰读完,乖乖闭嘴了。
检录完毕,参赛者找到与号码对应的专用车。
很不巧,那位想要挑事的小黄毛与贺随相邻,最后一遍清理赛道的时间,他戴上头盔打开防风罩,一切挑衅不足以激起贺随的怒意。
他像是跳梁小丑,急迫难耐地找寻逗笑对方的开关。
小黄毛呲牙咧嘴,“你舅舅当年是不是也骑八号车,最后摔出去了?”
贺随沉静的眼底有些情绪涌动,小黄毛再接再厉:“你可别学他,不然FIO倒了,我们车队可不收垃圾。”
贺随薄唇紧抿,舌尖舔了下后槽牙,没有预想中的怒意临头,倒是轻笑出声。
二十岁出头的男生浑身蓬勃的朝气难以被忽视,气场也足够迫人。
他单手拎起头盔,动作幅度有些大,让人以为下一秒他就会拿头盔给人开瓢。
然而预想中的场景并没有发生,贺随慢条斯理戴上头盔,长腿跨上车座,调整好受伤的那只脚,侧目淡淡看着小黄毛:“拭目以待。”
小黄毛还沉浸在差点被开瓢的恐惧中,愣愣跨上车座,找回自己的声音:“第一名肯定是我们队长的,你想都别想。”
所有机车一并冲出来的那刻,姜稚月的心悬至嗓子眼。
领头的并不是熟悉的紫白色队服,那抹身影混在五彩缤纷的车流中,因为急速难以被肉眼捕捉,产生淡淡的残影。
第一个弯道区,贺随下压的幅度比较大,轻而易举过掉半数人。
拉开差距后,来到第二个弯道,依旧采取同样的办法。
身后的内行人感慨:“真不要命啊,这种弯道过人给腿部的压力特别大,稍不留神就会侧翻。”
姜稚月屏息凝神,双手紧紧攥住,彼时贺随与去年的冠军并排,车速不相上下。
进入第二圈,只需要一个弯道就能彻底过掉他,贺随却被对方堵截,失去了最佳区域。
回旋的最后一个弯道作用力在右脚,他的脚踝不知道能不能撑住。
解说员激动地站起:“弯道区,八号再次采取同样的方法!三号追上来迅速堵截,最佳区域被占——”
身后FIO仅剩无几的支持者急躁无比:“被堵一次还不长记性,脑子是不是有泡。”
话音刚落,原本正要拐弯的那道身影突然向另一侧冲去,在所有人以为他主动放弃挣扎时,径直越过紧紧相逼的人。
主持人:“超过去了,距离拉的太大,三号追上去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姜稚月看到轮胎与地面剧烈摩擦出现的微小火苗,所有的光顷刻聚集在他一个人的身上,刺得她眼眶发涩。
欢呼声乍起,震耳欲聋。
贺随摘下头盔,汗水沾湿了他打理过的额发,他没立刻下车,弯腰触碰了下脚踝。
姜稚月猛然站起身,不顾工作人员的阻拦越过半场跑至出口,围栏紧锁,将所有簇拥上前的粉丝隔绝,包括她。
贺随弯腰平复呼吸,然后径直朝围栏走来。
他的步伐很缓,迁就受伤的那只脚,等警戒线撤开,姜稚月被拥挤在记者和粉丝中央寸步难行。
场控上前组织记者采访,贺随趁机离开他们的视野内,捉住女孩的手腕。
“躲什么。”他笑着说,“我这不是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