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气倪蔷做事决绝,把什么后路都堵得死死的。
不止是处理利媛这件事上,还有她自己的事,她和绛仍然之间的事!
倪蔷早就不是二八少女了,她已经快三十岁了。杜若觉得,怎么能说在一起就在一起,说一刀两断,就一刀两断了?!倪蔷把自己当什么?把婚姻当什么?把这个家当什么了!
杜兰的作风虽然令人憎恶,但有一点是全天下做母亲的都一样的,那就是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嫁个好人家!杜若何尝不是如此。
杜若气,气倪蔷的不理智,气她的自作主张!
倪青云看宝顺还在旁边,刚刚的纷乱,把孩子脸都吓白了。
他不忍,叫杜若带孩子进屋去。
“先跟宝顺去里面,我有几句话要跟倪蔷谈谈。”
杜若抹了抹眼泪,也不看倪蔷,牵宝顺回房间。
杜若和宝顺走后,外面的两父女并排坐下来。
倪青云声音沉沉,透着岁月的沧桑。
“倪蔷,说给利媛妈听的话,你也听进去了,你比利媛通透,我就问你,你懂不懂这里面的道理?”
倪蔷眼泪往下掉。
她懂。她比任何人都懂!
“爸…我真和他两断了。”
倪青云顿觉心痛,杜若的愤怒他能理解。
做父母的,总觉得自己孩子是最优秀的,倪蔷从小到大,也从没让家里人失望过,所以杜若会想,凭什么女儿就配不上绛仍然那样的人家呢?
但其实心里也明白。两个人在一起,恋爱的时候可以你侬我侬,恩爱情深,结了婚,就是柴米油盐的问题了,自小生活的环境和家庭因素会造就一个人的认知和价值观,一旦不合,便可因一罐盐撕破关系。
倪青云叹了口浊气,沉声说:“你是好孩子,你妈最信任你,但也最关心你,你要理解。”
倪蔷忍了很久,这时候,在父亲面前,才能卸下
坚硬的壳,把自己最柔软的部分展现出来。
她啜泣着,不舍道:“我知道,爸,我真的…真的已经知道了。我唯一觉得愧疚的就是这些年,这么多年,你和我妈为我背负了太多压力。我知道我妈一直为我的婚姻操心,可我…可我真的很累,我有时候也在想,为什么我就是遇不到那个人,后来我真正遇到了,他却是个不能跟我结婚的人,我真的好累…”
倪青云叹:“也怨我们。人啊,活在这个世界上,就逃不了被世俗束缚,我们做父母的被绑住了,就也想办法要去绑住你们…也是我们的错啊…”
房间里的灯是那么暖,窗外万家灯火。
倪蔷以前便觉得庆幸,她有一个和睦的家庭,还有一双这样的父母。是人生幸事。
她摸了摸脸上的潮湿,伏在父亲腿上,像孩童时期,乖顺地像只小猫。
倪青云也有十多年没有这样和女儿相处过了,一时心底暖意流泻,随之而来的,也有怅然…
倪蔷喃喃道:“爸爸,我想辞职…”
倪青云摸着她的发,呼吸一顿。
倪蔷问他:“爸,你还记得小时候,你送过我一本书…那时候我拿着那本书对你说,爸爸你看,这是狮子,这是长颈鹿,这是斑马…那书上天很蓝,云很白,草原很广阔。你说等我长大了,就带我去书上的地方骑大象…再后来,我慢慢长大,你好像忘了曾经说过的话。而我不舍得离开家,不舍得离开你们,不敢自己去那么远的地方,因为家对我来说意义太重要了,重要到,足够让我抛弃曾经畅想过的未来和梦想…现在,我很想走,去没去过的地方看看我以前向往的世界,我真的很想…”
倪青云老泪含在眼眶,苍劲的手指一下一下抚着女儿的发,止不住的颤抖。
倪蔷的声音还在耳边一遍一遍地绕…
-
夜晚,风雨静过之后,一切归于平静。
倪青云和杜若在房间里坐着,杜若泣不成声。
“她也走。利媛走,她也走…她们到底想干什么?!”
倪青云叹:“让她自己做主吧,孩子在我们跟前
三十年了,她虽然从没说过,但她是她,她不能为我们活,她得为她自己活才能开心啊…”
杜若仍是止不住哭:“那她这么大的人了,这个时候走,走去哪儿?她真的不想成家了?”
倪青云脸色一沉:“你这人,怎么还想着让她结婚呢!结婚是逼成的么?倪蔷是什么孩子,遇到合适的还能不结?你啊,给她太大压力了!”
杜若沉寂下来,犹豫道:“那绛仍然真的跟她…”
问及此,倪青云整个人也陷入挣扎之中,他面上怅然,幽幽说:“怕是不行的,他们之间,鸿沟太大…”
倪青云说:“有件事我没跟你说,也没跟倪蔷说。就是前段时间,绛仍然还在对面住的那会儿,我出门溜达,跟他聊了会儿。”
杜若看着他,“你们聊了?说了啥?”
“说了啥?还不是说咱们姑娘的事。”倪青云道,“那之前,我不知道他们的事,没去问,也不好问。后来知道了,还真能放任不管?所以我就去找了他
。”
“我们爷俩儿在楼下,我跟他下棋,然后就问他,是不是在跟倪蔷谈恋爱。那小子还挺坦诚,立刻就承认了。模样大方,丝毫不怯人。后来我跟他说倪蔷性子倔,很多时候连我这个做父亲的都拗不过她,他说他知道,讲到后来,我算是看出来了,他真是了解倪蔷的…”
“那他…他对咱们倪蔷是真心的么…”杜若忐忑地问。
倪青云缓了缓,神色怅然道:“我问他了。”
杜若道:“那他怎么说?”
“他说…不是真心就不敢坐下来跟我下棋了。”
杜若眼泪又掉下来,她捂住嘴:“那他们到底怎么回事儿!成了不是,不成也不是,这不是瞎搞么!”
倪青云拍了拍妻子的肩膀,安慰她道:“这也怨不得其他,只能说,他这样的门第,太让人望尘莫及。绛将军的事我知道,老辈以前总说。那些年过界打仗,他才十几岁,跟着大部队后面扛枪,死里逃生几
次,到后来的战功赫赫,哪是能随便几句话就能说完的。绛仍然的母亲,还有他的俩哥哥,也都是厉害的人。那绛仍然这人,看着好像无所事事的,其实心思通透得很!他做什么,为什么这么做,都是清清楚楚的。”
“至于他跟倪蔷…就算是他愿意,估计,他的家庭也不允许。更重要的是,倪蔷嫁给他,几家妯娌关系不和,是非多,她真的能幸福么?”
杜若脸上挂着泪,静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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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几日,杜兰没来闹过。
卢利媛到A市之后,便和倪蔷通了电话。
倪蔷的同学是个好人,分外照顾她,利媛瞒着父母,每日与宝顺打电话。
孩子和她聊完之后,也不哭也不闹,只是不说话,需要时间去适应。
杜若这几天请假在家,陪伴宝顺,也正和倪蔷冷战着。
做母亲的,杜若每每看到倪蔷,就觉伤心。虽不
和倪蔷说话,但家里的饭桌上,却总有倪蔷喜欢吃但杜若平常不常做的菜。
倪蔷看在眼里,心里酸涩,对母亲愧疚感更深。
这一日利媛打电话来,倪蔷给母亲汇报说,利媛身体好些了,找了兼职工作,正一边上班一边学习外语。
杜若正在厨房忙碌,听后神情淡淡应了一声。
倪蔷忍不住走过去,接过母亲手上的菜刀。她发现杜若的手上有很多龟裂的纹路,天渐渐冷,那些老茧也越来越硬。
倪蔷哑声说:“妈,你别生气了。”
杜若任由她拿着刀,把她往旁边推了一把,憋了很久的话,终于在这个时候爆发,她气道:“我不生气!你整天主意大,由着你!说不嫁人就不嫁人,说走就走!”
倪蔷苦笑:“我没有不嫁人…”
杜若道:“你以为我就想让你嫁人了?我就你这一个女儿,你哪怕走那么远一点儿我都不舍得!小时候看你一天天长大,心里高兴,后来你越来越大,我
这心里却是难过的!每次想到你以后要去别人家生活,我这心里不就跟被刀割了一样么?!你爸说你想辞职,离开家,出去旅游散散心,还说要去一年!你去那么久干嘛?旅游去十天半个月不就行了么?你就是不想让我省心!从小到大一直夸你,其实你才是最不让人省心的那个!”
杜若抹了把眼泪,扭过头不看倪蔷。
倪蔷从身旁抱住她,头蹭着杜若的头,“是我不省心…妈,对不起…”
杜若把她推开,吸了吸鼻子,“你走吧!我再也不管你了!嫁不嫁人都随你便!我跟你爸都老了,以后他退休了,我俩也出走!也去那些个没去过的地方看看!谁为谁活呀!我为你三十年,也算够了!”
倪蔷破涕为笑,不管杜若的挣扎,再次抱住她,“妈,你真的是全天下最好的母亲!”
杜若的眼眶又一次决堤,眼泪泛滥成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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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蔷决定要走之后,就写好了辞呈。信封一直装在包里,等待着白维奇回来。
终于在一个阳光正好的周末,白维奇从香港回到堰州――
倪蔷和客房部经理在大门前等候,客房部经理抱怨:“一回来可就有得忙了,这一个会议接着一个,非要累死。”
倪蔷莞尔。
经过那日,她认识到白维奇这个工作狂对待事业的态度之后,觉得自己对他已经没有偏见了。最起码,在工作这方面,白维奇是值得令人钦佩的。
白维奇的车子停在门外,他和助理一起下车,一如从前的严肃和漠然神情,谨慎的装扮,都在光洁的大理石板上印出。
倪蔷迎上前,他深沉的目光从倪蔷脸上淡淡扫过,然后说:“会议室见。”
白维奇赶了凌晨的飞机,竟还能聚精会神的听了一上午的会议,等到人散后,倪蔷下意识看了眼他挺直的背。
从某些方面来说,他真的,越来越像白硕了。
也许,这会是酒店之幸,员工之幸…
下午,倪蔷拿好了辞呈去见白维奇。
助理在外面,对她说:“倪经理,白总在睡觉…”
倪蔷回去继续等,终于到了下班时间,她再上楼。白维奇已经醒来,身上穿着浅色休闲衫,站在窗前,承受夕阳照射,金色的光将他的身型镀了一层金边。
倪蔷走过去,白维奇回过身来,“白总…”
白维奇看着她,却突然说:“倪经理,今晚有空么?不如,一起吃个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