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珠家伎的来路大体可以分为三种,一类是半成品,从人牙子那里挑一些好苗子,然后请教席老师慢慢调教;还有一类是直接出售成品,有专门的歌舞班,专门对富贵人家出售成品家伎。
第三类就比较另类了,是官伎,收纳全部都是犯官女眷,大珠的抄家法案很严厉,家里犯事了,男人砍头,女人充为乐籍,送到官伎代为出售。官伎里的一般人家不敢买,怕惹上麻烦,大部都会被官家妓/院带走。
思宸不要半成品,一个歌伎的养成要一年到两年时间,在青阳总共就呆三年,那么长的陪训时间根本就没必要。买就买成品,虽然成品歌伎的身价高,但马上能用,也省了不少麻烦。
不过就是买了成品,家中还得再请音乐教习,主要是为了跟随流行,舞衣和舞曲的更新换代非常快。要是宴客的时候出场的家伎们不管衣服还是嘴里唱的舞曲都过时了,那主人家就丢脸了。
“那真是巧了,家里一班歌伎有几个年龄大了,我刚把她们嫁出去,正想再挑几个好的补上。”思芸笑着说着,歌伎的年龄最多从12岁到18岁,18岁以后年龄大了也就不能再上场,必须更换新人。
被淘汰掉的家伎最好的出路就是被主母们嫁出去,一般厚道或者想要名声的人家也会这么干,就像在主子跟前比较得宠的丫头放出去的时候往往不要身价银子还另外给一份钱,都是为了显示主人家厚道知道体恤下人。
家伎出嫁非常容易,就像何家这几个,让管事的放话出去,每人携三百两嫁资出嫁,有意着来求娶。没几天管事的就把求娶人员名单列出来了,思芸让管事的挑几个老实可靠的,把人领走就完事了。
眷养家伎跟妓/女一样同属贱籍,有点不同的是眷养家伎更容易脱籍。只要主人家去官府消了号,把卖身契返回就是平民了,要是主子不开恩那就是世代贱籍。至于所谓的贞操观念,其实那是比较有钱,能讲究人的说法,而这世上不管啥时候都是穷人多。
就像何家给每个家伎三百两的嫁资,这个嫁妆在发嫁家伎里不算特别高。但对于一个庄稼汉来说,二十两银子就够一个五口之家过一年了,三百两就是十五年的生活费,这还只是主人家给的。风月场上的士大夫们都不小气,家伎收到的小费更多,私房银子又是大一笔。
一个平常穷苦人家的庄稼流,想娶房媳妇都十分困难,现在有机会得到一个漂亮媳妇,更重要的是这个媳妇还是手握巨资。不但能解决生理需求,能给他传宗接代,手里的银钱还能买上百亩良田,完全可以让一个穷光蛋变成一个小财主,没人会介意婚前是不是处,只要婚后能好好过就成。
家伎们也乐意能嫁出去,跳舞不能跳一辈子,主人家给钱那是嫁资,女子嫁妆属于自己私房,私房钱更是自己的,脱了籍成为了平民,也就能翻身做主。手里钱多的还可以买上两个小丫头服侍,日子岂不是更舒服。
姐妹两个说着话就到了思芸的正房,三间正房收拾的淡雅素净却不失富贵。小丫头奉了茶,思宸想了想就笑着道:“既然姐姐家里也要买家伎,不如姐姐帮我个忙,我不想出面了,姐姐看好了分我几个。”
要由她出面联络歌舞班买家伎,马上官邸都能被家伎们填满,互送家伎在士大夫之间是很平常的事。思宸心里明白的很,霍景之当这样的官,在青阳这样的花花世界里,在外行为她根本就管不了,但至少在自己家里得干干净净,没人来恶心她。虽然她受的是正统礼教洗礼,也巨恨自己丈夫跟别人有xo行为。
思芸知道思宸所想,笑着道:“哪里还帮不帮的,我为妹妹解忧。其实歌伎也就是个小玩意,妹妹不用挂心。”尤其是霍景之那种还想在仕途上的混的男人,实在看上了也不过睡睡就完了,收房都没资格。
思宸淡淡笑笑道:“麻烦姐姐了,身价银子明天我让官事送来。”买歌伎是要花钱的,不像买丫头几两银子那样的身价,成品家伎可能要好几百银子的身价。
“我们是亲姐妹,怎么还能分的如此清楚,这点身价银子妹妹就要跟我算,那以后你姐夫求你跟前的时候是不是也要算清楚。”思芸几分戏谑的说着,虽然听着像是玩笑话,但事实如此,何家虽然己经大富之家,但要是想向大型盐商发展必须得有霍景之的提携,霍景之能让何家赚到的钱,比之这几个家伎完全是不值得一提。不然为什么那么多人想尽办法也要跟霍家扯上关系,不外乎一个利字。
思宸笑着点点头,也不再提钱的事。
媳妇传饭过来,丫头们摆饭的时候,思芸倒是想另外一件事来,笑着道:“前阵子三嫂来信了,说跟三哥商议着想开铺子,也打算南下经商,可能还会跟三哥一起来青阳。”孙家的事情的是沈氏给她出的头,后来在别院里照顾她一个月,虽然二太太怎么看沈氏都不顺眼,思芸却是感激沈氏为她做的,庶出嫂子能这样己经很难得了。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思宸笑着说着,怪不得京城的时候大太太说沈氏经商,经商是不是借口不确定,想走应该是本意。离开京城到了二太太到不了地方,二太太再怎么样也不可能从京城追出来,以三爷的软弱离开了二太太的控制,应该就会听沈氏的,好歹这一房没完。
思芸高兴之余也有几分担忧,道:“三嫂和三哥己经分家出去,能出来行商当然是好事,只是家里五哥己去,二哥和二嫂照顾父母……”
卫氏是亲嫂子,但让思芸说卫氏不管是对二太太还是对她这个小姑都很一般,还真比不上沈氏,二爷也不是十分孝顺的人。二房现在就两个儿子了,二爷夫妻那样,为了父母想,思芸还是二爷一家离父母近点,就是分家出去了,有点啥事总是多个照应。
思宸看出思芸的忧虑,想想便把二老爷和二老爷想方设法捞三爷钱的事直接说了,没发表任何看法,只说自己回娘家时听大太太说的,本来就是大太太暴料的。
思芸听思宸说完,先是呆又是惊,后来久久不语,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母亲会变得如此,娘家出了事自己填就算了,还想方设法的去捞分家出去庶子的钱,怪不得三爷和沈氏要外出行商呢。她虽然孝顺但也是明白事理的,不然她不会在何家生活的如此幸福,再是下嫁,要是不知道惜福,好日子也过坏了。
丫头把饭摆好,姐妹两个上桌吃饭,思芸脸色也恢复过来,不再提二太太,只说一会就再写封信催三爷和沈氏快点来。思宸更不会提起,姐妹两个高高兴兴的吃了饭,席间思宸还夸了何家的厨子不错,确实不错,比现在她家的强。
思芸笑着道:“妹妹要是真喜欢,我就推荐你去寻城里望月楼的大厨,我家的厨子师承与他,手艺更高。”
“嗯。”思宸点头记下了,家里有个好厨子很必须。
饭完丫头们收拾桌子,思芸和思宸转到暖阁里坐下,思宸满脸感叹的说了件何家的家事。反正就是现在她不说,思宸也能从别处知道,而且不知道添油加醋多少倍了,不如现在自己说的了。
是何家二老爷的事,现在何家只有两房媳妇,何家没有二太太,不是娶进门后去世了,是没娶进门就去世了。这事要是换到平常人家,再寻一门亲事也就是了,但何家二爷不行,他跟未过门的妻子姜氏从小就认识,情份不比一般人,两家交情也很不一般。人死了,他就娶牌位。
何家很不想愿意,但架不住何家二老爷愿意,姜家那边就更愿意了,女儿死了不好入自己祖坟,要是有人娶那就更好了。何二老爷在家里又是寻死又觅活,两家又是多年交情,还有生意上的许多往来,折腾了大半年何家也点头同意了。
牌位娶进门,但跟姜家的关系更近一步,这门亲事也不算是白结。本来以何家的意思,牌位也娶进门,鳏夫也当了,何家二老爷该再寻门亲事了吧,结果他不愿意,他要守着牌位过,连个通房丫头都不要。何家上下无可奈何,但外面人说起来,对何二老爷还是夸赞的比赞多,情圣,非常情圣。
就这样过了几年,大前年何二老爷外出行商的时候带回来一个女子,说是在当地买来的,何家上下十分高兴,都没查身世就直接抬成姨娘,何二老爷终于有女人了,虽然生出来的孩子是庶出但也是有后了。
那位姨娘也果然没让人失望,进门两年生了两个儿子,然后到了去年年底,何二老爷又扔下一个炸弹,他要把姨娘扶正。
何家上下全部被炸晕,这跟上回娶牌位事件还不同。娶牌位是傻帽行为不错,但从何家大局来说,这样做给何家结了一门好姻亲,就是到现在对何家也是好处大大的。外人议论起来也只会何家公子里出了位情圣,能把牌位娶进门,还守了这些年。
但扶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士大夫们要是把妾扶正会影响家风以及自己仕途,除非己经位居人臣,除了皇帝之外他最大,更有甚者比皇帝还大,但就是这样还是挡不住世人的嘲讽。商户之家的规矩不如达官贵人们的规矩多,但是扶正之后对家族的影响有一条是相同的,家中子女结亲困难,家风门风算是彻底完蛋了。
这还不算,前不久姜家大爷又带回一个更坏的消息,何二老爷带回来的姨娘不是何二老爷说的什么穷人家的女人,而是大户人家放出来的眷养歌伎,千真万确,连画像都拿过来了。
何大老爷气的浑身发颤,本以为何二老爷是被骗了,结果把何二老爷叫过来一问,竟然是知道的,还扬言就是如此也得把她扶正。何大老爷当时就抄起棍子直接往何二老爷身上招呼,要不是下人们拉的快,他们两兄弟非得死一个不可。
以伎为妾这个还可以忍,毕竟人家生了两个儿子,但以伎为妻这个绝对不能忍。何家经过三代人的努力,从填饱肚子到成为暴发户,再从暴发户慢慢转型为书香门第的高尚门府。何大老爷娶到国公府嫡出小姐,这么一个大台阶跨上来,何家算是正式在青阳的上流社会有一席之地了。
然后在这个时候,何二老爷闹这么一出,那就是一朝回到解放前,何家的钱当然跑不了,但何家人再出门,不免被人指指点点,就是那家人,不但扶正姨娘,扶正的姨娘还是个歌伎,儿子也不用娶媳妇了,花银子买吧,至于何家姑娘就是贴再多嫁妆也嫁不了好人家。
姨娘是歌伎出身的事现在还没什么人知道,姜家虽然知道,但也想着何家的名声以及何二老爷的名声都把嘴闭上了,人家都肯娶牌位进门了,这份情得领。做为一个姨娘整日足不出户,暴光的可能性确实不高,谁家交际应酬也不会让姨娘出面。
要是真把她扶正了,这事也就瞒不住了,姜大老爷见过姨娘,然后就知道了。以后见过的人多了,事情自然也就传开了,这世上从来没有不透风的墙。
何家现在是何大老爷说了算,因为这事何大老爷没少跟思芸商议,只是商量来商量去也没什么好结果,因为何二老爷实在是情圣加偏执。想当年他能硬顶住所有人的压力娶个牌位进门,然后守身如玉好几年,要是能把他说服当年就不会牌位进门了。
以何大老爷的意思,留子去母,两个儿子留下来,姨娘赶出去。何家三代人才混成现在这样,又有思芸的妹夫点了巡盐御史,这是最佳上升期,这个时间里出这样的事,让何家脸面丢尽不说,错过这个最佳时期,何家的前程也就到头了。
思芸却是这样有些不妥,主要是不想他们兄弟失和,何二老爷既情圣又偏执。先把何二老爷支开然后再姨娘赶出去,等何二老爷回来寻不到人,这事不会就这么完了。闹到兄弟离心的地步不太好,反正扶正这事不是一个人说了算的。
就是何二老爷以后分家分出去,宗族不同意,原配娘家不同意,扶正就通不过。正妻的名字要进族谱,扶正除了举行一定的仪式外,还得到官家报备以及宗族证书,官家不会管这些,但宗族那关过不去,想扶正那就是做梦。
何二老爷要闹就让他闹去,现在何家族长是何大老爷,何大老爷只要咬死说不同意,旁人议论起来最多说何二老爷不懂事胡闹,再闹不好了,直接分家出去,但想扶正还是没门。只要这件事没成,何家的名声不会受多大影响。
与此同时思芸也一直在做姨娘的思想工作,己经生了两个儿子了,就是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儿子想。扶正之后身份被暴光,就是占了嫡出的名份,当家主母都歌伎出身没有一点娘家,哪家肯把女儿嫁过来,要想着只是占了嫡出的名份就能有好前程,那主母至少也得身家清白。
思芸的意思是把大儿子过继到亡故的姜氏名下,给姜氏立嫡,这样就大大提高了身份。这一点何大老爷跟姜家沟通过,完全没问题。因为姜家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人口也不多,没了女儿多个外孙也不错。
何二老爷不是情圣吗,愿意守着一个姨娘过一辈子,这个也可以。何家绝对不会逼着何二老爷娶亲,没主母也一样过。前朝有这样的例子,某官员爱上妾室,然后就坚持不成亲,就这么守着过,也没人说啥。娶妻是家族问题,纳妾是个人问题,不能两全的时候,那至少不要让全家老小抬不起头来。
“那姨娘怎么说?”思宸问了一句,没跟何二老爷打过交道,不知道他偏执到什么程度。但扶正这事女子的态度也很关键,没有哪个女人不想扶正的,但也得看情况来,以何大老爷的性格,除非何二老爷把何大老爷杀了自己当族长,不然这事成不了。
思芸叹气道:“对着我她敢说什么,只是说是老爷的意思,她也在劝,只是没劝住。”她料理家务应酬交际这家太太那家太太,还要侍奉婆婆,小叔子房里的姨娘,她真没打过交道。
思宸想了想,道:“你让她以死相逼试试。”一哭二闹三上吊,最后一招是寻死,何二老爷那么想把她扶正,总不是只想给她立个牌位。要是她自己寻死觅活情愿死也不被扶正,何二老爷总不好再闹了吧。
思芸也这样想过,有几分犹豫道:“我也想到了,只是没好意思开口,那女子还真是个温柔和顺的。”
思宸淡然一笑,道:“事情总是得解决,闹的越久对何家的名声越不好,再闹大了歌伎出身的事捅出来更没办法收场了……也幸好是这府里,要是国公府里只怕她命都没有了。”想想三老爷的外室是怎么死的,当家主母有时候是必须得狠。
思芸点点头,确实是这话,道:“明天我就这么给她说。”要是她不肯,执意想着要扶正,那就依何大老爷的留子去母,就算结果还是把她留下来,也得吓她一吓。生了儿子也不是金牌在手了,儿子留下母亲走人,这是后宅非常常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