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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一千二百三十五颗妖丹。”

昆吾宗规,确有这样一条。

每甲子一次的大战总是会让修仙界与妖域同时陷入某种低魔状态,这样剧烈到近乎两败俱伤的战争,极易将两界好不容易积累的战力都消耗一空,再进入百废待兴之中。

便不说其他时候,便是从上一次蚀日之战到虞寺破境之前,不也一直都是才堪堪伏天下,甚至距离伏天下还有一步之遥的教习们来传道受业的吗?

甚至那些教习之中,还有一些道心微残,境界并不多么高绝。

换句话说,不知不觉中,千崖峰已经近乎全员伏天下,便是还没伏,也是筑基期大圆满,不过一步之遥。

而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却有所长,便是在那秘境之中斩妖而被观之,也已经可以给予同门以启发。

当然已经可以为人师也。

易醉咽回涌到嘴边的话语,心道小师叔不愧是小师叔,角度总是如此让人无法反驳,只是这收徒一事,总要从长计议,好生挑选,他们千崖峰,可不是什么歪瓜裂枣都能来的地方,这样一来,正殿之时难免又要耽搁几日了。

黄梨有点茫然地抬头,觉得教人种地什么的,倒也不是不可以。

云卓则是想了想,抬手解下了剑。

她的剑很重,但她信手提起时,总是好似轻若一叶,此时放下,才有一声巨响,将人猛地惊醒。

少女上前半步,向着程洛岑的方向一跪:“我愿拜你为师,你可愿……收我为徒?”

程洛岑有些怔然地看着云卓。

向来极有主见的少年竟然在此刻脑中些许空白,下意识在心底问了老头残魂一句:“这也可以?”

“看你咯。你与这少女本就缘分天定,命线相连,便是不为师徒,日后想来也会处处相见,本质并没什么太大区别。”老头残魂似是也对谢君知的这句提起感到十分意外,语气不复之前沉闷,恢复了往日的些许不着调:“想想看,美貌少女追在你身后喊师尊……”

“……你还是闭嘴吧。”程洛岑听到这熟悉的腔调,难免头疼,终于回过神来,在心底喝止老头残魂不着边际的胡说八道。

此处动静不小,自然在紫渊峰广场上的五峰其他弟子也听到了。

纪香桃之前就觉得自己与云卓不对付极了,但她到底从来都没有细想过,这份不喜是从何而来。

直到此刻,她心中却仿佛有什么弦被铮然拨动,发出了响亮且微痛的声响。

原来,她不喜云卓,是因为她更直接,更热烈,更不留后路地站在程洛岑身边。

是因为她自己……不想看到程洛岑身边有任何其他女孩子。

她有些恍惚地向前一步,却被夏亦瑶一把拉住:“纪香桃,你想干什么?”

纪家大小姐咬住下唇。

她想干什么?

她想任性一回,想看清自己的心一回。

可所有的勇气,却也都在夏亦瑶的这一声问后,便消失殆尽。

她是名门纪家的嫡大小姐,怎可能去拜程洛岑这样的野路子为师?!

便是她自己任性,又要置纪家颜面于何处?!

纪香桃向来以自己的身份为荣,却未曾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会被自己这样高贵的身份而束缚,反而向往起了无拘无束的云卓。

另一边,程洛岑沉沉看了云卓片刻,心中也终于有了决断。

“我身无长物,不知有什么可以教给你,也没什么东西给你。”程洛岑垂眸看着面前的少女:“如若你拜我为师,我只能尽力护你周全,并无其余承诺,你可愿意?”

有人突然想到了什么。

云卓虽然用的是重剑,可她的剑招,分明从一开始就是程洛岑的。

她的身法似是单刀直入,再去细想,竟然也有几分程洛岑的风格。

她分明从一开始,就在努力用自己的办法追随着程洛岑的脚步。

也有人觉得分明按照入门顺序来说,程洛岑还是程师弟,竟然便要收徒,是否难免太过看得起自己。

但下一刻,他们便想起,这少年便是师弟,也是已经伏天下的师弟。

修真界从来都只看境界,又哪有以年龄去论断别人的?

于是云卓认真仔细三叩首,再站起身看向程洛岑的眼眸,她声音本就微哑,此刻喊出这两个字,竟然却似带了点儿笑意:“师尊。”

程洛岑微微不自然地挑了一下眉毛,神色中难得有了几分不易觉察的窘迫。

于是云卓重新提剑负剑,再自然而然站在了程洛岑身后。

虞兮枝对这一发展也有几分吃惊。

云卓对程洛岑的这一片执念无论是书里书外,都未曾变过。

但从贴身小侍女变成执念深重的徒儿,难道剧情便要从此变成冷清龙傲天师尊和执念追随的徒儿之间的虐恋情深了吗?

虞兮枝脑补一番,却又突然看到了云卓看向程洛岑背影时的眼神。

她的眼中散去了之前的些许迷茫与游移,就仿佛在这个世间重新有了真正的牵绊与牵挂,重新熠熠生辉了起来。

如此一来,拜师的事情也算是定了,易醉本以为要再去拖延几日,找几个天资聪颖的小弟子来,却不料还有这一手内部消化,他神色些许微妙地看了一眼程洛岑和云卓,再若有所感地向着太清峰那边看了一眼,果不其然看到了纪香桃怔然的双目,甚至还发觉了小师妹夏亦瑶脸色似乎也有几分奇异。

易醉:“……”

程洛岑这个小子,到底是怎么能让这么多师妹都为之异常的?

……等等,夏亦瑶到底截了他多少封情书?!

为何他此刻看去,竟然好像没有扫到任何一双偷看他的眸子?!

难道竟然已经为时已晚,自己无知无觉中,便伤了无数少女的心吗?

紫渊峰上,一众人各有所思,但拜师一事,便算是确定了下来。

谢君知重新看向方才提出异议的长老:“那么,现在呢?”

刚才,他说千崖峰不开山收徒,要正殿又有何用。

那么现在,千崖峰收了徒,所以重新开口,要一座正殿。

有问题吗?

又或者说,还有什么问题吗?

长老断然想不到竟然还能有如此操作,他想说哪有人能这样收徒如儿戏,然而再看向程洛岑和云卓,却见两人肃然而立,哪有半分说笑的样子?

程洛岑拧眉半晌,还是掏出了一个芥子袋,递给了云卓。

长老难以回答谢君知的问题,看到这一幕,于是下意识道:“你给了她什么?”

程洛岑拧眉更深:“想来想去,拜师若是什么都不给,便像是所说的铁公鸡一毛不拔。芥子袋里是我攒下来的妖丹,就当……是拜师礼了吧。”

――说话间,他又侧头看了好一眼那个陪伴他许久的芥子袋,显然心中还是有些不舍,但给了也就给了,自然没有后悔一说。

长老忍不住冷笑一声:“区区妖丹也好意思拿出来做拜师礼,千崖峰便是成峰,也总不能这么小气。”

“程师弟,还不带云师侄见见师姐?”虞兮枝突然笑意盎然开口道,她神色十分自然地从芥子袋中掏出一件灵宝,郑重递给云卓:“这是见面礼。”

易醉瞬息就懂了虞兮枝的意思,他朗声一笑:“二师姐如此,我当然也不好小气,这瓶拂柳真露你拿去随便喝喝。”

他说得财大气粗,长老们却忍不住眼角微抽,心道拂柳真露何等珍贵,这败家小儿居然说随便喝喝?!

也有长老心有所觉,突然有不祥预感。

果然,下一刻,虞兮枝微微转身,热情盎然地扬声道:“来,快拜见一番诸位长老,我们到底手头不够宽裕,但是没关系,昆吾山宗的长老们对后辈最是和蔼亲切!”

什么叫“我们的手头不宽裕,但长老们和蔼亲切”?!

这话就差没有把“快去问长老要见面礼”这几个大字写在头上了!

偏偏长老们还说不出什么反对的话来,毕竟刚才是他们其中一人先嫌弃了妖丹寒酸,便是怒目相向虞兮枝,少女也根本对这样的目光坦而待之,甚至还露出了带着小梨涡的可爱笑容。

长老们一边咬牙切齿,一边眼睁睁看着云卓和程洛岑就这样真的到了自己面前,认真行礼,气得牙根都在隐隐作痛,然而虞兮枝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此时此刻,五峰对战的其他弟子尚在紫渊峰广场,都在看着这里,他们这见面礼是不拿也得拿。

……偏偏还不能拿不够贵重的,怎么说,这都是千崖峰第一位真正意义上的弟子,而又有一位长老说了妖丹寒酸,易醉更是出手便拿了拂柳真露这等东西出来!

薅羊毛也要适可而止,在场数十位长老,程洛岑自然只带着云卓一一见礼了方才站出来出声反对了千崖峰大殿的几位,随即便向着所有长老遥遥一礼,再回到了谢君知身后。

谢君知没有说话,千崖峰其余几人也没有说话,但这样的寂静中,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在等一个回答。

怀筠真君在这个须臾中,想起了许多事情。

有他的师尊当初将谢君知交给他、告诉他这便是他的小师弟之时的目光,想到了自己还颤抖着抱过曾经还在襁褓之中的少年,自己第一次和最后一次去千崖峰时的样子,还有少年一袭白衣,孑然单薄的背影。

他看着谢君知,又仿佛透过他看到了别人,突然问道:“这些年的朔月,你还好吗?”

“很好。”谢君知笑容依然温和,但站得近的虞兮枝却看到他原本随意叩打着椅子扶手的手指顿了一顿:“多谢师兄关怀。”

“既然是师弟想要一座正殿,千崖峰便以紫渊、雪蚕、琉光三峰的规格,起一座正殿,师弟意下如何?”怀筠真君开口道。

“掌门!”

“掌门三思――!”

“那可是千崖峰,他可是谢――”

怀筠真君没有说话,却向着纷乱的长老们的方向看了一眼。

于是属于大宗师的威压沉沉落下,所有人同时噤声。

也不知是因为这一种话语都是怀筠真君不耐烦听的,还是他不想听到后半句话,也不想让在场的有些人听到后半句话。

“那便多谢师兄。”谢君知好似对怀筠真君刹那间迸发出来的境界压制无知无觉,兀自笑道。

这件事便算是这样定了下来,怀筠真君又仔细交代了一些建正殿的细则下去,自有紫渊峰管此类事宜的执事出来领命,再飞快而去。

此事已成定局,无论怀筠真君的威压是否还在,长老们心中便是有再多不愿,也不会徒劳反对,再惹事端。

于是学宫与紫渊峰众人都将散去,翌日修仙生活便要重回正轨,再为五派三道弟子接下来共同要入的那几处秘境做准备。

怀筠真君起身后,身形却微顿。

他到底有点好奇。

于是怀筠真君看向程洛岑,倏然开口问道:“你给她的芥子袋里,到底有多少妖丹?”

程洛岑显然有些诧异,但他很快一礼,认真道:“一千二百三十五颗妖丹。”

本要离去的长老们猛地一顿身形。

“多少?!”最开始说妖丹寒酸的长老猛地转头,愕然道。

程洛岑声音稳定清晰:“一千二百三十五颗妖丹。”

一众长老陷入了沉默。

十颗八颗妖丹,确实是寒酸了些。

可如果不是十颗八颗,而是一千多颗呢?

便是翻了他们自己的芥子袋,又能翻到多少一千多颗妖丹呢?

他们又有什么资格去觉得人家给拜师礼时小气?!

不知不觉中,长老们离开此处御剑的速度好似快了些,背影好似更狼狈尴尬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