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上还沾着血。
整齐的马蹄踏过宫砖的声音沉闷如雷响, 每一下都似踩在人心尖尖上, 踩得他们的灵魂也跟着一颤一颤的战栗。
那是纪知遥的铁骑。
传闻中,这是一只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铁骑, 屡立奇功,如同尖刀,可以撕裂一切固若金汤的防护, 也可以斩敌将首级于乱军之中。
他们是纪知遥的精锐,是他的亲兵,是哪怕纪知遥被夺去了兵权,革去了爵位,也不会再忠于二主的死士之军。
那铁血杀戮里磨炼出来的寒慑煞气,足以将普通人震慑得心神俱骇, 不敢靠近。
文宗帝欣喜若狂, 高喊着:“你看到了吗?温仲德!你看啊,那是纪知遥的军旗!他带兵回来了,你输了!”
温仲德紧了下牙关。
大军杀到, 外面的惨烈交锋之声更为响亮。
御书房里, 文宗帝向温阮伸出了手:“月儿, 过来,孤保护你,不怕。”
温阮翻白眼,想打破文宗帝脑壳。
忽然一道黑影急掠进来,抱着温阮飞出了房中。
“阮阮!”皇后急呼一声。
“无妨。”温仲德拦住皇后, 放下心来。
殷九野抱着温阮掠出御书房,将她放在高高的宫墙上坐好,捏了一下她的脸:“吓着没?”
“你再来晚一点,就赶得上替我收尸了呢。”温阮微笑,她也想打破殷九野脑壳。
能没吓着吗!这问题还用问吗!
宫变诶大哥!
殷九野听着发笑:“来晚了,不是故意的。”
他撕了温阮袖上一段衣料,又举过自己的枪尖:“帮我系上,当缨子。”
温阮看了他一眼,握着布条系在他枪尖上,问:“你说服安陵君了吗?”
“我准备等会儿找个机会干掉他。”
“……”
“等我。”
殷九野拿掉脸上的面具放进温阮手里,又俯身吻过她的眼睛,“看着我,你看着我我就不会发疯,温阮,看着我。”
温阮知道,阿九这个人一旦杀心起,那是真的六亲不认,她略微地,有那么一丝担心。
所以她拉住殷九野,伸着脖子凑过去,亲了一下他微有些凉的唇瓣:“此事过了,我就嫁给你。”
殷九野眼中漾开温柔,驱散了这朔风大雪的寒意,“好。”
那天的宫中雪与血交融,洁净的新雪来不及覆盖污渍满满的痕迹,绽放在宫墙上的血枝摇曳多姿,红梅从未红得像那日般妖冶过,倒下的尸体横七竖八,像极了褪去了叶子枯死的树枝。
温阮坐在高高的墙头上,怀里抱着二狗子,沉默而安静地看着下面的混乱。
忽然她觉得这一切都挺搞笑的。
不论其他人是图谋着什么,皇位也好,权力也好,谁能想得到,她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最初原因,不过是……完成一个攻略任务呢?
假如她听话一些,安份一些,服软一些,她也应该早就攻略了纪知遥,那实在不是一个多有难度的攻略目标。
然后会是什么呢,她会回到原本的世界,如二狗子说的那般,有空调WIFI电脑,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忙着赚钱还房贷车贷,平凡无波澜地过完一生。
一本十八禁文,竟走到了这等逼宫的地步。
真不知是说是自己太能作,还是说这系统给出的补丁太离谱。
扬扬洒洒而下的飞雪是今日上苍的慷慨,她浅绿色的衣裙像是来这严冬里舒展得不合时节的一株新芽,带来微小的生机。
圣洁而美丽。
她在混战的人群中一直看着阿九,她第一次知道,什么叫神勇无畏。
阿九今日着黑衣,他穿衣服还挺不挑的,女装都不拒,什么颜色都穿过,但黑衣似乎格外衬他,腰封很宽,袖子不大,挥动□□时,大开大合,横扫八方。
若是抽离着看,那是一个英俊又勇敢的男人,有着深邃的眉眼,如同每一个故事里的王子那样,有着迷人的风采。
血迹在他脸上抹开了些血痕,就像战神出征前在脸上涂开的红色颜料。
渐渐地,他与纪知遥越靠越近。
但他并没有一枪横扫,杀了纪知遥。
……
当时。
纪知遥星夜急驰于官道,他的铁骑马蹄踏过扬起雪沫,散落飞溅的飞雪像团团细棉。
忽然前方路上有个人靠枪而立,闲闲地双臂抱胸,看其肩头落雪,他在此处等了有一会儿了。
“安陵君,你怎么这么慢?”殷九野笑着冲他招了下手。
纪知遥身着盔甲,抬手示意后方的将士戒备。
殷九野掸了下肩上的雪花,不以为然。
纪知遥说:“让开。”
“纪将军此去军中是为了调兵谴将,平定乱贼,我自不敢拦。”殷九野站直了身子,负手看着纪知遥。
“那你现在是何意?”
“给你看个东西。”
殷九野抛了个盒子给纪知遥。
纪知遥接住打开,里面的东西可真不少。
有四方印,靖远侯印,中宫凤印,晋王印,以及,东宫太子印。
有两块玉,玉上雕着一对一模一样的并蒂莲。
有一枚符,庑州帅符。
最后还有一封信,信既不是靖远侯写的,也不是皇后写的,信是晋亲王写的。
上书着,太子回宫,将军当以臣礼迎之。
纪知遥一一看完,确认无假,不解地看着殷九野:“太子回宫?太子现在何处!”
殷九野笑:“在你眼前啊。”
纪知遥脸色一变,紧了一下缰绳。
殷九野收起笑色,揭下面具,凛然的眉眼中尽是威严,他负手而立,喝问道:“本宫在此,安陵君为何不下马跪见!”
“你,你是太子?”
“冒然犯上,安陵君可是忘了臣下之礼?”
纪知遥是真蒙了。
搁谁谁不蒙啊?
他跟殷九野以前可没少结仇,现在这事儿可是怎么整的?
纪知遥结巴了一下,“你,你们是不是在瞎搞?是不是在骗人?”
“我就知道你这傻子不信。”殷九野笑了下,弹了一下枪杆,朗声喊道:“出来吧。”
从旁边的树丛里走出一列又一列又一列又一列的人,站在殷九野身后。
纪知遥认出了庞涛,也认出了其他的人,那是晋亲王的庑州旧部。
庞涛好说,蓝绻一封信就能收服,庑州旧部是搬动了靖远侯跟晋亲王的关系,请晋亲王写了封信才让他们勉强信任自己的。
但就算如此,他们心里也仍然存疑,毕竟这事儿事关重大,他们又不是第一次被大襄皇室坑了……
所以,当殷九野与他们碰上头一道回京后,必须要在京城城门外见到晋亲王,让晋亲王当着他们,亲口唤他殷九野一声“太子殿下”,这事儿才叫稳妥。
殷九野这会儿就祈祷着,温家的人也能晋亲王接出城吧。
黑压压的人群齐齐跪地,山呼高喊:“参见太子殿下!”
殷九野受完此礼后,回头看殷九野,风雪间他的笑容看上去很温和,也很危险:“纪知遥,下马。”
纪知遥下了马,一深一浅地踩在雪地里,看着殷九野久久不能回过神,更别提说下跪行礼了。
殷九野慢声道:“庞涛与庑州众将并非叛乱,而是我的人,纪知遥你有两个选择,忠诚于我,你手下旧部我会保他们无恙,忤逆于我,你手下旧部会死得很惨。”
“……”纪知遥说不出话。
殷九野继续道:“我知道你对文宗帝忠心耿耿,所以我不会强迫你,你自己想好,今日你的生死在我手中,你部中将士的生死在你的一念中。是选择活着继续捍卫这片土地的安宁富庶,还是死于荒野,白雪埋骨,你,想好。”
纪知遥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他失神地说:“你们是故意让陛下将我调出京城的,就是为了此刻。”
“嗯,你的脑子可算是动了一回,我还以为你的脑袋纯粹是当装饰用的呢。”殷九野笑道。
“你那日在我府前拦我,是在试我?”
“不错,哪曾想你愚忠至此,我也是不得不出此下策啊。”殷九野笑着接过他手里的木盒,看着里面的一堆东西,说:“就是知道你会怀疑我的身份,所以我才找了这么多东西证明我的身份,又怕你明知我是太子后仍想着忠君之事,便干脆让他们过来了。”
“此事温阮知道吗?”
殷九野挑了下眉头,说:“我想给她个惊喜。”
“所以这一切,是你与靖远侯计划的?”
“干嘛,你是不是还挺庆幸温阮没有设计于你?没有对你这个将军动用心术,卷你入朝堂是非?你这脑袋都别裤腰带上了,你还敢想温阮?你是不是想跟文宗帝一样被我一枪捅死?”
“……跟文宗帝一样?”
“哦,文宗帝想把温阮纳入宫中,他可真行,跟儿子抢媳妇儿,他怎么不去死呢?”
“……你们帝王家,都玩这么大的吗?”
“少见多怪。”
“你若真是太子,你回京之后……”
“弑君,篡位,娶媳妇儿。”
“那是你父亲!”
“这事儿不用你提醒,我记得,我还是他儿子呢,他不也一样要杀我?”
“……”
“你说完了吗?说完了赶紧告诉我你的决定,我还得回去救温阮。”
“他们怎么了?”
“啊,他们这会儿应该在逼宫。”
“……你不觉得你的语气太轻描淡写了吗?这他妈的又不是吃饭喝水啃馒头!”
“既然你如此心急,那你赶紧告诉我你准备怎么做啊。”殷九野将那盒子扔给庞涛,握住了身边立着的枪:“我不介意在这里杀了你,我甚至早就想杀了你,所以我还挺期待你拒绝我的。”
纪知遥握了一下手里的长弓,深深地看着纪知遥,如同看着什么怪物。
然后他又弱弱怯怯,压低声音地再问了一次:“陛下真想把温阮收入宫中?”
“……你烦不烦?”
“我跟你回京。”
“……”
“末将见过太子殿下!”
“……”
纪知遥他忽然就跪了。
殷九野有点生气,你他妈就不能坚持一下吗?你就不能忠心忠到底吗?你什么情况?你这样我都不好杀你了!
他弯了下身子,看着纪知遥:“你是为了温阮?”
纪知遥抬头:“不,末将为了大襄。”
“……”
一列旗,自宫门处展扬着进来。
猎猎作响。
……
情势骤然急转,殷九野与纪知遥开始了最后的清宫。
死亡的阴影笼罩而下,如同乌云般遮住了文宗帝头顶的光,他倒如山颓。
“陛下,你输了。”温仲德走到他身边,静声说。
“纪知遥为何会叛变!”文宗帝的愤怒难以言喻,在他所有的算计中,最大的筹码是纪知遥的忠心。
他绝不该背叛大襄,背叛君王!
温仲德看了看落魄潦草,神色发狂的文宗帝,淡声说:“他没有叛变,他始终忠于大襄,也忠于天家,可天家,不止你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是文案里的名场面,我妈叫我吃饭,我吃完饭就回来继续写哈哈哈哈真的太搞笑了