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里站前的建筑风格像UNESCO村或游乐园似的。童话般风格的建筑物漆着白色或粉红色的涂料,此类建筑物每次来都会有所增加。平时来到这里,让人感到心情舒畅。可今天我不想下车和那些一只手拿着妇女杂志的小姑娘们共进早餐。
加上刚才因为风扇皮带的缘故让我稍微休息了一会儿,感觉不太累了。于是我决定改变预定行程,越过清里,沿141号公路一直北上。
我原先计划在清里吃早餐,沿八岳森林公园公路到达小渊泽,由那里返回中央高速公路。我现在改主意了,决定按照刚才顺嘴胡诌的路程走。
也许我是受了刚才那位摩托车手的暗示吧。我本来就有这种倾向。看起来十分要强,一遇到麻烦便会乱了方寸,轻率地按照那些自以为是的人的话去做。如今汽车出了问题,我一门心思想去轻井泽修理。甚至以为即使到了诹访湖,恐怕都没有专门修进口车的维修店。
经过一番考虑,我认为轻井泽这种地方与我的目的没有冲突。毋庸置疑,轻井泽的人比清里要多得多。那里满街上都是受妇女杂志的影响扛着网球拍来休闲的女孩子们。她们一定不会忽略我这种看似很有钱的女子。假如后来一旦询问到她们头上,她们定能如数家珍般地说出我穿着什么样的衣服、留着什么样的发式、开着什么样的汽车,比起那些木讷的警察们可要强多了。她们甚至能准确地说出我的手镯是什么品牌。
至于聚集在清里的小姑娘们则年龄偏低,有点儿靠不住。
一旦做出新的决定,我打算到更为称心的地方去用早餐。
太阳渐渐升高了林子里的绿色越来越鲜艳。十月的阳光比起夏天来显得柔和多了,开车时将敞篷全部打开令人十分惬意。
141号公路横越单线铁轨,在交岔口上停着观光巴士,人头攒动。附近立着一个石柱,上面写着日本国铁的至高点。
再往前开一段时间,国道往左转了。一望无际的坦途逐渐变成了平缓的坡路。两侧全是农田。再往上爬了一段,两侧变成了针叶树林。
柏油马路笔直地从针叶树林中穿过。在我的视野范围之内,前后没有一辆汽车。我正在想这林荫大道是不是一直延伸下去时,针叶树林却一下子中断了。接着出现的是低矮树种。一望无际的林海泛着翠绿色的光泽,如编织的毛毯,向远方一直延展下去。
我突然感觉风有所改变,这是高原地带特有的清风。前方便是八岳,在秋日早晨的清风下,清晰可辨。
我原先十分喜欢沿这条山路去八岳山庄。但今天这趟驾车游任务十分沉重,所以我已经放弃来这里了,没想到要沿141号公路由清里直接北上。如果打算去轻井泽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我的神经一直绷得很紧,以至掩盖了我身体的不适感,走这条路让我的心情好转起来,感觉有了意外的发现。
山路的坡度逐渐变缓,不一会儿成了下坡。路的尽头,一座古代风格的西洋建筑出现在我的眼前。这就是八岳山庄。这种将柱子竖在白墙以外的英国式的建筑,据说原来是德川家族的别墅。我缓缓地在大门前的圆形车道绕了一圈。除了我这辆MG没有其他车辆,我将汽车停在大门旁边。
关上引擎后,我深深地吸了一口这高原特有的新鲜空气,与东京的空气就是不同。空气清新不夹杂任何尘埃。一股清香沁人心脾,大概是来自植物的清香吧。
我突然想起了风扇皮带。于是急忙将手伸进刚才那个摩托车手按过的地方,找到了打开了引擎盖的按钮。
即使打开了引擎盖,我对里面的机械还是一窍不通。我看到的是所有的零件都静静地待在那里。
我穿着一身雪白的衣服。我可不想把自己变成一个维修工。我这副打扮趴在引擎上去拧什么螺丝,真是强人所难。
引擎的(我想大概是吧)前面,有一件东西十分像电风扇的叶片。我想那就是风扇吧。再仔细一瞧,叶片的根部的转轮上缠着我的连裤袜。每十厘米左右打了一个结。上面沾满了油污,可惜了我的袜子。
既然袜子还缠在上面没有断掉,说明再撑上一阵子没有问题。当我做出这个判断后便关了上引擎盖。
我在山庄的餐厅里落座后,身着白色上装的服务生走了过来,用那种近乎迂腐的讨好的口吻请我点菜,并用一种狡黠的眼神瞥了我一眼说道:
“小姐,我刚才看见你十分勇敢地看着引擎室,故障排除了吗?”
大概他刚才从窗子里看到了。我微微一笑,未置可否。我点了一份三明治与一杯高原牛奶。我本来就懒得搭理他,更不想跟他谈什么风扇皮带的事情。
这里是我行程当中十分重要的场所。最最重要的是给人留下印象,但印象过于深刻,以至于连我的长相都记得一清二楚可就麻烦了。
餐厅里有一半能照到阳光,没照射到的一半稍显暗些。我选择坐到阴暗的地方。这一路上我可是晒够了太阳。
我毫无食欲。一想到下面的路程,这三明治变得像海绵或卫生纸似的难以下咽。
除了我之外只有一对情侣在用餐。我一边吃,一边看着吧台。刚才那位服务生和同伴们一直在偷偷地看我。看来我很扎眼,无须再用摔玻璃杯之类的举动去引人注目了。
高原的云层很低。站在山庄的大门口就可以看见低低的云朵在慢慢地飘动,从碧绿的树林上掠过。简直像是台风似的。秋天的天气总是那么多变,更何况这高原地带了。
想到这儿,我突然感到情况有点儿糟,我忘了听天气预报。说不定真的有台风。也说不准还会发生很多因大意而导致的意外。想到刚才风扇皮带断了,那种一切按照计划顺利进行的想法恐怕是有些痴心妄想了。
然而即使我知道台风要来,也无法改变一切。今天是10月9日星期天,一大早不管我是否愿意,我必须得离开东京。
我回到了汽车边,一件令我心惊胆战的事情在等着我。雨刷下面夹着一张白纸。我觉得情况可疑,扫视了一下四周,没有发现其他人影。
在东京经常会有情人旅馆之类的广告夹在雨刷下面。在这种场所、这种时间不会是这类东西。其证据就是旁边那辆车上的前窗上没有类似的纸张。
我回头向山庄望去。刚才那位服务生正透过玻璃窗往我这儿看。
我将那张纸拽了下来,低头钻进了驾驶室。
我又看了一眼窗户,那位服务生还在那儿往外看呢!我感到不安起来,他不会已经记住了我的模样了吧?在用餐时我一直戴着太阳镜,故意坐在背阴处,那个服务生一过来我就拿手遮住脸。他应该不会记着我的模样。假如明天警察来调查的话,或许他能说出我的长相。不过再过一个星期以后,警察拿出一张类似我的照片来,他会立即点头确认。特别是那张照片上的女子穿着跟我一样的衣服,那就更不会出错了吧?
我先发动了引擎,然后战战兢兢地打开了那张纸。我心里祈祷着,千万别是什么恐怖的事情。
我的第一印象是笔迹潦草。猛一看像是用左手写的,或许这个人根本就没有什么教养。纸上写着以下几句话:
原来你在这儿磨蹭?你不是急着赶路吗?来到这种地方你的贞操可是难保哟。这种坏话我可不想说两遍,你还是赶紧回去吧!下次再让我看见,责任可不在俺哟!我要干你!
我连想都没有想,将纸团成一团,正准备扔出车外时突然我停了下来。
我看见地面有一条轮胎印。大约有3米来长,并且只有一条。看来这是摩托车急忙发动而造成的轮胎印。
就是他!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太阳镜的底下那令人生厌的嘴唇。那嘴唇很厚,很好色,感觉很奇特。他也来到这儿啦!
他是怎么想的?竞然搞这种恶作剧。刚才还信誓旦旦地说对女人不感兴趣。怎么就突然变得好色起来了呢?真讨厌!欺负一个素昧平生的女子,他能得到什么好处?我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大腿。全是鸡皮疙瘩。一股厌恶感沿着脊梁往上爬,让人觉得麻酥酥的。我用后视镜照了一下,看看眼妆。又调了调后视镜的角度,只见那个服务生还在透过窗户往这边看。
我将后视镜转了回来,为了镇定一下情绪,用异常缓慢的速度开着汽车。
经过两三个转弯后,我又回到刚才那条林荫大道上。我一边将挡位调至三挡,一边踩着刹车,放慢车速滑下这长长的坡道。突然我压低声音尖叫了起来。
宽阔的道路两边,有人用自喷漆写了几个大字:“开MG的女人向右转,快回去吧!”
我急忙踩住了刹车,以致使我的右脚感到痉挛般的震动。
这是黑色喷漆。那些暴走族经常用这种自喷漆在墙壁、天桥等处乱写些粗俗、下流的文字。
为了让开车的人在行驶中看清,还特地用了瘦长的字体,想得倒是挺周到的。
如此看来,肯定是那个男子。他一定也是个暴走族,所以才会携带自喷漆这种东西。
真是讨厌!他有这个必要费尽心机对我这样的女人使恶作剧吗?或许此人有些变态。
没错!他就是变态!无须任何理由就可以做这种令人厌恶的事情并自得其乐。一定没错!
汽车一辆接一辆从我身边呼啸而过。都踩了刹车,看了路上的文字后,疑惑地瞥了我这个开着MG的女人一眼。我急忙踩住油门重新上路。
在这条视野很好的公路上。只看见刚刚越过我的那辆车。我看了看后视镜,后面没有车辆。
原来如此,在这种时刻搞出如此粗俗的恶作剧来不是没有可能。
突然一阵汽车喇叭声惊醒了我,我这才意识到我已经越过了黄线。一辆红色轿车从左侧超了过去,超车时还使劲瞪了我一眼。
我打了一个寒战,越来越不安起来。我觉得我要吐,就像怀孕时那种感觉。
我心慌意乱地将汽车往左边靠。等到我意识到时,我已经上了左转弯的道路。
我看见立着一个广告牌,上面写着八岳旅馆。离这儿不远有一家小旅馆。
八岳旅馆和八岳山庄我都很喜欢。因为喜欢,所以原先来过几趟。当然都是跟男人来的,我自己没有单独来过。
不仅如此,我从未单独开车旅行过,这是第一次。并且还不是出于自愿,我是一个软弱的女人。根本没有坚强到可以克服这一次次困难的程度。如果可以的话,我早就想逃掉了。
我将汽车停在停车场上,飞快地沿着小路进了旅馆,躲进了洗手间。
镜子里面映出我那苍白的面孔。我稍微稳了一下神,来到茶室里要了一杯咖啡。没有添加任何东西,慢慢地呷了一小口。我意识到这趟旅行只有一件接一件的坏事在等着我。
我的胃只能容纳那一小口咖啡。不过静静地坐了十分钟后我觉得舒服多了。掏出粉饼盒照了一下,脸上稍稍有了血色。
虽然只是一点点,我的体力有些恢复了。不能这样下去了,一定要先把汽车修好,我必须在今天赶到飞驒高山不可,时不我待。我果断地站了起来。
回到停车场后,我停住了脚步。又有一张白纸夹在雨刷下面。我怒火冲天,三步并作两步,上去一把将那张纸拽了下来,立即摊开。
你还在这种地方瞎转悠。我不是警告过你赶紧回去吗?你不是也说你要急着赶路吗?没有关系,反正我是喜欢你来这儿的。因为你那两条腿很漂亮哟!
我就告诉你吧,你这样磨蹭下去没有好处的。打开后备箱瞅瞅吧!
依然是那让人恶心透顶的臭字。这个停车场是砍伐树林的一角而建成的。虽然有几辆车。可周围不见人影,“你就在附近是吧?你给我出来!”我对着树林喊道。这恶作剧说明那个男子一直跟踪我。现在他一定是躲在某棵大树后面,看着我这副狼狈的样子偷着乐呢!
我呆若木鸡似的站了一会儿,我也不想让他一直乐下去,便回到了驾驶座上。我一转念:打开后备箱看看吧,不过就是些无聊的恶作剧而已。
我插上钥匙抓住把手打开后备箱的一刹那间,我尖叫了起来。接着扭过头去,用手捂住了脸。里面有一只死猫!
那只猫已经干了,我虽然瞄了一眼,但还是看得一清二楚。它的脖子扭曲着,紧咬牙关。那两个已经干瘪的眼窝里蚂蚁在那儿进进出出。
我就势蹲了一会儿,一阵干哕,使我再一次冲进了旅馆的洗手间。
我在打开的水龙头前吐了好一阵子。胃液跟咖啡搅在一起,令我倍感难受。
我低着头,任凭水龙头的水哗哗地淌着。我听见哗啦哗啦的流水和那些黏糊糊的呕吐物一同被吸进下水道发出的咕噜咕噜的声音。
过了很久,我终于抬起了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像白纸似的宛如
死人一般的女人的面孔。两眼通红,泛着泪光。
我已经受够了!我不禁嘟囔道。那声音带着发颤的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