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娇叫停了牛车,撩开帘子就想下去。
刘婆子微微坐直了身子,伸手扶她:“二少奶奶,可是有什么想买的东西?我去便是了,二少奶奶在车上歇着吧。”
叶娇则是摇摇头,没说话,只管踩着车凳跳下了车,动作格外敏捷。
刘婆子跟在后面下来,叮嘱车夫好好等着莫要走远了,扭头便看到叶娇已经进了一间铺子。
婆子识字不多,但是看挂在外面的两件当做摆设的衣裳也知道是间成衣铺子。
她急忙跟了进去,走在叶娇身侧,却不开口说话。
叶娇则是左右瞧了瞧,似乎在找着什么。
铺子掌柜是个眼尖的,寻常在外开店都要有个好眼力,只是扫了一眼就看得出叶娇是个富贵人家的夫人。
不说别的,光是那根钗就足够显身份的。
他立刻换上了大大的笑脸迎上来,拱手道:“夫人,可是想要给冬天置办新衣?小店别看门脸不算大,可这手艺是祖上传下来的,一直干的就是这一行,别管是针织还是刺绣都是一顶一的好,保准夫人满意。”
叶娇被这么一通话灌进耳朵里,没记住几句,反正她也不是想给自己看什么的,直接道:“我想瞧瞧裘衣。”
裘衣?这可是大生意上门了!
掌柜格外热络,小跑着去撩开帘子,展示着里面的裘衣款式:“夫人瞧瞧,这些可都是现下最时兴的款式,京城里头的小姐夫人也都这么穿的。”
叶娇却是看都没看,轻轻摇头:“我不是给我自己个儿买,是给我相公买的。”
刘婆子听了这话,有些惊讶的看着叶娇。
倒不是她怀疑祁昀夫妻两个人的关系,而是见多了方氏给自己张罗这个张罗那个的脾气,花钱也都花在自己身上,突然来了个出门给相公买衣服的,刘婆子觉得新鲜。
掌柜则是笑容不改,他本身就是开张做生意的,嘴里这吉利话说起来是一套换一套:“一瞧夫人就是贤惠人,谁娶了您可真是有福气。”脚步不停,去另一边掀开帘子,里面整整齐齐的摆着一排男人穿的裘衣。
现下正是刚刚入冬,各种冬衣卖得很好。
如今朝廷大行商道,百姓的手里也有了闲钱,冬天的衣裳寻常人家不好做,来买的人多,成衣铺子里准备的也多。
但掌柜的惯常是喜欢看人下菜碟,平头百姓来了,介绍的就是厚重袍衣,瞧见有钱人进来,那介绍的便是更贵一些的锦袍披风。
可这裘衣却不常常展露出来,一则是因为上面的毛料不好打理,落了灰尘或者是伤了坏了,衣裳就不好卖了,二则是这裘衣价钱不便宜,普通人攒一年的钱也不一定能买件好的,哪怕是富户人家也只是买一件穿十年,平常没人问也就不往外摆。
现在瞧着叶娇点名要买,掌柜的脸上都笑开了花,一件件的介绍。
最终选中的是一件黑色的裘衣,手感极好,叶娇裹在身上试了试,觉得暖和的很,而且够大,想来祁昀穿着也是合适的。
刘婆子见她喜欢,便问着掌柜:“这裘衣怎么卖?”
掌柜的笑容灿烂的伸出了三根手指:“三两银子,这可是便宜着卖的,若是穿了不合适小店还会帮忙改,改小的话分文不收。”
三两银子,便是三贯钱,换成铜板整整三千枚,寻常人家一年自然是攒不下来的。
不过叶娇手上有闲钱,三两也出得起。
可是刘婆子却凑到了叶娇耳边,轻声问道:“二少奶奶,要不要我去跟他谈谈价?”
谈价这个词儿,叶娇同样是头回听到。
好在小人参最大的优点就是听人劝,闻言便点头,带着好奇的目光看着刘婆子去和掌柜的谈。
虽说刘婆子平常在东家面前不显山不露水,也不爱出风头,可是在做事的时候从来都是果断麻利。
寻常这铺子里的东西是要比外头贵一些,这价钱也虚高着,纵然朝廷对价格都有管控,但是在外经商的谁不乐意多赚点?
看掌柜的刚刚的伶俐模样便知道是个精明的,刘婆子才不信三两银子是实价。
可这谈价也是一门学问,不能一开始就一榔头拍下去往死里压价,也不能让对方看出自己格外想买不想撒手,总是这虚虚实实来来去去,一个说我不想买了,一个说我不想卖了,可是最后熬得不过是谁先扛不住,看的小人参一脸惊愕。
最终,一两八钱成交,这个价钱一出,叶娇看着刘婆子的时候眼睛里都带着欣赏。
带刘妈出来太对了,真省钱!
刘婆子则是谦虚一笑,默默地走到了叶娇身后。
掌柜虽然被折了将近一半的价钱,脸上故作愁眉苦脸,但是心里倒没有太难受,想着哪怕是这个价钱他也是有赚头的。
不过叶娇给的是小银锭,掌柜的要去后面称重量,还要找钱入账,也是一番手续。
而叶娇和刘婆子则是被请到了侧室喝茶,刘婆子看他们上的是上好龙井就在心里可惜,瞧上去多半是自己刚刚压得还不够,但是脸上却不显现出来,已经在东家这里得了赞许,没必要自己给自己挖坑。
叶娇拿着茶盏,并不和,只是捧在手里捂着。
这时候,从外面走进来了两个人,瞧穿着是布衣书生的打扮,像是书院里的学生,来招待他们的就不再是掌柜,而是店里的小伙计。
那两人边看边聊,叶娇并没在意,可这时候,从窗外突然传来了两声锣响。
锣声响亮,想不注意都难。
而在锣声过后,便是一声高喊:“边关大捷,龙颜大悦,大赦天下,减赋两成!”而后又是两声锣响,重复着刚刚的话,一声赛一声的高!
刚刚还在聊天的书生立刻不看衣裳了,跑出去看热闹,而原本算账的掌柜居然小跑出来到了门口,屏气凝神的仔细听了听,待听清了,居然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嘴里大喊着“天恩浩荡”!
这让叶娇看的目瞪口呆,下意识的伸手抓住了刘婆子的手腕。
刘婆子立刻低声道:“二少奶奶莫慌,这掌柜的谢的可不是天恩,而是最后的四个字。”
寻常百姓,天高皇帝远的,边关大捷纵然欢喜,可是这欢喜也有些飘,除了那些家里有服兵役的人会真心实意的感恩上苍外,更多的其实是为了最后的好处。
大赦天下,减赋两成。
对经商的人来说,若是能有两成减赋,能拿到的利润自然是多得多,那掌柜的跪的可不是什么天恩,而是白花花的银子。
叶娇听了刘婆子解释,脸上也有了笑。
自家相公同样是经商的,这也算是得了喜事,等下回去要给相公报喜呢。
不过叶娇隐隐记得,叶家大郎出去服兵役多年未归,只是不知道他去了何处,若是也去了边关,此番边关大捷,不知道叶大郎是不是还能活着回来。
叶娇在锣声里细细的想着,可是最终也回忆不起来记忆里有关于叶大郎在外面的半点音讯。
而在扛着铜锣的差役走远后,掌柜的才起来,拍了拍腿上的土,喜滋滋的回去继续给叶娇找钱。
托盘上放着找好的两串铜板,掌柜送他们出门时少不了要说一串串的吉利话,指望着这位夫人以后再来他的店里当个回头客。
叶娇则是拎着包着裘衣的布包出了门,上了牛车,这次并没有再叫停,一路不停的回了祁家。
在叶娇到了祁家的时候,祁昀正坐在书房里,眉头微皱的看着宋管事托小伙计送来的信。
来闹事的人是谁,祁昀心里是有数的,他布置的早,店里请来的都是练家子,之前还有人觉得这么多钱请他们不划算,可是这次祁昀算是堵住了所有人的嘴,事实告诉所有人这笔钱确实是没白花。
只是祁昀没想到,他的布置这么早就派上了用场,只怕以后要请这些有功夫的人长待了,买卖做大了总会有些事情要平。
不过当祁昀看到信的最后宋管事对叶娇的吹捧时,他不由得在心里笑。
自家娘子自己知道,最单纯不过,她说的话虽然被宋管事理解成了另一番模样,可是祁昀觉得叶娇的本心只是想把他们扔出去,仅此而已。
可是祁昀也不准备告诉宋管事真相,他巴不得让手下人敬着叶娇,哪怕这次是误会也是好的,手下人只有敬重的多了才会听话。
祁昀提笔给宋管事回了封信,递给小伙计让他送回去,而后就听铁子进来道:“二少爷,二少奶奶回来了。”
刚刚还一脸严肃的祁昀突然就有了笑脸,拿起了厚厚的袍衣裹在身上,带着铁子快步出门。
铁子照常是把祁昀送到了院子就离开,祁昀穿过院子,轻轻地推开房门,扑面便是一阵暖气,屋子里已经是温暖如春。
寻常在屋里没人的时候都会熄灭炭火,省的造成什么意外,现在暖起来显然是有人先他一步回来了。
祁昀过了许多年形单影只的日子,本以为自己习惯了自己一个,但是在娶了娇娘以后,男人才发现自己其实也是个普通人。
喜欢温暖,喜欢生活,喜欢有人陪着。
哪怕只是回到屋里有人等着的感觉,都能让他站在门口感慨好一阵。
关好了门,把寒气关在外头,祁昀将手里拿着的手炉撂到桌上,而后就看到了桌上摆着的一个篮子和一个布包。
今儿个出门的时候,祁昀是让叶娇带上钱的,他猜测这些就是娇娘买回来的东西。
祁昀却没有去仔细看,而是先去炭炉前烤了烤手,让自己身上暖起来,这才进了内室。
叶娇正在摆弄屏风,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扭头就看到了祁昀。
小人参看到祁昀就露出笑容,跑过来拽他的手,眼睛里跃跃欲试:“相公,我有好消息要告诉你!”
祁昀弯起嘴角:“什么好消息?”
叶娇立刻就把街上敲锣的事情告诉祁昀了。
其实祁昀刚刚已经从小伙计那里知道,边关大捷是大喜事,可是和祁昀息息相关的同样是减税的事。
他刚刚还在书房里列了一系列章程,减免两成赋税这可不是小数,又赶上了祁昀管着的铺子再次起步,这两成的钱能做成许多事情。
可是现在听了叶娇的话,祁昀只当自己刚刚什么都不知道,笑着道:“这可真是好事的,今儿个铺子开张,还能碰到朝廷大捷,双喜临门,晚上这顿鸽子汤不够了,等会儿让人去煮两个鸡蛋来才好。”
叶娇跟了句:“不吃煮蛋,我想吃炒的。”
祁昀捏了捏她的耳垂,扭头喊了小素到窗边,道:“去告诉小厨房,炒两个鸡蛋,鸡汤的话……”
小素的心猛地提起来。
小姑娘一直没忘记,之前祁昀看着自家小黑时恨不得把它炖了的眼神。
她有种预感,要是真的喝鸡汤,锅里肯定是她的小黑!
小黑的尾巴毛儿可还没长齐呢!
叶娇摇了摇祁昀的手:“有鸽子汤就不喝鸡汤了。”
祁昀笑了笑,声音听上去很温和:“好,听你的。”男人又抬头对着窗外的小素道,“那就加个糖饼,喜事来了,总该吃点甜的。”
小素放了心,为了自家小黑保留了一条鸡命庆幸,心想着,虽然二少爷很可怕,但是二少奶奶人美心善,和二少爷一点都不一样,她最喜欢二少奶奶了。
叶娇则是小声说了句:“相公,我还想吃玉兰片。”
祁昀立刻接上了一句:“再让小厨房加个玉兰片。”
小素一一应下,牢牢地记在心里,见里头没了动静这才小跑着去小厨房传话。
叶娇心里对晚饭跃跃欲试,可小人参还没忘记自己刚刚没做完的事情。
松开了拉着祁昀的手,叶娇对着他笑道:“相公能帮我去桌上把篮子提来吗?”
叶娇难得支应祁昀做事,男人闻言立刻听话的出去给她提篮子。
不过他没发现自己刚才撂下手炉时压住了篮子盖布的一个角,拿起来的时候,篮子上的布被扯掉,祁昀一低头就看到了里面装着的花瓣。
这些花瓣都是董氏精心挑选的,最是馨香不过,只是刚刚掀开布都能闻到细细密密的香气。
不过祁昀却不知道这个花瓣有什么用处,嘴里便问道:“娇娘,弄这一篮子花瓣做什么?”
哪知道,祁昀提着篮子刚一转身,就瞧见了内室里站着的叶娇已经脱了袄衣,正在解裙裳的带子,声音清脆:“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