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诗诗的小女儿,今年八岁,上二年级了。
小姑娘前段时间刚刚结束了期中考,学校说要开家长会。翁诗诗那天却要回娘家,不知道能不能赶上,。正打算让孩子爸去的,结果这天舒丫头跑去找倪蔷说她不想让她爸去。
主要是,期中考试没考好。年纪小小就被成绩压着。
倪蔷听罢,立刻笑了,想起来前天绛仍然对她做出的承诺,于是分外爽快地答应去帮小侄女开家长会。
这天早晨天气不错,到下午开始刮冷风,毕竟已是十一月的天了,冷了不少。
倪蔷给绛舒穿上小棉袄,也把自己裹了个严实,临出门前家里人再三叮嘱舒丫头,千万别淘气,千万别动着小阿姨的身子,舒丫头狠狠点头保证,绛家人这才放两个人去学校。
一出门,倪蔷觉得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在响,空气
中处处弥漫着久违的、称做自由的味道。
想到这里,她又埋怨了一通肚子里的小家伙:瞧见没,因为你,你妈我都好些天不见天日了!
和绛舒一起到学校后,倪蔷走进小学生的教室,坐在绛舒的座位上,绛舒和她一起,趴在桌子上,对倪蔷说:“小阿姨,你会做这些题目么?”
倪蔷先看了眼语文卷子,都还是能应付的,英语也是简单的单词拼写和组句,到了数学,她就傻了。
这些题目给一个小学生二年级的学生做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绛舒指着其中一道她做错的题目说:“这个题,我觉得没有做错呀,可是老师一定说是错的。”
倪蔷皱眉看了半天,一筹莫展。
心里隐隐担忧起来对后代的教育问题…现在知识进化这么快,她小时候学的那套拿给这些蛋蛋后,早就不够用了,等她生了肚子里的小家伙,养到这么大,还怎么教啊?
看着绛舒期待的大眼睛,倪蔷有些尴尬,看老师要进来了,于是她无耻地忽悠起小姑娘:“嗯…你等
我回家好好给你讲一下,我们现在先开家长会好不好?”
…
家长会开完,老师叫了几个学生的家长留下来,倪蔷光荣被点名。
她把绛舒打发到外面和同学玩,然后到讲台前。
老师问倪蔷:“你是绛舒的妈妈?”
倪蔷道:“不不,我是她阿姨,她妈妈今天有事没来,老师您有什么话我会传达的。”
老师说:“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就是让你们家长多注意一下孩子平时的学习情况,尽量监督他们的每一次家庭作业,绛舒这孩子以前成绩挺好的,最近发现她有抄同学作业的现象,所以这次考试成绩下滑了,还有…”
倪蔷默默听着,不住点头。
心里发虚,心想她以前上学的时候,抄作业,上课开小差,自习课看这些事,也没少做,如今角色互换,她即将为人母,还真是有些不适应。
老师交代完,倪蔷揣着这些东西出去找绛舒。
她正在操场附近的健身器材处和同学一起爬上爬下,倪蔷叫着一声:“小舒!”
绛舒看过来,还没来得及应,就听到另外一边一个男孩的声音响起来――
“小姨!”
那孩子从单杠上跳下来,带着笑脸,冲到倪蔷跟前:“小姨,你怎么来了?”
倪蔷一愣,摸着他脑袋:“宝顺?原来你转到这个学校了。”
宝顺咧嘴道:“是啊小姨!”
绛舒跑过来:“咦?你认识我小阿姨?”
宝顺眨眨看着眼前这个小女孩,疑惑:“你为什么会叫我小姨小阿姨?”
“…”
宝顺在倪家住了有一年多,倪蔷结婚后没多久,卢利媛就从A市回来了,那时宝顺已逐渐开始接受陌生人的接近,对母亲更是思念加依赖。
卢利媛回来看到儿子如此,实在不忍心再走了。
倪青云有言在先,说了等孩子母亲回来,一定把
孩子交出去,于是就算担心卢家人不能好好善待他们母子,也没别的办法了。
宝顺走后,倪青云又说:既然关系都划清了,以后就别再管那么多了。何况后来倪蔷怀孕,这些事更是不能拿来烦她的。
后来,卢利媛带着宝顺一起生活,倪蔷除却听说她在A市时认识了一个男人,是个中学教师,正巧调到堰州工作,于是两人没多久就领证结婚了,其他的,一概不知。
今天再见宝顺,已是时隔三个月。
卢利媛也来学校了,给宝顺开家长会。
咖啡厅内,倪蔷上下打量着卢利媛。
卢利媛和两年前没有多大变化,眉间低顺,气质温和,说话的速度却比以前慢,一字一句,透着温柔。
她问倪蔷:“你现在几个月了?”
倪蔷摸着肚子:“两个多月了。”
“吐得厉害吧?”
“也不算,刚刚有的时候吐得厉害,到现在吃什
么都没问题了,要不然你看我都胖了这么多了。”
卢利媛笑:“也不算胖,我那时候怀宝顺,比你还夸张。”
倪蔷低头莞尔,轻轻问她:“你现在,怎么样了?”
卢利媛看了眼不远处正和绛舒玩的宝顺,面带笑容道:“我挺不错的,结婚之后,给宝顺转了学,他叔叔说男孩子,大了还叫宝顺不好听,给他改了个名字,随余姓,叫余琪,王字旁的琪。”
倪蔷点头:“这个名字挺好听的,宝顺习惯么?”
“他懂什么,教他,说以后有人问你叫什么,你就说我大名叫余琪,小名叫宝顺。他挺乐意的。”
倪蔷道:“看样子宝顺挺喜欢余老师的。”
卢利媛欣慰道:“是啊,他脾气好,知道怎么跟孩子沟通。我之前遇见他,不喜欢他这样的――做事不果敢,人没有大抱负,别人说句什么,他都跟着呵呵笑,直到后来有一次,我妈…”
她看了眼倪蔷,继续道:“我哥出狱,她想让我
拿些钱给他们,我给了一次,她又来要,被老余撞上了。我妈说话不好听,闹得挺凶的…说实话,我挺无地自容的,我以前会觉得为什么是我摊上了这样的父母、这样的家人…现在,想想,有个愿意接受这样的我的人陪着我,也就够了。”
倪蔷握了握她的手,“会好起来的。”
卢利媛不住地点头:“嗯,会好的…”
临走前,宝顺和绛舒已经成了好朋友。
舒丫头一直问宝顺:“你到底叫什么呀?”
宝顺说:“我叫余琪!”
“可是为什么你妈妈还有我小阿姨要叫你宝顺?”
宝顺道:“我叫余琪,也叫宝顺!”
倪蔷摸着他的脑袋,笑着离开。
晚上杜若打电话给倪蔷,本打算去绛家给她送吃的,倪蔷接到电话直接说回趟家,省着母亲来回跑。接着,知会了绛仍然后,就带绛舒一起回去了。
倪蔷把下午遇到卢利媛和宝顺的事情跟母亲说了。
杜若忍不住感叹:“说利媛命不好,结果她遇上了余老师也算造化吧。你不知道,先前她跟这个余老师在一起的时候,你大姨不愿意的,那男的家庭条件不算好,父母不在了,他就是个中学数学老师,收入一般,之前结过一次婚,前妻出意外,死了…”
杜若压低了声音说:“听说是过年回娘家,路上遇上抢劫的,直接被人割喉了,死得挺惨的。余老师这人单身好些年了,遇上利媛,这才又想结婚。”
倪蔷听此,心里一紧。
杜若道:“所幸人是个好人,安分守己。我听说他对利媛和宝顺是没话说的。结婚时,你大姨不同意,跟他要二十万块钱,说没钱就别想娶利媛!他还真买了家里的房子把这钱给了你大姨!但后来,你大姨还去找他要钱时,他直接就说:钱都给你了,我没钱了。你大姨说:没钱给我你就别想安生过日子!余老师冲回厨房拿把刀出来说:行啊,我自己安安分分地想过好日子,但有人挡着我了,我还忍什么?你不就是想大家同归于尽么,我跟你说我前妻死的时候,我就想找个人同归于尽,干脆大家一起死!”
倪蔷大口呼出一口气:“他真这么说的呀?”
杜若道:“谁知道真假,反正从那之后你大姨就没去找过他们了,也算放过利媛了吧。我想啊,这再软弱的人,被人逼急了,也有爆发的时候!余老师跟利媛倒是挺合适的,两个人都是吃过苦的人,都知道生活的可贵,也知道伴侣来之不易。你今天见到利媛,她气色怎么样?”
倪蔷想了想,浅笑着说:“挺好的,宝顺也好,性格开朗多了。”
杜若也笑:“你看,再难的日子不也都过来了么?”
倪蔷心说:是啊,再难的日子,都能熬过来的…
晚上吃了饭,绛仍然开车到倪家接倪蔷和绛舒。
绛舒吃饱了玩了会儿,已经困了。绛仍然抱着她,牵倪蔷出门,倪蔷把围巾给睡着的绛舒围上。
绛仍然拦住她:“你带着,别感冒了。”
“不用,我好着呢。”倪蔷一边走一边说,“我今天下午在学校碰到利媛了,原来宝顺转学跟舒丫头一个学校。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宝顺就三年级了。”
绛舒像树袋熊似的趴在绛仍然身上,他仰头,说话时,唇边的白气绕出来,在黑夜中消散:“再转眼,我们的孩子也要上学了。”
倪蔷想到了下午绛舒让她做的题目,笑说:“说到上学,我今天特别糗,被舒丫头问住了。你说,现在的小学生题目怎么都这么难呀?人家都说一孕傻三年,我这还没生呢,就好像已经傻得什么都不会了。”
绛仍然侧身开车门,把绛舒放进去,直起身来说:“担心这个干什么,不还有孩子爸呢么?”
倪蔷有心刁难他:“好啊,等一会儿回去,我找些题目考考你!”
绛仍然笑而不语,牵她上车。
她坐上去,问绛仍然:“最近都没伍岑的消息,他忙什么?”
绛仍然道:“就知道说到你表妹,你得问起伍岑。”
倪蔷撇撇嘴,“那不然我问起谁?”
绛仍然笑着说:“伍岑这两天刚从美国回来,他
心情不大好。”
倪蔷诧异:“嗯?怎么了?”
绛仍然说:“莫晚要结婚了。”
“结婚?!”
绛仍然拍拍她,“淡定点,激动什么?”
倪蔷确实挺激动的,急急问他:“跟谁呀?”
绛仍然平静说:“那个律师。”
倪蔷了然地收回好奇心,那个律师…她倒是有所耳闻。
她吸了吸鼻子,不轻不重地打了个喷嚏,绛仍然看着她:“着凉了吧?”
她心里一咯噔,随即摆手:“哪是,估计有人在想我。”
绛仍然乜眼瞧她:“想什么呢,最想你的人就在你面前。走吧,回家。”
倪蔷瞧着他,无奈,又心暖。
这个小喷嚏就像一个小插曲,倪蔷和绛仍然都没有在意,没想到,过几天,竟真的被绛仍然一语成谶。
倪蔷接二连三的觉得头疼气闷,药不敢乱吃,翁诗诗给她做各种治感冒的汤水,也都不起作用。
倪蔷觉得难受。她不好,家里人都跟着不好,家里人越是紧张,倪蔷越担心。
这像是一个没有头的恶性循环。
直到有天早晨,她在厕所发现下/体出血,整个身子瞬间凉了半截――
她站起来扶着门框不知所措,想了很多。
想自己马上要三十二岁了,和绛仍然结婚半年,两家人盼来这个孩子,又想到绛仍然在得知她怀孕时的兴奋和激动…
她该怎么办?
翁诗诗见倪蔷一直没出来,过来看她。
倪蔷脸色惨白地跟她说:“二嫂,我…我肚子疼…”
翁诗诗大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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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蔷在床上躺了很久,翁诗诗和白悦劝她睡会儿,她闭上眼,却也睡不着。
午饭前绛仍然从公司匆匆赶来,问情况,翁诗诗说:“没大事,医生说是免疫力功能异常,还不都是感冒闹得么,不过好在孩子没大碍。”
绛仍然放下外套,身上还带着凉气,不敢靠倪蔷太近。
倪蔷瞧见他,挤出笑说:“你来啦。”
白悦对儿子说:“好好陪你媳妇吧。”
他搓了搓手,这才到倪蔷身边。
倪蔷看着他:“吓坏了吧?”
他突然叹了口气,坐下来,什么也没说。
倪蔷想了想,拉着他的袖子:“就别跟我爸妈说了,本来就没什么事,说了怕他们瞎担心。”
绛仍然沉默了会儿,点头说好。
下午结果出来后,医生给倪蔷注射了黄体酮,再给了其他嘱托,就说,最好还是回家保胎,医院环境不好,对孕妇影响大。
绛家人这才把心放在肚子里。
翁诗诗怕老三心情不好,陪他在外面聊天,说这怀孕前三个月就是危险,倪蔷年纪也不小,很容易动
胎气,今天之后,老爷子请了个医生到家里,以后多注意就行了。
绛仍然点点头,看样子还是不怎么好受。
想想也是,他曾经失去过一个孩子,那时候年轻,但现在不一样,三十七的人了,怕自己没机会,更怕倪蔷没有机会。
晚上绛仍然把人都送走了,他自己在医院陪倪蔷,邓福星过来送吃的,吃过饭,邓福星陪绛仍然在外面抽烟。
夜里凉,绛仍然就穿了件黑色衬衣,浑身透着深沉,话也不多。
邓福星看他这样,忍不住自责:“都怪我这大嘴巴!要不是我,倪蔷也不会这样!”
绛仍然瞧着他,哼笑道:“跟你有什么关系?”
邓福星道:“怪我啊,人都说怀孕三个月不能乱嚷嚷,会得罪胎神,我今天回家跟我爸说这事儿,他还骂我不懂事!”
绛仍然骂了句:“滚蛋吧!别在这儿胡说八道!”
邓福星说:“我说真的,我妈说这个得求求,不然以后还有事儿!”
绛仍然气得把烟扔掉,一脚踹到邓福星大腿上,“给我滚蛋,再胡说八道一句我弄死你你信不信!”
邓福星忙噤声。
他也觉得委屈,一个大男人,怎么会沦落到迷信这个呢?
邓福星还不是替倪蔷担心,才觉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
得,现在还得罪了人!
邓福星拧头走人,心里不好受,再想想,恨得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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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内灯光昏暗,窗外交错的枝叶投射在光洁的地板上。
绛仍然在外坐了很久,身上的烟味散了不少,他才折回病房。
床上的人平躺着,听到他脚步声后,辗转醒来。
绛仍然走过来,坐在她身边,床看着够大,他躺
上去,倒把空地都挤满了。
倪蔷把被子塞给他,然后窝在他怀里。
绛仍然摸了她的额头,“烧退了。”
“早退了。”
“嗯,退了就好。”
倪蔷抬头,看着他说:“绛仍然,你知道我刚刚躺着的时候在想什么吗?”
绛仍然皱眉,“想什么?”
她说:“我在想有段时间,好些人在讨论个问题,说妻子进产房后,难产,医生问保大保小,丈夫到底该选哪个?你呢?如果我有那一天,你保谁?”
绛仍然脸色难看。
倪蔷却带着笑,“我难得无理取闹是吧?虽然这问题,挺难回答的,但是我想知道。”
许久,他说:“我不会做这种选择。”
倪蔷不开心:“如果…如果呢?”
“没有如果。”
倪蔷始终坚持,捧着他的脸:“有如果!绛仍然,你必须告诉我!”
绛仍然眼底颜色变深,紧盯着她说:“你真想知道?”
倪蔷点头。
他凑到她耳边,轻轻说了句话。
“我希望你们母子平安。”
就算,没有什么神保佑,我也不会允许意外和如果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